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西厢房最角落,甚至靠近柴房的一处边间的客房内,裴烨一踹,狠狠踢开那扇门,见到坐在房内的白水嫣,才终于停止他失控般的暴行。
拾起头来,本在打盹的白水嫣,因为他的吼声而缓缓睁开眼,迷蒙的大眼透露着不解,可气质仍旧阴阴冷冷,没有生气。
“你住得可真舒适!” 一脚迈进房内,江湖可真会藏人,要是今日没有那盆火炉酿成灾,只怕她住在这里一辈子,他都还不晓得自己宅子里藏个女人!
白水嫣就是已经饿到毫无力气,才藉以假寐片刻,也暗想或许是江湖在新开的坊内忙得不可开交,才接连着早午膳都没送来。
“谁准你住下的?”裴烨不顾男女有别,一把将她从椅上拉起来。“说!”这时他才发现,她瘦得有多么弱不禁风,肌肤冷得有如寒冰。
此刻,饿到连站的力气都没有的白水嫣,一手被他抓着,一手按着自己肚皮。
“是江湖擅自作主,而江味掩饰兄长的罪行,兄弟俩狼狈为奸,才让你顺利在这里住下吗?”他明知道就是如此,仍执意问她。
“没有,是我……拜托江湖大哥……他看我可怜……”尽管事情有所出入,白水嫣也希望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别平白受到指责。
“哼!你还有余力关心别人!”瞧她要死不活的病弱样,他看了就是有气,而他气什么?可笑的是,他自己也说不上嘴。
“烨哥哥,你变得奸多……”白水嫣瞪着眼皮子,又饿又虚弱,体质本就比常人还要再弱上个几分,如今一饿,可真是吃不消。
“变?”裴烨冷哼一声。“你不也变了?变成个破病鬼!”他讪笑着,她才不是他的白丫头,这个冒牌鬼绝对别想撼动他一分一毫。
白水嫣没有说话,无奈地低垂着首,一手被他握在掌心里,那手腕上还挂着当年他赠送的铃环,清脆的声响竟然有些讽刺。
“说!这铃环是不是你买来的?当初你买多少,我原价加上三成给你。”
“你眼里只剩这只铃环……是不是?”他的眼神透露出嫌恶她的模样,白水嫣都看见,她是体虚病弱,可眼睛却没有瞎,心更没有盲。
“原价多少?你敢开口,我就敢买。”
“我还你,不必拿银子来砸我。”抽回手,白水嫣欲拿下铃环,可似乎是年岁太过悠远,当初那小小的铃环,如今也脱不下手。
冷硬的铃环摩擦着她白皙柔软的肌肤,登时赤红的血痕出现,裴烨也清楚她是有多么认真想要拆下它。
“给我一点时间。”白水嫣回过身去,收拾衣橱内几件衣衫,本就没什么行囊的她,三两下打点完毕。
裴烨没说话,一双锐利的黑眸就直勾勾地望着她。
在一瞬间,他在她身上见到当初白丫头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他辨不出真伪,害他以为,那个曾经与他两小无猜的小丫头,如今又回到自己身边。
背起包袱,白水嫣走过他身侧,裴烨一把拉住她,而他甚至也摸不清自己这举动,实在是来得太过莫名。
白水嫣抬眼,两眼冷漠,话声更是冷淡。“我说会还,就是会还你。”她虽然不够勇敢,更没半点像样的本事,可也是有自己的性子。
松开手,裴烨没吭气,尾随在她身后,见她步子踩得摇摇晃晃,就算下一刻跌坐在地上,也绝对不令人意外。
江味识相的离战场远远的,没胆子、没骨气,外加很没良心的宁做壁上观,也一再叮咛自己三当家正气头上,没事千万别逞强,碰一鼻子的灰。
直到两人都出了房门,江味才敢战战兢兢的跟上一步,哪知才一眨眼,他的眼珠儿差点没给凸出来,滚到地面上去。
“白姑娘!你疯了吗?”只见白水嫣把手放在砍柴的木台子上,上头一把柴刀嵌在台面,而她就恰恰选中那刀口随时就会落下的方向,江味见状,急得大吼。
裴烨瞪大眼,要不是江味反应飞快,一把扑到前头把两只手挡在柴刀的刀口子上头,只怕那女人心一横,就会砍下自己的手腕!
“你是疯子啊!”他裴烨生眼睛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瞧她那只柔若无骨的乎就按在刀柄上,摆明就是要砍下它。
“白姑娘,有话好好说嘛!别动刀动枪的,咱以前干土匪也是讲道理的。”
“土匪?”白水嫣拧起秀眉,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孔,总算多丝寻常人的情绪。“我说要还他铃环的。”
“那也不是这么个还法啊!”见她说得理所当然,江味险险呕出一口血。“缺了个腕子,你以后怎么活呀?”
