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不过是形式,我走了一遭,他也走了一遭,没有谁占了谁的便宜。”
“可是格格,您清清白白的嫁进王府,却那样——那样的求去,难道这样还叫做公平吗?!”
意浓明白元喜的意思。“公平不足以公断,执著是人生的苦趣。我所能领悟的,不求你会了解。”她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元喜皱起眉头,心情越差了。
“你不必这么难过。”意浓却对她说:“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值得高兴的事情。”
“高兴?”元喜不懂,到了此时此刻,格格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除了不能生育之外,我本无意嫁人王府,因此这样的结果,正好符合我的心意。”她笑言。
主子的笑容,看起来又不像假的。“格格,既然您根本无意嫁入王府,那么您刚才对奴婢说那番话,又是为了什么?”元喜嘟著嘴,她心想,这才是她的格格真正的心意吧!
意浓笑著对她说:“我要你帮我。”
“我?”元喜皱著脸,叹口气。“奴婢能帮格格什么呢?”
“今我出门已邀请大夫,明日午后至元王府看病。”
“看病?”
“是。”
“看什么病?看谁的病?”元喜问。
“看我的病。”意浓答。
元喜一听,紧张起来。“格格,您身子不舒服吗?”
“不,”意浓说:“我只想知道,何时能为贝勒爷添丁。”
元喜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格格,您还好吧?刚才您才对奴婢说了那番话,怎么又突然说,要找大夫瞧您何时能……能添丁?”她咽了口口水,怀疑她家格格中了邪。
意浓笑而不答,只道:“明日之后,无论我请你做什么事,你只要尽力去办,我就心怀感激了。”
元喜垮著脸、瞪著她的主子,然后重重叹口气——
她就要晕了头了!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永远都弄不明白她的格格,那颗聪明的脑袋瓜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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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宕至晚间才得以脱身回到府中,娄阳一回府内哪里也不去,直接就往他小妾的屋内去!
“夫君?您来了——”
“你不在柳先生的画室等我,怎么自行回府了?”他的神色冷峻,一见面就先行质问起她。
他看起来不高兴。
“夫君在责怪浓儿吗?”她试探。
“我赶到画室接不到你的人,你上哪儿去了?”他的眼色跟他的声调一样严厉。
“浓儿因为突然感到身子不适,所以提早离开了画室。”她柔声解释。
“你先行回府了?”他眯眼。
“是。”她点头。
“你的身子不适?”
“有些微恙。”
他看她半晌,然后缓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身子不适,因此回来晚了。”
“夫君有事耽误?”
“我在画室前院遇见了邵姑娘。”他答,沉眼看她。
避开他的注目,她上前,为她的夫君倒茶。“夫君遇见了邵姑娘?那么夫君是否跟邵姑娘请教了画艺之道?”
他未答,反而说:“你身体微恙,该找大夫。”
“大夫明日便会过府,为浓儿诊察。”她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今日我在画室遇见邵姑娘。你说这算是巧合还是偶然?”他声调不紧不慢,令人有些捉摸不定。
“这必定是巧合,”意浓答:“邵姑娘也在柳老师那里学画,夫君去接浓儿,遇见邵姑娘的可能性很大。”
他撇撇嘴,不予置评。
“说起邵姑娘,”她继续说:“夫君大概不知道,邵姑娘除了画艺甚佳,还精于文墨。”
“是么?”他低哼,眼色冷沉。
“浓儿也是今日得到这份刊本,才知道邵姑娘的文章,如此正派大器,她的志气不逊于男子,令生为女子的我也十分羡慕。”她说的,倒不是谎言。
她也不甘为妾,不愿为妾。
只是,她不会去写这样一篇文章,来使得天下众多为人妾的女子汗颜。
为妾如何,在于时势、在于个人的抉择。在她此身所处的这样一个朝代里,女子的行动与思想,不能想像的被加以严苛地设了限,否则女儿国刊本的发行,就不至于会是空前绝后的惊世之举。
娄阳不置可否。
“夫君不相信浓儿的话?”
他看起来还是不高兴,虽然嘴角有笑,却还是闷不吭声。
“夫君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邵姑娘登在这份刊本里头的文章。”她将刊本翻到刊登邵兰文章那一页,递送到他面前。
他没有拒绝,接过之后,也凝神细读了一遍。
“夫君看过之后,认为邵姑娘的文章如何?”她试探地问。
“文笔甚佳,立意奇特。”他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倒是看不出来!”声调与脸色,都很平淡,仿彿事不干己。
她敛眼,因为这句补充,淡淡地笑。
“夫君如何看不出来?”她大胆问。
本不该问,她明白,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问。
他抬眼看她,一笑。“娘子以为呢?”
