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跳到常瑄面前说:“厚,你笑了。就说啰,你一笑倾城倾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来来,再笑一笑。”
他别开脸,我追到他面前,不让他躲。
“幼沂。”阿朔唤我。
我没理他,照常追着常瑄说话:“你笑笑呗,真的好看得很。”
“章幼沂,过来。”阿朔又喊。
我假装没听到,扯住常瑄的袖子问:“不爱笑啊?不然你教我练轻功好了,下回有人要打我的时候,我才跑得掉。”
常瑄在憋笑,憋得很辛苦,我知道。
“我讲话你没听见?”阿朔压低嗓子说话更具威胁,我嘟起嘴,走回他身边。他瞄我一眼,问:“你怎老闹常瑄?”
“哪里是闹,我想拜他为师。”我抓起李姑娘送来的糕点,一口一口吃得好快活。这是她亲手做的吧?她的手艺真是不同凡响。
“习武?你熬不住苦头的。”
“谁说的?”
“我说的。”
“可习了武,万一碰上坏人,就可以防身。”
“你乖乖待在家里,怎会碰上坏人?”
说得简单。“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是有备无患啊。”
“想太多。”
在阿朔的示意下,小扇子和常瑄退了出去,屋里剩下我和阿朔,我冲着他一笑。
搞不懂,他明明是冷面修罗,为啥我特爱同他亲近?人与人之间真的很难界定,安心是该在亲切温和、笑容可掬的靖睿王身上才找得到的东西,偏偏,我在阿朔身上撞见。
“你真的是章家千金?”他眯紧眼睛望我。
“为什么不是?”
他把桌上用牛奶写的字拿起来,端详了好一阵子,摇头。“章家千金琴棋书画皆通,而你……”他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摇头。
“你真想知道我是不是章家千金?”我趴到桌子上,侧着脸同他笑。
“当然。”
“那我们来玩真心话大考验。”话出口,我就后悔了。
有一种人天生有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最直接的证明是,他们的嘴巴比脑筋动得快,偏偏,我就是这样的人。
果然,他变了脸色。我硬着脖子、架起笑颜,假装没发现他的不对劲,继续说:“真心话大考验就是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问题,对方不管问什么,都要回答真心话,不准打官腔。”
再瞥他一眼,他的脸还是泠冷的。他会不会以为我是哪方派来的间谍,想窃取他的机密吧?管他,先问先赢,我勾住他的手臂,软声问:“阿朔,你喜欢我吗?”
听完我的问题,他的脸色略见缓和,他大概以为我会问他军情或皇太子争夺战之类的内幕吧。
我知道,看似平静的后宫并不平静,许多妃子、皇子们都在暗中使力,争夺虚悬的东宫太子之位,也知道有人用暗招,想除去某些对手。
上回六皇子镛翔的无故落马,摔成重伤,尚未查出原因,八皇子镛绪就因为调戏皇帝新宠的龄美人被活逮,给削去官职、赶出宫去。
说当中没人搞鬼才怪,怎会恰恰好就让皇上给撞见了?那日,八皇子跪在御书房外,坚持自己是被诬陷的,可惜皇上不肯见他。
都知道一摘使瓜甜,二摘使瓜稀,这三摘四摘,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自己。
“问这个干什么?”阿朔浮上一层笑意。
“真心话、真心话,你不可以把问题丢还给我。”我用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尴尬了一下,说:“不讨厌。”
我笑逐颜开,说:“不讨厌是不是代表喜欢啊?谢谢,你的答案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婉约保守的朝代,总是你有心、我有意便成,谁都不言情说爱,彷佛爱说出口就破了、失真了。
“为什么松一口气?”
“喜欢是种对等关系,我可不希望自己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多,这样太亏。”我是个贪心女人,明知我只能拥有一小段,却也要在这一小段里面,爱得尽致。“阿朔,你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子的?”
