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心跳得厉害,满脑子都回绕着那句“他对你有心”,怎么可能啊?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是他的亡妻江云呀,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但……他把她的信一读再读,就像她读他的信那样……突然间,心头涨得满满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那东西让她想跳起来、想转圈圈、想唱歌,想……做一堆不合礼仪规矩的事。
黎育岷没等她反应,自顾自往下说:“三皇子不厚道,他心里只想着世子爷,却没想过你的处境,他直接将此事捅到祖父跟前,祖父自然相信你的品性,认为你只是将世子爷当成另一个义兄,何况世子爷都伤成这样子,祖父怎么能够害你终身?”
“于是三皇子与祖父打赌,他让人送信到乐梁城,信里写明世子爷的情形,如果你对世子爷上心,必定会想尽办法来到京城,届时,他便会请求皇帝赐婚,如果你对世子爷只是兄妹之情,依然留在乐梁城,只是写信安慰世子爷,此事便作罢。”
“可是你来了,祖父赌输了,恐怕三皇子知道讯息后会立刻进宫,向皇上请求,为你和世子爷赐婚。”黎育岷轻叹。他是个心眼多的,他打心底明白,依黎家与齐镛的交情,就算祖父输掉赌约,他硬要为孙女的幸福推托抵赖,齐镛也不会拿黎家怎样。
但是祖父会这么做?不,他不认为祖父会。
世子爷功在朝廷,早己赏无可赏,如今为国受伤,皇家怎么做,百姓们都在看着呢。
齐靳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将大梁半壁江山收入大齐疆域,是不损一兵一卒消灭岭南盗贼、开通商路,是打海盗、灭北夷的大英雄!
百姓能够不受战火荼毒,最该感激的就是威武平西大将军。
这次的事件是珩亲王次子惹出来的,但珩亲王愿意以命抵命、救下次子免于斩首之刑,而珩亲王妃在后宫恸哭、苦苦哀求皇太后,为珩亲王留下这株根苗后,皇太后揽下了此事。
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是母亲,皇上根本没办法处决凶手,这种情况下,皇上面对世子爷,心里怎能不负疚?
虽然世子爷硬把暗亏吞下,闷不吭声,但他的消沉失落、他的自闭隐忍,百官朝臣全都心知肚明。
何况,若是世子爷一直这样消沉下去,朝廷损失可大了,一个常胜将军、一个运筹帷幄的人才,就因为爵位之争,遭受手足谋害,这事若传出去,珩亲王府不受世人唾弃才有鬼。
若是此时,有个能让世子爷上心的怀恩公主下嫁,便可彰显皇恩;若是清儿真有那么大的力量,让世子爷停止消沉,那便是朝廷之幸;若是世子爷能够与公主留下子嗣后代,百姓必会将此传为佳话……嫁一个公主,就可以解决眼前困境,这么简单的事,皇帝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考虑。
至于黎家,在皇帝焦头烂额的时候,赔出去一个女儿,表达对皇家的忠心、为皇上分忧,定能换来皇帝更大的眷顾恩宠,何乐不为?
祖父一生都在为黎家的荣耀竭尽心力,定不会舍不得一个小孙女。
何况清儿这一嫁,首先受惠的不是别人,绝对是自己和育莘这两个哥哥,如果他肯自私一点,他就会像那个没心没肺、把世子爷当英雄崇拜的傻弟弟一样,笑得脸上开出朵花儿,但是他没办法,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清儿嫁给一个残疾男子,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啊。
黎育莘不满地瞪黎育岷一眼,说道:“四哥,你干么讲成那样,能够嫁给世子爷是福气,你别把清儿给吓坏!”他拉起妹妹的手,扬声道:“别怕,别人不了解世子爷,哥哥一直跟在他身边,对他的性子清楚得很。”
“世子爷这个人,面冷心热,对同袍手足好得很,他有多厉害聪明,这点哥哥就不提了,不是我夸口,世子爷比起我们的四哥哥有过之无不及,你不知道啊,面对千军万马迎面袭来时,他不惊不惧,眼底只有无比的坚定。他说:‘如果连我都不相信自己会赢,怎么说服众兵将,我们定会凯旋归来!’瞧吧瞧吧,他真的不是普通人吧……”
“有一回咱们落入敌人圈套,三千军士心里都想着,这回死定了,有人己经咬破手指想写遗书呢,没想到世子爷只轻飘飘说一句,‘谁落入谁的圈套还不知道!’顿时,涣散的军心便齐集一起。”
“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敌军在高处要朝咱们射箭时,咱们的兵将居然出现在他们后头,将军让我们高举起矛,他们摔一个下来,咱们就往他们身上刺个窟窿……”讲起齐靳诸多事迹,黎育莘有掩也掩不住的骄傲,黎育清一面听、一面笑,心想,他们果然是兄妹,哥哥崇拜齐靳的兴奋眼光,和自己崇拜致芬的模样相同。
黎育岷忍不住出声阻止,“够了,清儿不是要到世子爷手下当兵将,她是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就算齐靳没受伤,他也不认为嫁给长年不在府里的大将军有什么好,加再上眼前又是这种状况,他摇头,不赞成!
