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始终没把大夫给找来,奶娘等不及,自己出门去寻大夫。
宛娘虽然同意女儿的计策,却始终对丈夫抱持一线希望。
因此在父亲下朝、听说钫敏哥哥落水之事,与江姨娘一起来竹院探望时,诗敏望着母亲犹豫的表情,心一横,为了让母亲对父亲彻底断念,她豁出去!
她揉着眼睛放声大哭,小小的手指向江姨娘,一五一十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面对一个歪着头、流口水的傻儿子,以及女儿的无端指控,莫历升脾气上来,一巴掌打上女儿的脸。
诗敏才五岁,哪禁得起这样的力气,头一偏,整个人摔倒在地,跌倒时她的头撞上桌子一隅,额头瞬间肿了个大包。
宛娘抱起女儿,眼看着女儿对丈夫的恐俱,心彻底凉了,很悲哀,但儿子说得对,这个家没有人能保护他们,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沉默不语,望住丈夫做无声指责。这就是爹娘为她找的好良人?
妻子的谴责目光让莫历升涌起几分罪恶感,但……就算钫敏受伤、她心痛难当,也不该无端生事。
若非他知道媚娘为了替自己做功夫菜,整个早上都没离开过厨房,诗敏那几句话,定会令他起疑心,这样的争宠手段,绝不能纵容。
脸孔,冷冷揖下话,「你成天在家连个孩子都看管不好,出了事还教女儿往旁人身上泼脏水,争宠争到这等程度对吗?你这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起子
诗敏窝进母亲胸口,嘴角却嘻起一抹冷笑,要知道娘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吗?静待时间证明。
莫历升转身,大步走出竹院,江媚娘得意的跟着离开。
争宠?居然说她争宠?冤呐,她的心要冤到什么时候,才能昭雪?
宛娘抑不住泪水,诗敏和哥哥轻拍着母亲的背。
莫钫敏说:「娘,儿子会刻苦自励,定为您争个话封,让爹看看您是怎样教儿子的。」
诗敏说:「娘,哥哥还活着呀,他没被江姨娘害死,那代表上天睁大眼睛,他正在看着呢,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宛娘搂着儿女,破泣而笑。「是啊,有钫敏、有诗敏,娘这辈子还缺什么?」
第2章(2)
直到天黑,奶娘才气冲冲地领了大夫回来。
先前,她气呼呼地追着管家问,管家说已经差人去延请大夫,可结果,竟是诓骗她,让她延迟这么长一段时间!
她在心底怨恨看,这些下人若无人在背后支使,他们岂敢不把主子的命放在眼底,难道江姨娘故意不让少爷就医?
可不是吗,鑫敏少爷连钫敏少爷一根头发都不能比,江姨娘的妒恨早就满了。
糟了,她不该等的,若钫敏少爷的病情延误出事,怎么办才好?钫敏少爷是夫人的心头肉啊。
她出了家门,一路抹泪、一路寻大夫,接连找了两家医馆,都说大夫不在,她急得全身冒汗,整个人都快晕厥了,却还强撑着意志力要替少爷找大夫。
幸而老天有眼,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时,一名皂袍少年扶了她一把,见她脸色惨白,顺手替她号脉。
见状,她抓住对方的手问:「你是大夫?」
他笑着回话,「学过一点儿。」
奶娘啥都不想,就哭着、求着,把人给求回竹院。
这名皂袍少年名叫凌致清,在原本的轨道里,他会在诗敏八岁那年出现。
那时宛娘因日夜思子成疾,奶娘在路上意外遇见,将他请回家里,之后的六年,他留在莫府,一面为宛娘医病,一面教导诗敏医术,因此诗敏才会成为慈眉观音,有能力为贫民义诊。
当诗敏见到凌致清那刻,她心底清楚,命运转轮改变了,大哥被救回来、她的师傅提早三年时间出现,命运的方向因为她的重生,彻底不同。
凌致清和诗敏一见投缘,她绝对信任他,因为有前世的经验,她比谁都清楚凌致清是怎样的人。
她半点事都不隐瞒凌致清,包括江姨娘的狠庚、哥哥装傻以死里逃生,她央求母亲将凌师傅留下,对外」说是为医治莫钫敏的病。
这件事传出去,府里上下都嘲笑宛娘,说:「傻子不是病,若能医好,天底下全是状元啦。」
江媚娘牙尖嘴利,满嘴刻薄道:「有那等闲银子,不如拿出来给正常的使。」
莫历升不管这事,反正宛娘用的是娘家带来的嫁妆,又不从公中使钱,便睁只眼闭只眼,随她折腾。
宛娘不是个会借故作茂子的,可为儿子、女儿,非硬上一回心。她借口下人说嘴、背地议论二少爷的病,便将竹院里服侍的人全数打发出去,让奶娘在外头买来三、四个年纪大、行事稳妥的仆婢,从此竹院自成一方天地,再不与其他院子来往。
除向公婆晨昏定省外,宛娘尽量不外出,竹院的其他人也是一样。
教诗敏讶异的是,前世她只知道凌致清医术颇为高明,如今方明白他还有一身好功夫,他向她娘引荐昔日好发庄柏轩,两人一文一武,齐心合力教导她和钫敏哥哥。
诗敏对经史典籍不感兴趣,反而追着凌致清学医术。
她果真对医术感兴趣?未必,前世是为医治母亲的心疾,此生是想腻在师傅身边,想象过去一样,在他身上寻求父亲的疼爱。
凌致清也喜欢这个机敏伶俐的小丫头,征求过主母意见后,便收诗敏为徒,让她成日跟在自己身边,耍弄着瓶瓶罐罐和满院子药材。
师徒俩在得到宛娘的大力资助下,每隔半个月,便带着「痴傻」的莫钫敏,一起前往晋州最有名的法华寺施米义诊。
对外,说是为莫钫敏的病情求个奇迹;对内,凌致清说:入仕,为的是百姓、是民生,不是名利。他要求莫钫敏从贫民身上学习,如何让天底下百姓乐业安居。
此后,每回服济米粮回到家里,兄妹两人就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两个师傅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说词和见解。
莫药敏主张,安民必要从律法、税赋上看手,唯有给所有百姓公平的机会,才能让天下百姓脱离贫困。
诗敏认为,朝廷应该打破重仕轻商的观念,因为能创造最多银子的是商人,倘若她是皇帝,定会让商人入朝堂,为国家开辟新财源。
只是孩子,却能说出一番道理,足见两个都聪慧过人,凌致清和庄柏轩都不明白,为何莫老爷会不看重这样的孩子?