“轮到我发问。”
“喂,你刚问了,你问我‘为什么松一口气’,我回答‘喜欢是种对等关系,我可不希望自己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多,这样太亏’。说吧,你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不把我当权朔王的女人。”他直觉回答,连思考都省去。
哦,懂了,他是权朔王也是男人,有喜怒哀乐、有快乐悲伤,也有失意沮丧,他并不是个事事强项的无敌铁金钢。我猜,说不定连皇后娘娘都没把他当儿子疼爱过,也许打一出生就拿他当“未来的皇帝”在教养。
“轮到我问了吗?”阿朔问。
“好,你问。”
“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哇,这一题太麻辣。我挤挤鼻子,考虑着要怎么说比较好。说谎?嗯,这是最安全的作法,可他的眼神又让我感觉说谎不安全。
“我是章家千金……”我说得模棱两可。
“不是真心话大考验吗?”他斜我一眼,摆明不相信。
“我们今天的对话,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吗?”我犹豫着该说不该说。
“不会。”
“会传出去,然后我被五花大绑,冠上妖言惑众罪,吊在城门上三天三夜吗?”这游戏是我提出的,我是猪头。
“又在胡扯。”他轻嗤一声。
我趴在桌上,身子住他靠近,神秘兮兮说:“我认为……如果你敢乱传我接下去要讲的话,我会很高兴地把你打扁。”
“说,别装神弄鬼。”他笑笑,对于民妇恐吓皇子这事儿,不以为意。
我放低声音,回答得很认真:“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不是皇帝说了算,不管是皇帝大臣或老百姓都要听律法的。我们的皇帝每四年换一个,都是由老百姓选出来的,做得好就再做四年,如果做得不好,就会让人民用选票把他赶下台。”
“听起来,你们那里的皇帝不好当。”
“是不好当啊,不过我们同意皇帝只是普通人,他的能力有限,我们不会赋予过高的、不合理的期待,我们给他责任也给权利,如何掌握,就要看他的态度了。”
“什么叫做过高的、不合理的期待?”
“比方老天爷不下雨就跟皇帝没关系,我们不会期待他上达天听,为百姓求雨。比方地牛翻身、死伤无数,我们认为那是大自然反应,和皇帝的德性无关。”
“你们的百姓听起来比较理性。”
“当然,我们那里男男女女都要受教育,因此我们聪明,不容易受摆弄,皇帝想愚弄百姓,可没那么容易。”
“只当四年皇帝这回事儿,听起来比我父皇轻松得多。”
“可不,人都会老,为国奉献四年、八年已经够了,怎能拿一辈子去投资?古代的皇帝很辛苦,从一出生成为龙子那刻,就被放入过多的责任与期待,他们被统一教育成为统治者,却忽略了每个人的专长性情。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雄心壮志想当皇帝的,对不?”
我的话引发他眼底闪过一丝激赏。
“轮到我问了吧。”
他撇撇嘴说:“问吧。”
“阿朔,你的脚是战争时受的伤吗?”
他的表情瞬地严肃起来,如果我够聪明就该闭嘴,换个题目问。但我说过,我只有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所以我追着他说:“我保证,今天的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他想了一下,作出决定,说道:“不是。”
“真的假的?谁是凶手?”我一惊,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
他笑得深沉,害我的心一滞,说不出的怪异。“不能告诉你,但我知道是谁做的。”
他的表情太诡谲,让我生出几分心思。
阿朔根本不必告诉我,他知道事情是谁做的,因为话出口,万一外传,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对我说?他那么聪明,没道理让自己身陷险境。
原因……他会对我说一定有他的原因……
在我提问同时,他便设定了我是某党某派的人物?他想藉我的口往回传,让那头的大腕人物知道,他不会一直处于挨打位置?又或者,他只是在测试,测试我是不是某方人马?
想什么啊?猛然摇头,我怎么会把心机用到阿朔身上?真是的,这里是个坏地方,会让人心变得狭隘。
“你那个国家和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不一样吧?”轮到他问了。
我定格。他说的是“时代”而不是“地方”,所以……北京猿人也能理解航天飞机在宇宙绕圈圈?
