忍不住笑了,即使满肚子里装的是忿怒,没办法啊,他总是在看见她时,笑容里才带上真心真意。
诗敏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看见皇甫静。
她以为自己在作梦,随即闭上眼,喃喃自语,「坏,留下玉佩就让人等,女子青春无价,就不怕我等老了?玉佩值多少钱啊,赔得起吗?」
所以她的确在等?
诗敏无意识的言语激起他的兴奋。低下头,他在她耳边低语,「那是无价之宝,绝对赔得起的。」
暖暖的气吹在耳畔,诗敏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刹那间,清醒了!
迷糊被踢到九霄云外,她直觉推开他,坐起身。
她忍不住埋怨,府里的下人在做什么,居然让一个大男人跑到姑娘床边?最最该死的是,唉……这里还是她家。
「怕什么,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他痞痞笑着,坐到她身边,二话不说搭起她的肩,将她揽进怀里。
「那次是情非得已。」她用力推开他,缩啊缩,整个人缩到床的最里头。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情非得己?不过,当时你很害怕是真的,是不是要让你够害怕,你才会投怀送抱?」
她没听出来,他的语气里出现一丝危险。
「我哪有,你不要诬蔑我。」
她的拒绝动作引发他的不快,寒了脸,自顾自往下说:「既然如此,我就来讲一件会让你很惊吓的事。」
他的口气很阴森,令她不由得竖起耳朵。「什么事?」
「你哥哥的官帽快被摘了,莫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脑袋,似乎也挂得不怎么牢。」他恶意地挑挑眉。
「什么意思,我哥哥犯了什么事?」她急得一塌糊涂,抓起他的手问。
「抗旨。」他伶冷丢下两个字。
「你在说什么,我哥哥怎么可能连逆皇上,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的迫切否认让皇甫静松一口气。原来她并没有要莫钫敏到皇上面前退婚,纯粹是莫钫敏的自作主张。
「说得好,可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跑到皇上跟前,求皇上收回旨意,别让你嫁给我,有种!」
「天——」她萎了,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颓坐在床。「哥哥还是说了,该死、该死,真是该死!」
皇甫静方才松下的那口气,又被提了上来。
所以,她的确同莫钫敏提过这事,只不过她理智,明白兹事体大,不能胡来,但莫钫敏心疼妹妹,不愿她受委屈,就算明知直言可能触怒龙颜,还是硬着头皮提出?
他该佩服他们的兄妹情深吗?
啸着冷笑,他淡声问:「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他的眼神带上两把利刀,他的声音凝出寒冰,就等她说出令人难受的话,好把她千刀万削,再冻成肉丁。
可现在,诗敏哪有心思讨论这个,她着急的是哥哥。
难怪没有人拦下他,难怪他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冲到她床边,会不会莫府上下都已经被押进天牢?
没理会他的问题,她急问:「我哥哥呢?皇上对他论罪了吗?」
「猜?」他不回答她。
「我嫁、我嫁呀,再不喜欢、再不甘心、再讨厌,我还是会嫁的呀!你去帮我跟你的皇帝哥哥说说好话,就说我一定嫁,什么时候都行,明天嫁?后天嫁?还是今天?随你高兴,我马上收抬行李。」
她这话更教人火冒三丈。
什么叫做再不喜欢、再不甘心、再讨厌,我还是会嫁?他就那么让她厌恶!
青筋暴凸,锐利目光闪过,她像被刀子射穿似的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吓得她像受惊虾子,后退,缩到墙边。
「你就那么不想嫁?」
他的声音像从地狱发出般,让她不禁全身颤抖,恐惧像浇了水的春苗,瞬间抽叶蔓生,密密麻麻地将她裹住。
寒意从脚底向上攀升,她张开口,试图说出一个句子,不首是安抚他的怒气或讲好话,央求他救哥哥都行,可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他明明没有用手扼住她的喉咙,可她就是说不出话。
皇甫静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看她,只是一个眼光,没有暴力动作,她便吓得想逃,可却不知道谁在她的脚躁上了锁,让她动弹不得。
这才是人们口中的荣亲王啊!
冷然、霸气、天生的王者威仪,他们说他刀出鞘必见血,说他杀人从不眨眼画同。
是啊,他不是简单人物,能够对抗先太子、先皇后,能够推翻朝堂上盘根错节的王氏,怎会是简单人物?
只不过他在她面前从没显过真面目,她便把他当成无害的邻家哥哥?要笑便笑、要恼便恼。
所以现在他是要杀她吗?虽然他也不满意这个婚事,可是哥哥当众辞婚,还是驳了他的面子,所以莫府上下将被赶尽蔽绝,替他出一口恶气?