康元二十九年,莫历升升官了,因政绩良好,被提为六品宫,人京上任。
莫府举家迁往京城,但因为父母年迈不喜搬迁,且京里宅屋昂贵,怕没有足够的屋院住下那么多人,莫历升便留下嫡妻与一双见女在晋州照顾双亲、承欢膝下。
宛娘无异议接受了,对于丈夫,她再不存半分希望,如今她眼底只看得见儿子和女儿,她盼着一双子女快些长大,盼他们成材争气。
但也因为此事,宛娘重新职掌管家大权,她把江媚娘留下的眼线,一个个打发出去,换上一批新人,温顺不争的性子有了些微改变,她告诉自己,两个孩子尚且年稚,她必须坚强。
康元三十三年,公婆相继去世。
直到公公病重时,宛娘才让儿子到公婆房里安慰。
握住祖父的手,莫钫敏在两老面前轻声说:「祖父、祖母,钫敏不是傻子,访敏定会像父亲一样,光耀莫家门媚。」
祖父母看着嫡孙清澈聪明的眸光,两老心安了。
他们虽不明白媳妇为什么要藏着这个天大秘密,但宛娘这么做,定有她的苦衷,别的不提,宛娘嫁进莫家十余年,是什么作派,两老岂会不明白?
莫老太爷是合着笑离开人世的,三天后,忧思成疾的老夫人也跟着丈夫离开人世。
莫历升领着江媚娘和莫鑫敏、莫芬敏回老家奔丧。
江媚娘一踏进灵堂,就在公婆灵前抚棺痛哭、捶胸顿足,一路哭、一路说,他们夫妻不是不愿意侍奉公婆,夫君日夜勤勉努力、战战兢兢,一心一意当上高官,挣得更多的银子,好在京城买幢大宅子将他们两位老人家给接进京……
戏演得精彩万分,邻里间都认定她是个孝媳,可这个话听在诗敏耳里,忍不住想笑,别人不懂江姨娘的心思,她岂能不明白?
那话,根本就是在挑父亲的心病。
父亲虽不屑商民却颇有读书人的骨气,之前挪用妻子的嫁妆是不得已,一旦有了官职,他便不再肯碰。
可他不想,江姨娘未必不想,明里暗里试探过好几次。
去年年下,江姨娘回晋州侍亲,她不断暗示母亲,京里的宅子很小,可丈夫的棒银又买不起大宅院,倘若公婆百年之后,母亲想搬到京城,怕是没地方可住。
还说,如今京城的房价尚不太贵,应该及早作打算,免得日后他们母子得继续和父亲分隔两地,夫妻生分,连父子亲情也疏离了。
母亲听着,只淡淡回道:「我们母子在晋州已经住惯,不随老爷进京也没关系。」
今年新年回来,江姨娘更过分,她一屁股往竹院里坐,非要逼母亲拿出银子买府宅。
母亲冷冷拒绝了,她说:「我的嫁妆得用来医治药敏的病,若老爷银子不够使,就请老爷同我回娘家一趟,夏家的哥哥们定愿意帮这个忙。
「医什么病啊,傻子是医不好的,何苦白白花银子?还请什么师傅读书,姊姊钱多,也不必这般打水漂儿。」
在一旁的她听见,怒不可遇,却笑咪咪地对钫敏哥哥说:「哥哥,我们来背书好不好?」
见妹妹眼光一转,他怎不知道她心底打什么算盘,便拍着手,满脸乐和道:「背书、背书,钫敏最爱背书了。」
她拉着哥哥的手,道:「我们先背寝不尸,居不容。接下来呢?」
「见齐衰者,虽押必变。见星者与曹者,虽裹必以貌……」
钫敏哥哥一字字缓慢背着,脸色专注而认真,背得江姨娘脸色难堪,有气却无处发泄,因为莫鑫敏成天上私塾鬼混,别说文童,就是首短诗都背不出来,可她脸拉不下来,只好在嘴巴上刻薄。
「哼,砸那么多银子,便是鹦鹉也学会啦。」
「是啊,偏有人砸再多银子连鹦鹉都不如,还是……穷呐,穷得连读书的银子都重不出手。」她几句恶毒话,堵得江姨娘无话可反驳,怒气冲冲的
走了。江姨娘前脚走,钫敏哥哥就捏了捏她的鼻子,嘲笑,「总讲大话呢,说什么隐忍、屈而不骄,说!今天是谁沉不住气?」
「不就是气闷吗?她自己的傻儿子不骂,反骂到邻居家来,谁受得住。」
「你倒真把她当成邻居?」宛娘戳了戳女儿的头。
诗敏皱皱鼻子,赖到母亲怀里撒娇。「如果是邻居倒还好,哪家的邻居敢算计旁人的嫁妆?」
前世,钫敏哥哥死去,母亲六神无主,只要江姨娘不闹,她要什么便都依。