“不碍事儿,我还完他东西,从此两不相欠,倒也是好事一桩。”
“白姑娘,咱们坊内有很多师傅,总会有人有办法拿下来的,别开这玩笑,让江味吓死了。”
白水嫣只是看着江味,视线转向裴烨,然而他却显得很冷漠,仿佛她的死活与他一概无关。
是的,除了这只铃环,而他也只是想要拿回它,否则他的眼光,绝对不会停留在她身上。没来由的,白水嫣觉得自己真是悲惨。
裴烨瞪着她,下一会儿就走上前去,将她拉到面前来。“你以为砍下一只手,我就会为此愧疚一辈子吗?”
“你才不会。”白水嫣直视着他,目光丝毫不避讳。
说穿了,他们之间除了铃环之外毫无半点维系。有的,也只剩她对于过往还有些记忆,而他却完全不当成一回事。
她的勇气,让裴烨有些恼怒,说话也很不留情。“你说对了。”
“我只是想把该还你的,都还给你。”她说得很平静,甚至还带点冷漠。
“铃环我不要了,你走吧!”
白水嫣抽回手,毫不反抗,就这样背着包袱走出后宅。
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得好似风一吹就会全散掉了。裴烨抿着唇,不发一语。
走没几步,白水嫣因为饿了一整个上午,加上身体本就赢弱,没走几步就因为步伐不稳,而跌坐在地。
“白姑娘!”江味见状,赶忙奔上前去。“你没事吧?”见她面无血色,比身上的衣衫还要白,令人看了于心不忍。
跌坐在地,白水嫣忙不迭地摇着手,却忍不住喉间一阵翻腾,恶心连连。
裴烨两拳握紧,她又在搞什么把戏了?“臭丫头!你就爱要着人玩是不是?”走上前去,他蹲在她眼前,气呼呼的。
她的双眼显得很黯淡,却又带些悲伤的情绪。“我真傻,以为你还是从前的烨哥哥。”有那么短短的片刻中,她努力告诉自己,是自己的贸然让他有些下快意,却没想过可以让他厌恶成这样。
“我没说过我是从前的裴烨!而你却老惦记着从前的我。”
“当年你离开时,甚至连通知都没有,大家都说裴家人没担当,全都给跑了!我不信,哭着和那群欺负你的孩子们打了一架……可是呢,当我事后回头找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日,她独自站在裴府门口号啕大哭了整日,任由父母拖着也不愿走,之后就一病不起,身体也不再如往常的健康。
他走了,而且再也不回来了!白水嫣忘不了那场停止不了的哭叫,仿佛要掏尽浑身的气力,哭到直到昏倒了、承受不了了,才让爹爹抱着回家。
一年后,白家人才收到裴烨梢来的信,却不让白水嫣知晓,她一直认为烨哥哥早就忘了她。直到现在家道中落,父母才要她来投靠人家。
白水嫣也是又怒又羞,可如今面对他的态度,也是心寒到底。
“你说难过时,会陪着我赶走悲伤,但是那天我哭了好久奸久,却再也等不到你了……”白水嫣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心情,明明她的心口都快淌出血了,却表达不出自己的伤悲。
她的两眼冷静得像是一座水池,话声也冷漠得令人感受不到起伏,可偏偏他就是能够感受到她的心,正在流泪。
以前的白丫头会哭会叫、也会笑,而现在的这个白丫头,不哭不笑、也不闹。裴烨也知道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你晓得等不到人的我,有多么灰心丧气吗?我哭到街坊邻居对我指指点点,还是不愿走,我相信你说过的,咱们无论如何也不分开。”所以,当初他才赠了这只铃环给她,让它当作自己分身,只要一见铃环就会想起他。
她的字字句句,听在裴烨的耳里,隐隐起了痛感。或许她说得太过真切却又平静,才会让他又真又痛,并且感到不舍。
他的面无表情,让白水嫣灰心,她强打起精神站起来,越过他的身侧时,却被裴烨拉住。
“你要去哪里?”
“去你感到最自在的地方。”
裴烨握紧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传人掌心,甚至让他有所错觉,以为这冷是沁入骨子里,所以才让他感到如此寒冷。
“在你见不到我的所在,才是令你感到最适意的地方。”他的出手挽留,是因为对她的话存有疑虑,所以才这么做。白水嫣不傻,很有自知之明。
裴烨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留下来。”
白水嫣平静得毫无半点情绪,可心中却缓缓激起一丝涟漪。“为什么?”
“直到这铃环物归原主之后,你才离开。”裴烨看着那只铃环,暗自造了个美梦,或许她真是白丫头也说不定。
这些年来,他早就很想再见那丫头一面了!没放开手,他不顾别人的眼光拉着她。
“我不当你是白丫头,我只在乎铃环。”他说出违心之论,不想面对自己还渴望见那丫头一面的想望。
“可我叫白水嫣,你知道吗?”
“你只是个同名同姓,又恰好拥有相同铃环的人罢了。”
“天底下的巧合,有这么多吗?”