皇上会这样做吗?会吧,皇甫静做了那么多事,皇上为他教几个小官,也无所谓吧。
她越想越恐俱,眼睛越瞳越大,然后啪的,第一颗泪珠摔下……
第10章(1)
她的眼泪摔进他胸口,重重地撞痛他的心,分明气得想砍人,却被她这样一哭,哭软了所有火气。
皇甫静上前一步,本意是安慰,可他脸色铁青、面目挥挥,看在她眼里就是恐吓。
她吓到了,张口就是劈哩咱啦石中。
「我怎么能嫁啊,你是高高在上的荣亲王耶,是你把皇甫书踩到地上蹂嘀,是你把皇甫亭给推上皇位,是你带兵东征西讨,帮皇帝消灭王家余孽。
「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全京城上下,哪家勋贵谁不想把千金小姐嫁给你,为什么皇帝偏偏东挑西拣看中我这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我又不是大家闰秀,还成天在外为生活忙碌奔波,再加上李海廷的事或多或少坏了我的名声。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要选我?还不是为了让你这个荣亲王没脸、要镇压你的气焰,他怕你功高震主,他就是要拿这桩婚事敲打敲打你,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在这种情况下,你当真能敞开心胸把我娶进门?说不定你心底不高兴,就把我们之间的那一点清分变成厌恨,我宁可你当朋友、当哥哥,咱们像以前那样说话、分享心事,有困难的时候挺身相帮,也不要变成天天面对面看了就心烦的怨偶。
「再退一万步来讲,我娘是怎么死的?娘初逝时我不明白,后来才晓得,江媚娘为的就是我娘那份丰厚的嫁妆,和皇上赐下的诰封,她是怎么把哥哥推进池塘,是怎么打压我娘,是怎么买儿子偷梁换柱,好在我父亲面前争宠,这些事之于我,仍然历历在目啊。
「女人之间的争宠手段有多肮脏,别人不懂,我能不明白?要我嫁进王府,天天过这等算计旁人、算计丈夫的日子,还不如杀了我。
「不管怎样,你都是荣亲王,祖宗规矩明摆在那里,一正妃、三侧妃、四侍妾、通房丫头无数,别说我,就是你也抗拒不了。哪日皇帝心情好,想布几个美人在你身边当眼线,你敢说不要?这样明摆着的悲剧婚姻,换了你,你会甘心?」
诗敏一古脑儿把话说完,说得太激动,胸口起伏不定,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盯着他直看。
脸色缓和下来,皇甫静肃厉的眼光变得温柔。原来是这样啊,傻丫头,这么简单的事,问问他不就得了,怎地放在心底,教自己气闷?
他对上她的眼,轻声问:「这就是你不喜欢、不甘心、很讨厌嫁给我的理由?」
「不然呢?」她吸吸鼻子。
「不是因为讨厌我、看我不顺眼?」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因为你满身都是螟蚁,因为你长得太丑,因为你官做得不够大,还是因为你穷得得靠我的嫁妆过活?」
她没夸他,却用一句句反话来赞美他的勇敢、俊美、地位和财富。
唉……他叹气,轻轻拉过她。
慌张间,诗敏伸手去档,却正好按在他的左胸口上,她厌受到掌下的心跳声,心念一动,她任由他将自己搂进怀里。
他站在床边、她跪在床上,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她的脸颊贴靠在他胸前,微微地泛起一层绯红。
他在她头顶上说话,温柔的音调,能指出水似的。
「你想多了,我和皇甫亭除君臣关系,更多的是兄弟情谊,他比谁都明白,我对朝廷政事不感兴趣,对付王氏和皇甫书,是为了替母亲报仇,若不是他硬要我留下,我哪愿意当这个王爷?