“女人不都想嫁给英雄吗?世子爷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错过可惜呀!”对于齐靳,黎育莘有满肚子的崇拜崇拜加崇拜。
黎育岷则是满脸的受不了,他真想剖开黎育莘的头,看看这个弟弟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他伤了腿、伤了脸。”黎育岷强调。
“世子爷是什么人呐,只要他愿意,一定可以再站起来,眼下,他只是气不过,一时消沉而己。至于伤了脸,拜托,他又不是娘儿们,干么要一张好容貌,在战场上,伤了脸的人多了去,他们一个个可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我看来,他们比京里那些靠祖辈庇荫的小白脸就好看得多。”尤其是珩亲王的次子,那个不懂战术、只有满肚子脏水的白面书生,在他眼中就是个屁,还是大臭屁。
“如果世子爷……”黎育岷看一眼黎育清,咬牙恨道:“难道,你要清儿当一辈子寡妇?”
“怎么会,最危险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世子爷己经没有生命之险。”对于男女之事,黎育莘仍然懵懂,但黎育清听懂了,她是女子,重生前还是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脸迅速转红,她低下头,无言以对。
“总之,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马上送你回乐梁。”就算违反祖父、齐镛和皇帝的意愿,会伤害自己的前程,他也不管。
黎育岷这话,黎育莘可不爱听,清儿都和世子爷通了那么久的信,两人的交情定是不浅,何况世子爷是个知根底的人,他的性情、他的才智、他的勇敢……整个大齐,他怎么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和他媲美的男人。
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干么要往外推?何况清儿又不是那等庸俗势利之人,怎会见到世子爷落难便瞧他不起。
“清儿,你别听四哥胡说,这门亲事挺好的,哥哥给你拍胸脯保证,世子爷真的很棒。”
“你不要胡乱保证,以后的日子是清儿在过,你又不能代替她。清儿,你想清楚,趁现在三皇子尚不知道你进京,还有机会挽回。你真的愿意嫁给世子爷吗?”黎育岷问完,两个人、四颗眼珠子直愣愣地盯住黎育清,想从她脸上盯出自己要的答案。
黎育清看看四哥哥再看看五哥哥,这样一大篇一大篇的话砸下来,她都还没消化呢,就要她做决定?
她当然喜欢齐靳,当然也怀着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她当然也想美梦成真,她当然不是势利眼的女人……只是,他真的心悦于她?
她愿意为他而努力,但前提必须是对方乐意,江云那样一个善良温厚的女子,在他心底那样深刻地存在着,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半点机会。
苏致芬说:“面对爱情,你不能胆怯。”她不在意齐靳的身分地位、不在意他的财富或能够给予的保障,只要他有一点点喜欢她,让她的努力可以看见希望,她便愿意勇敢面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任何困境。
“说话啊,清儿,你是愿意的,对吧!”黎育莘催促他。
黎育清看一眼黎育岷,问道:“四哥哥,一个男人经常翻看女子给他的信,是不是代表他心里有这名女子?”黎育岷想违心回答——不对。
但黎育莘动作比他更快,笑着抢答,“当然啦,如果心里对这个女人没有感觉,便是面对面,也会觉得生厌,想逃得远远,怎么可能拿着人家的信,翻来覆去看过几十遍。”人就是这样,说谎言需要酝酿,说实话只需要凭直觉。
“四哥哥,我明白你心疼清儿,但是,我愿意……”黎育清的话还没说完整,在外头己经窃听了老半天的齐镛闯进来,他眉开眼笑,满身的春风得意,他拉起黎育清,挑衅地朝黎育岷扬扬眉,对她说:“走,我们去看齐靳!”
第三十五章 求求你娶我(1)
门房见到齐镛,不需通报便放人进府。
将军府是新建府邸,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园子很大、池塘很大、房子很大,到处都大,比起乐梁城的黎府更大,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皇上赏下这座府邸,确实是挺有诚意的。
只不过,这么大的地方才住了齐靳和女儿妞妞,有些冷清。
自从听见黎育清那句“我愿意”起,齐镛满肚子都是欢喜,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丫头心地好,脑子也聪明。
反观京里那些名门闺秀,一听到皇上要赐婚,一个吓得比一个厉害,齐靳还没死呢,就算死了,这么大一座将军府还不够她们荣养到老吗?怕什么!