“正好让我遇见,也适巧对象是你,仅仅如此而已。”看着她,他的内心某一处,开始动摇了。
在悄然无声之中,有些还以为不曾出现过的情感,又开始苏醒了。用一种很缓很慢的速度,逐渐改变中。
而身在局中的人啊,却浑然无所觉……
第五章
“你只是个同名同姓,又恰好拥有相同铃环的人罢了。”
“天底下的巧合,有这么多吗?”
“正好让我遇见,也适巧对象是你,仅仅如此而已。”看着她,他的内心某一处,开始动摇了。
在悄然无声之中,有些还以为不曾出现过的情感,又开始苏醒了。用一种很缓很慢的速度,逐渐改变中。
而身在局中的人啊,却浑然无所觉……
喧腾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种走卒贩夫皆是行色匆匆,玄武大街上最热闹的一隅,莫过是筹备近两个月,今日新开张“瑜珠坊”的分号。
店面保有主坊内一惯的朱红色,喜气洋洋,装潢方式改采简单的形式,并不特意选择气派奢华的雕花,有种平易近人的美丽。
江湖味两兄弟忙着招呼迎上门的客人,几个小厮在坊内穿梭,裴烨则是负责张罗打点细节,还得应付几个主坊内的熟客。
而他风趣的言谈,吸引许多原本热门熟路的老客人,几个还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特别钟情裴烨,不顾是否人潮汹涌,硬是跟着众人钻人坊内,围在裴烨身边成圈。
白水嫣站在角落边,注视着坊内上门的顾客,大多数仍旧以女人为主。裴烨俊杰的外表,总是吸引许许多多旁人的眼光,纵然连她也不意外。
躲在帷幄后,她努力别让他人见到自己的存在,深怕坏了这一室的热闹。
先前,她本没想要到新别号凑热闹,可是江湖味两兄弟说闷在房内也不好,直拉她到这儿来。
裴烨还恶声恶气的警告她不准坏事,可天晓得她除了这张比较吓人的“冷脸”之外,还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坏事?
倘若真要说有要作恶的念头,就是想把他身边打转个不停的女人统统赶跑!白水嫣以为自己真是有耐性,怎奈就是止不住腹内涌上心口的火气。
从小,烨哥哥模样就生得特别俊俏,环绕在他身侧的小女娃也多,好几次她跟女娃儿们打架,揍得她们每个哭哭啼啼喊回家,然后自己霸占着裴烨不放。
他也曾念过她那么几句,不过大多也由着她去,还有几回她虽打赢了,可却划伤了小脸,裴烨板起脸不知气她还是气自己?回头拿药罐,给她擦擦伤处,小心的不得了。
想起当年,再对照现在,白水嫣心头很足下快,可别扭的性子、寒冷的面容,也实在让人感觉她是否真有些脾性?
她就这样压抑着,不对自己坦白,也没有倾诉的对象,根本没人知道她心底想的。白水嫣的性子古怪得比条虫子还难懂。
热闹的坊内依旧人声鼎沸,细柔的笑语声、一室飘散的香气,在在说明裴烨做的可是道道地地的女人家生意。
门庭若市,时不时还有些争吵,几个小厮忙得喘不过气来,江湖味两兄弟在栏柜内外忙进忙出,却无人察觉到几处不寻常的气氛。
几个最前头应付客人们的伙计忙不迭喊道:“各位姑娘夫人们别抢啊,咱们饰品齐全,要什么有什么呀!”
众人闹哄哄地,没人见到几个粗汉子也混在其中,只有白水嫣眼尖,一双大眼就骨碌碌地盯着那几个格格不入的男人。
果真,不到一眨眼间,散在四处几个掩人耳目的男子,倏地抽起系在腰上的弯刀,大声斥喝。
“不要动!”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声一落,竟意外没几人耳闻,只见场面热得比外头街市还要纷扰,几张黑脸铁青得比石板上的杂尘还要黑。
想当然尔,坊内的嘈杂岂是几句嚷嚷声就能止住的?登门的大汉见众人下当成一回事,动手翻倒桌面的首饰,发出巨大的声响。
“喂!你们搞啥鬼……”
小厮们见状,气得破口大骂,就连江湖味两兄弟也怔了半晌,而裴烨很快就回过神,将身旁的女人们推至自己身后。
“咱要打劫!”洪亮的嗓门再次震荡着整座别号,吓傻在场众人,人人眼里惊恐万分,浑身冷汗。
“你胡扯啥?敢在俺的地盘上撒野?”江湖喷口气、瞪大眼,那目光简直比钟馗还凶狠。
几个握刀的壮汉慑于江湖的气魄,稍稍有些气弱,但其中一个模样黝黑,甚至比江湖小半个头的男子,大声斥喝。“咱打劫!还不快给爷儿我识相点?”
不知怎地,裴烨忽地噗嗤一笑,没见过这么蹩脚的打劫招数。
“这位爷,今日瑜珠坊别号新开张,您既然中意几件饰品,那我叫掌柜给您打个折,便宜些可好?”裴烨好声好气,差点没给笑出声来。
“俺呸!你是耳聋眼瞎吗?俺说要打劫!”为首的男子凶恶得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