「一回京,我立刻交还兵权,并同他口头约定,只待将手边事处理清楚,就要做个闲散王爷,再不理朝政,他支支吾吾应下,可我知道他早晚要使暗招,让我松散不得,他啊,他是属狐狸的,所以他根本无须打压我、敲打我,功高震主并不适合用在我们身上。
「至于这个婚,不是皇上赐的,是我去要来的,满朝大臣勋贵的确想藉联姻来巩固自己的位置,我却不愿意自己的婚姻建立在价值利用上。
「我只娶我想要的女子,就算她不够大家闺秀、不够端庄秀丽,就算她为生活成天抛头露面,就算有一堆谣言绕着她,我都不在乎,因为,她是我心底最喜欢的女子,我不只要她当我的结发妻子、当我孩子的母亲,我也想和她聊买谈心事,有困难时挺身相帮,我要她分享我所有生活。
「再退一万步来讲,不只你深受父亲的妻妾所苦,我何尝不是?如果不是父皇拥有三宫六院,如果不是父皇宠爱我娘,娘需要带着我出宫避灾?这些年被追杀的经验,我还少了?女人之间的争宠手段有多肮脏,别人不懂,我能不明白?要我深爱的女子,天天过这等算计旁人、算计丈夫的日子,还不如杀了我。
「祖宗规的确明摆在那里,一正妃、二侧妃、四侍妾、通房丫头无数,但规矩是人定的,当然也可以由人来推翻,我不想要,皇帝也不敢往我身边送美人,除非他不怕粮价飞升、民不聊生,所以,我的婚姻不是悲剧。」
他一句句追着她的话反驳,没有太多甜言蜜语,只是有条有理地揭开所有令她担心的事情。
但他也没让她离开自己胸口,因此在她听话的同时,他的心跳声也像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似的一下一下跳动,沉稳而笃定。
安心了……连日来的烦恼,他不过一挥手,便消失无踪。
她的手臂在不知不觉间环上他的腰际,他感受到她从推拒转为接纳,轻轻一笑,他将下巴埋进她的秀发里,感受这一刻的柔情密意。
轻时气,她偎在他怀里,享受着这份宁静,他的心跳,奇异地与自己的渐渐融合、趋于一致,仿佛两人合为一体。她……真喜欢……
「你说你喜欢我?」她试探问。
「不喜欢,干么娶?」他话说得直白,不带温柔口气。
「是不是因为我救你一命,你心怀感恩之情?」
「你不救我,刘煜也会出手,你以为我没事为什么要朝庄园方向逃命?」
没错,他老早就是师傅的主子。
「可我师傅不在庄园里啊,你还是应该感激我的。」
「感激你没在我身上绣花吗?还是感谢你想用挤面棍敲昏我?」他笑问。
诗敏脸红,她实在不是个有医德的好大夫。
见她不语,皇甫静接过话。「事实上,那个部分我已经还过恩了。」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的绢花生意不是蒸蒸日上?你的酱铺子不是越做越起劲?虽然你哥哥能力不坏,但比他能干的人不是没有,他的官位能一升再升,在他需要的时候,身边总会出现几个得力之人,你以为他天生好运?
「再说,你救我一命,我不也从李海廷手中救你一回?如果不是我在背后做了点事,李家敢上门绑走莫鑫敏?莫鑫敏的亲娘敢跑到你爹面前拆江媚娘的底?而莫鑫敏又怎会想到写信,揭穿江媚娘杀嫡子、轼嫡妻的事实?」
「那些全是你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我早说过『斩拿要除根』,江媚娘一天不走,就会制造更多麻烦,对付她,可不会比对付你想象中的小妾轻松,不如把她做的事全捐出来,让你父亲彻底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所以虽然你不在,但你一直在密切注意我们的动向?」
笨,这才想通?还以为她多聪慧呢。
他笑得满脸自得。「当然,未来的妻子不好好照看着,难不成要让人给欺了去?不只我在看着,你师傅和庄师傅都看着呢,你每个月的义诊,就是刘煜在考察你的医术有没有进步,很显然……」他啧啧两声。
「师傅失望了吗?」她急问。
「你就那么在乎他的看法?」
说到这里,他口气中出现几分不易察觉的妒意,可她想都没想过,自己和师傅的关系会被人想歪,直觉接话。「当然喽」
他怏怏不悦,不语。
没多久,她又问:「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
这口气有些得意扬扬,他听出来了。「你说呢?」
「我说啊……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你喜欢我,否则我就亏大了。」
「亏什么?」
「因为我已偷偷喜欢你三年了,却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她的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他的好心情,脸上郁色尽扫。
「为什么不敢承认?」
他扬眉,好像在怀疑她话中有几分真实性,逼得她不得不多说几句,来证明自己没说谎。
「我是说真的,哪有人留下『等我』两个字就要人家等?万一那只是恶作剧呢?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写首情诗、留点艳词,好歹让我明白,这个男人对我有几分动心?
「虽然那时候我的身子板还没长成,脑袋可熟透了,再加上我学医,男人、女人之间是怎么回事,我能不知道?要说你凯叔我的身子,我可是不信的,既然如此,你到底看上我什么?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啊,所以只能归结出,那张纸条就是个玩笑,既然你对我是玩笑,我还承认自己喜欢你,那就不光是脑子有问题,还有自尊骄傲的问题。
「所以我必须彻底否认,否认自己看见马就会想起你,否认老是在睡觉的时候梦见你,否认一拿起绣花线就想起你,否认再否认,吃炒膳鱼时,会觉得寂寞,因为没有人同我抢……我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我不喜欢你、不在乎你、不想你。要知道,生死事小、失节事小,可失了面子,就是夭大地大的事啦。」
皇甫静想笑,居然有人把面子放在生命和节操前头,不过他很高兴,在过去三年里,她没有遗忘自己。
「我虽然只留下两个字,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