因此康元二十九年,父亲入京站官,母亲便重出银子在京里置宅,举家大小全搬往京城,因为这笔银子,两个老人家作主,由母亲在府中主事。
也许有公婆和嫡妻在上头压着,江姨娘便是过分,也不敢像如今这般不知规矩,看来在京中一人独大的日子,让她忘记,尽管嚣张,她依然只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妾。
妹妹的几句提醒,反倒让莫钫敏上了心。
过完年,莫钫敏已是十三岁的少年,遇事慢慢有自己的主见,再不像前几年,得诗敏在旁提醒,才会多出几分心思。
审时度势,他谨慎道:「娘,既然江姨娘有心动用您的嫁妆,日后定又是个麻烦,不如过完年,父亲和江姨娘回京后,咱们把那几抬嫁妆全换成银票,连同地契藏起来。」
「怎么变换呢?这里左右邻居全盯着、看着,消息很难不泄漏。
「这个我同师傅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莫历升回京后几日,凌致清和庄柏轩打算回家乡探视亲戚,由宛娘出面买了好几车的土产,让两位师傅带回去,没有人知道,车上装的全是黄金白银和数不清的珍珠玉石,库房里,只留下带不走的大件物品。
当年夏家几乎让女儿搬走一半的家产当嫁妆,以为日后有官女婿相互照应,生意定会做得更大,没想到女婿忘恩负义,得了官位,便与夏家断了关系。
半个月后,两位师傅返回,带着二十几万银票,那些银票和地契让奶娘裹上油布,细细地缝进诗敏一件半旧的袍子里。
诗敏与哥哥互视一眼,都觉得好笑,他们看着热爱演戏的江姨娘,肠子都憋得疼了。可莫钫敏得扮傻子,不像诗敏敢垂头冷笑,她低眉顺眼,在心底暗忖,今儿个晚上恐怕又得闹上一场。
诗敏错估了,江媚娘等到公婆出殡后才发作。
但任由她怎么闹,宛娘就是不松口,还是那句老话一要银子,找夏家舅老爷去。
宛娘算准了,丈夫拉不下这个脸。
如今的她,早不是那个好拿捏的主儿,为孩子,该硬的,她不怕!
见她这般固执,江媚娘心生不满,只好回房逼丈夫出马。
夜里,莫历升来到竹院时,莫钫敏正在默书,而诗敏在踱步背药方,一发现父亲身影,她假意没看见,转身学小娃娃口气,对哥哥说话。
「二哥,你背那么久,是背好了没?师傅明天要考的。」
听她突然改变音调,莫钫敏失笑,心底却明白竹院又来了客人,在一旁做针线的宛娘和奶娘,虽没抬头,心底也都有了数儿。
「已经背完了。」他一字一字说得慎重,好像背书是多了不得的事。
「那我考嗜,道在适……然后咧?」
「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他背完,诗敏跳着脚给哥哥拍拍手,笑着说:「二哥好棒哦,这次没有背得零零落落坳,明儿个,师傅定要给赏。二哥,你再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说,治理天下的道理就在近处不必到远处求……呱,治理天下的事情很容易啊,不必偏偏从难的地方去着手,只要每个人都亲爱父母孝顺父母,还有、还有尊敬长辈哦,天下就太平了。」
「二哥好厉害,二哥要牢牢记住,以后要好好孝顺娘,当个听话的好儿子。」
「也要、也要孝顺爹。」莫钫敏补上一句。
「可爹爹又不要咱们,怎么孝顺?」诗敏噘起小嘴,气呼呼说。
诗敏竟敢这般编派亲生爹爹?如果之前她还不知道来客是谁,现下也明白了个七、八分。
宛娘怒道:「诗敏,别教坏哥哥。」
「诗敏哪里教坏哥哥呀,哥哥傻了,不明白爹爹就是不要咱们,才会只带大哥大姊和江姨娘进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