“夫君了解邵姑娘?”她说。
“看清一个人,不一定要了解。”
“也对。”她同意。“见微知著,贤者依止,往往第一眼便能识人。”她说。
他随手翻阅,见到刊本末后一篇文章,再细心阅读起来。
“这篇评论文征明,署名意姑娘的文章,倒是有点意思,值得一读。”他说。
意浓屏息。
他指出的,竟是她所写的文章。
“妾身糊涂,夫君是否可以明示,此篇文章如何值得一读?”她屏息问。
“义理通畅,看似平常,然论起文征明的好处,温厚纯善,不标榜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思想,却句句有情、字字动人,令人反省思考后,身心能渐得安稳,此篇文章大器宛然,实在是佳作!难以想像,它竟然出自于女子之手。”
她瞪著他,看了久久。
耳边仍回荡著他的评论,许久不散……
一股浓稠又委靡的酸意,竟渐渐浸润了她的胸口,令她心折。
他虽言简意赅,却分析得精妙深刻,一直理解到她的文心深处……
他已经深深打动了她。
“夫君所言有理。但是,无论如何,邵姑娘所写的文章亦文采动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回过神,再提邵兰。
“是吗?”娄阳敛下眼,沉吟半晌,笑得玩味,突然反问她:“我看你就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这么积极的跟我推荐邵兰,又是什么目的?”
她一愣。
料不到他竟然如此直截了当,突然戳破她的意图。
“我,”她喉头蹇涩,戒慎地低声问他:“有吗?”
“你,”他撇嘴,目光犀利地直视著她:“没有吗?”
她停滞了半晌。
“夫君多疑了,妾身何必与您推荐邵姑娘?”片刻后,她才能勉强笑答。
“我正等著,听你告诉我理由。”他悠然道。
“夫君何以认为,妾身有理由这么做?”
“我不清楚,所以该问你。”他进一步问她:“难道你还要我再娶一名小妾?”词锋转为犀利。
她屏息。
“或者,”她直视他,平静地问他:“应该问夫君,既有正室,当初何需再娶小妾?”
他瞪了她半晌,眼色幽闇。“这不像你会问出口的话,这不像婚后的你,贤淑温驯的浓儿。”
她的眸子闪了闪。
他淡定的音调、沉著的脸色,全然不像刚刚才发现她的不寻常。
他看出了什么?
“过来。”他突然对她道。
她敛下眸子。“妾身冒犯了夫君——”
“过来。”他再说一遍,声调没有波澜,淡定平静。
犹豫片刻,她才依言走过去。
她是走过去了,但离他还有点小小距离,这距离不远不近,表面看起来可亲,骨子里实则可议。
“再过来一点。”他压低了声、放柔了语调,催促她再靠近。
这突然的温柔让她警惕。
她心底冒出了小小的不安、小小的戒心……
突然他猿臂一长,就在她要动不动之际,轻易地攫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卷入他健壮的怀抱中——
那瞬间,意浓僵若木人。
“你确实冒犯了我!”他在她耳畔急促、粗嗄地低语。
这样结实的拥抱,让意浓屏息。
他浓重的气息在她的耳畔吹响,这个时候的他虽然压抑,若比起新婚初夜的小欢,却要更加狂暴,让她喘不过气。
“你知道吗?你实在让人生气!”他气息粗重,继续往下说:“但是我对你竟然既生气又爱慕!这种又恨又爱的情绪,全都是你引起的!你说,该怎么解决?”
爱慕?
她咬著唇,一颗心提到了喉头。
他为什么爱慕她?他怎么可能会爱慕她?
她让他“认识”的她,是一个他绝对不可能“爱”上的女子!
“你可知道,我多想把你给吞了!”他嘶哑地,说出更惊人的话:“还要把你藏在深闺,再也不让任何一个男人看见你!”想起巴雍竣,他为不能掌握她而耿耿于怀。
意浓哑口无言。
凭她再好的辩才、再聪慧的脑袋……
也想不出他突然发狂的原因。
“可是我又不能这样把你拘禁起来,因为就是这个耍得我团团转的你,该死的惹得我心痒难耐。”他粗嗄地喃喃诅咒,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却又开始恋起怀中的身子,贪求欢爱。
她倒抽口气。
“夫君,”她不得不开口了。“现在未用晚膳,不能如此……”
她的声音哽在喉头,因已被他强缚在床榻上,解除了衣衫。
接著,狂风,暴雨。
整夜的,他缠住她索求欲与爱,肢体交缠著肢体,不肯罢休,折腾她到筋疲力竭,天明不歇。
被他狂烈的激情打乱的她,并没有听清楚他最后的那段话。
因为他的发狂不只打乱了她的计画,更打乱了她的心。
第十章
隔日,大夫来看诊过后,元喜听从格格的吩咐,将大夫从王府大门前送走。
“大夫从前门出去了?”见元喜回来,意浓躺在床上问。
“是呀!”