可是别说她们不肯嫁,就是要嫁,齐靳也不乐意,他心里有了人,除江云之外,还有个会时时逗得他眉眼飞扬的小丫头。
是,他偷看过黎育清的信,那些信被收藏在一个昂贵的楠木镶金丝扁盒中,每一封都有经常被翻看的痕迹,若不是对小丫头上心,齐靳不是那种会将风花雪月放在心上的男子,绝不会做这等事情。
齐镛猜想过,既然如此,为什么齐靳始终不提?皇上绝对乐意为他们赐婚,琢磨再三后,他找出原因——江云的死,在他心底烙下阴影。
突然间,齐镛站定,猝不及防地,黎育清撞上他后背,她抚抚被撞疼的额头,一脸委屈的看向他。
他转身,双手搭在黎育清肩膀,表情郑重,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再告诉我一次,你真的愿意嫁给齐靳?”……不要眼睁睁看着爱情从眼前溜走……你想要过怎样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她的人生如果有齐靳加入……光是想象,她就阻止不了胸口的雀跃。她用力点头,是,她做出选择了,就算这个决定是错的,至少她是死在自己手里。
“我愿意。”她再度点头。
“那你心里得先有准备,齐靳很可能会拒绝。”拒绝?!不是说他对她有意吗?不是说他喜欢她的信?如果不是,那她……犹豫了……齐镛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手掌轻晃两下,将她失落的魂魄给拉回来。“他不是因为讨厌你才拒绝,他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拒绝。”太喜欢所以拒绝?她摇头,不懂。
“你后来写给他的信,他回了没?”聪明通透的她,怎么会在这时候犯胡涂,看来十三叔那句话是对的,再聪明的人面对爱情都会变笨。
她又摇头。
“为什么?”
一句反问,黎育清恍然大悟,因为他伤他病、因为他觉得配不上自己,所以他想和自己切断交情。
见她了然的神情,齐镛笑了笑,收回方才的话,这丫头还是聪明的。“除了那个原因之外,你记不记得,我同你提过江云的事?”
“记得。”
她回答得闷声闷气,黎育清知道自己不该嫉妒介意,只是心会不由自主发酸呀,她能有什么办法?
“我想,齐靳相当自责,他长年在外征战,不能时刻在妻子身边陪伴,即使派出暗卫,还是护不了江云安全。自江云死后,父皇几次想为他赐婚,他都拒绝了,理由是——不想害死更多女子。”尤其育清年纪更小、更善良,更不会与人争执,她连欺负别人、设计别人的能力都没有,如果死亡是江云必定的下场,那么育清也逃不过,婶婶那颗心是墨做的,齐靳再努力也不会让事情改观。
“我不见得会死。”
“这得他也愿意这么想才行,何况他现在身子又是这情形,你是个好姑娘,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糟蹋你。”垂下柳眉,糟不糟蹋得她自己认定才算数,他怎么能够替她做决定?点点头,黎育清道:“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
“是,我明白待会儿进去,会碰到很难堪的状况;我明白不会有人同我求亲,我还得说服世子爷愿意娶我;我明白世子爷的伤会让他的性情变得古怪,除了适应将军府这个新环境、适应一个想把我掐死的婆婆之外,我还得面对他的挑衅;我明白成亲之后,迎接我的不是幸福甜蜜,而是一波波更辛苦的挑战。但是,镛哥哥……”她的话在这里停下来,灼灼的目光望向他。
“怎样?”齐镛问。
她摇摇头,脸上浮起一朵灿烂的笑。“我不害怕!”这话让齐镛眼底的欣赏更加浓烈,这丫头比他想象中还行。
“好样的,以后有什么事找镛哥哥,别的不行,替你出头这件事,我还办得到。”
“好。”黎育清用力点头,收下他的善意。
转过身,齐镛指指前面那间屋子,说:“齐靳就在里面,你进去吧!”深吸气,她闭了闭眼、再张开眼睛,她知道眼前这条是坑坑疤疤的坎坷路,但她己经做出选择,就会竭尽全力走下去,不见成功,绝不回头!
望着她挺直背脊,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有几分出征的气势,齐镛笑得更欢,这丫头,果然真的很有趣。
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窗户都用厚纸给糊上,偌大的屋子里没有燃上炭火,虽然有烛火照映出微弱光芒,却驱逐不散那股阴暗凄凉。
齐靳背对着门坐在桌旁,他静静地看着墙上那幅画,神情专注。
那幅画里是个女人,一个站在窗边、回眸一笑的漂亮女子,是江云吗?
她没有办法让他不爱江云,但她可以努力让他爱上自己,一点点也好、一些些也行,只要对她有爱,说不定就愿意为她专注、为她一心。
黎育清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月光突然洒进一室温柔。
他被打扰了,怒目一瞠,转头望向不知死活的下人,可……他没想到,会看见一张灿烂漂亮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