“有人看见你送大夫出府吗?”
“应该是有……也可能没有,路上我记得没有遇见阿哈旦总管。”元喜说。
“元喜,你过来,扶我下床。”意浓吁了一口气,忍住腰酸背疼,从床上坐起来。
“格格,您怎么了?怎么看起来精神不济、眼圈发黑啊?是不是褥子垫得不够厚,让您昨夜失眠,没有睡好的缘故?”元喜赶紧问主子,想了一想又说:“可也不对啊!奴婢今天一早就见贝勒爷精神抖擞地从您的屋里走出来,贝勒爷看来神采奕奕,不像没睡好的样子,这么说来床褥应该垫得够厚了啊?”
意浓的脸孔红了又红。
“没事。你快来帮我吧!”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眼睛瞪著地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元喜。
元喜“噢”了一声,赶紧帮忙搀扶她的格格下床。
“你现在就出去找总管,将大夫到我屋里看病的消息,当作不经意的样子,对总管大人说一遍。”在桌旁坐定后,意浓对元喜说。
“对总管说一遍?为什么?”元喜不明白。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格格不说清楚,让元喜有些不安,她动也没动。
“格格,您为什么要让总管知道,大夫来您的屋里看过病?”元喜问。
“这样,福晋便会找我去间话。”
元喜愣住。“什么意思啊,格格?”
她笑了一笑,看了元喜一眼。“福晋若问我的病况,我也不能告诉福晋实话。”
“格格,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元喜糊涂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意浓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元喜苦恼地搔头,根本就没有明白过。
“你快去吧!”意浓催促她。
元喜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一向来只要有了事情,倘若她的格格不对她把话说白了,她就是想破头,也时常糊里糊涂。
“那、那奴婢就去说啰……”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快去吧!”意浓点头。
元喜又抓抓头,才朝屋外走出去。
她怎么觉得,格格好像有什么事儿在瞒著她?
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元喜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恨的是,她的脑袋瓜子总是不中用!明明好像有什么事让她给落掉了,可前因后果她就是串不起来!
甩甩头,元喜的脑子还是糊涂得很。
既然还是糊涂,元喜干脆也甭想了,现在还是找到阿哈旦总管,把格格吩咐的事情办妥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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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喜找了许久,还问了几名奴仆,才在马房外找到总管阿哈旦。
“总管大人!”元喜奔上前,叫住正牵著马欲走进马厩的阿哈旦。
“元喜?你叫我吗?”阿哈旦见到叫住自己的人,有些惊讶,因为平时元喜从来没有找过他。
“是啊,总管大人,”元喜奔到阿哈旦面前,才停下来喘气。“我找您好一会儿了,才在这儿见著您!”
“什么事这么要紧,让你急著找我。”
元喜愣了一下。“噢,我不是找您啦,我只是……只是刚好经过马厩,看见您在这儿,所以才想跟您聊聊天而已!”
“啊?”阿哈旦瞪大眼睛。“这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吧?你明明说,已经找了我好一会儿——”
“总管大人,那肯定是我刚才奔过来的时候太喘太急,所以说错了!”元喜硬拗。
“你既不急著找我,那你又为什么奔得这么喘、这么急?”阿哈旦不以为然。
元喜抓抓头。“反正、反正我没有找您,就是碰巧遇见您嘛!”她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竟说溜嘴了?
阿哈旦白她一眼。“好吧!”他懒得跟她搅和不清。“那么,你‘碰巧遇见’我,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噢,”元喜正色道:“我要说我家格格的事。”
“格格?格格怎么了?”阿哈旦问,他也挺关心这个主子,因为他与她交手几回,这位主子大方得体、聪慧伶俐,对下人们竟然也有礼有节,实属难得!
早前,阿哈旦是因此才打心眼底喜欢这个主子!
“我家格格,她身子不适,今日大夫来看过病了。”元喜说。
“格格身子不适?”阿哈旦回头看了马厩内一眼。“那么,大夫既已看过病了,可曾说了什么?”
“大夫说什么我可没听见,因为元喜一直待在屋外,所以不清楚详情。”
“你怎么能不清楚呢!”阿哈旦摇头。“主子的事,每一件都得清清楚楚,何况是看大夫这样的事!”
元喜“噢”了一声,皱著脸。
不是她不想“清清楚楚”,实在是格格不教她听,她有什么法子?
“既然是看病的事儿,就绝对不能大意,”阿哈旦说:“我看,我得禀告老福晋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马厩内突然走出一个人。
“贝勒爷?”元喜叫了一声,瞪大眼珠。“这么碰巧,您怎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