“你……”我被吓到了,没有半分夸张。
“真心话大考验。”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缓慢,似乎颇为欣赏我的受窘。
吸气,我刻意把话说得很痞:“你猜对了,我来自几千几百年后的世界,我们那个地方出门不乘马车,而是坐捷连、搭飞机,我们男男女女都上班养活自己,我们不结婚就算了,一旦结婚肯定是一夫一妻,谁敢搞外遇,就找律师告死你。”似真似假任君猜。
我回头望他,他莫测高深的表情让我失笑。跪到椅子上,笑脸盈盈,我拿起一颗“地球”放在嘴里啃,挑衅他的神经。“怎样,信不信?”
他考虑了很久,点头。“我信,不过你要找时间告诉我什么叫做捷运、飞机、上班、一夫一妻和律师。”
啊?他是录音机?居然一口气把我话里的现代词句一一挑出来!?
“你怎么可能……相信?”我当机。
“你刚刚说了‘古代的皇帝’。”他莞尔,接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枝原子笔,是我上次画小人掉在这边的。“这个东西现代工匠做不出来。”
天,我真该管管自己的嘴巴和忘性。
“我们的工匠也做不出来。”我轻声说。
“那么这是谁做的?”他追着问。
“机器,我们那里大部分的东西都不是人工做的,一方面是人工太贵,一方面是人工做不出精准的物品。”
“机器?”
“对,一个人一天只能做出几百块饼干,而把面团丢进机器里搅拌、印模,一下子就能做出千万块。所以机器饼干一包只要几十块钱,手工饼干却要上百块钱,穷人家吃不起。”就像我,只能吃有加三聚氰胺的那种。
“你们的钱用几十、几百块做单位?”
“喂喂喂,客气哦,你问太多了,早就轮到我了吧?”
我突然发觉自己是笨蛋,本来想套出他的秘密,却没想到自己的秘密被他套光光。
“好吧,你问。”他笑笑。
“你的腿,会好起来吗?”
“你很介意我的腿?”他挑眉,我实在不爱他这号表情。
“不是介意,而是在慎重考虑。”
“考虑什么?”
“如果我打算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你从宫里偷走,需要准备多少道具,才不会东窗事发。”
很显然我的答案让他太满意,他碰碰我的头发,对我说:“什么道具都不需要,只要你有本事拐走我的心,我就会乖乖跟你走。”
“所以你的脚是会好的?”
他笑而不答。
没关系,答不答已经不重要,我知道他会好,知道他允许我加把劲,允许我卯足全力得到他的心。
我支起下巴,态度郑重,眼神认真。“那我要好好动脑筋了,怎么样才能拐走这一个面若冠玉、英俊挺拔、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有着丰功伟业的男人。”
然后,他爆出一声大笑。我又取悦他了。
谁说非要琴棋书画样样通?谁说非要妇德妇容妇言妇红般般好?只要他喜欢你,就算你是他眼底的闯祸精,他也不会计较。
接下来,他又问了我为什么会变成章幼沂,我据实以告;我问他对李书凤的看法,他回答得很清楚,那是古代最普遍的婚姻模式,婚前,男人对女人一无所知,知道的只有她的身份,和她家里刻意渲染的部分。
他问我,有没有回到现代的可能性?而这点我就无可奉告了。因为对于缺乏经验又没有书籍可考的事情,谁能说得真确?
我问他,如果有可能,他愿不愿意跟我回到过去?同样地,他对于缺乏经验和没有书籍可考的事,也说不真确。
不过,我在大啖“地球”之后,逼他也啃几口,我吃掉亚洲,他吃欧洲,我吃掉美国的落基山脉,他吞去澳洲的黄金海岸……我私下偷偷地高兴着,这叫做间接接吻,这个年代的男人脸皮薄,要拐他一个吻不容易。
可是夜里躺在床上时,我突然灵光一闪,一骨碌跳了起来。
分梨、分离,我怎么会自己摆了自己一道?
第十章 镛贯
时序匆匆,转眼间,来到古代已经三月余,盛夏正式来临,宫里女眷换上夏衫,一时间翠衫薄衣,金履银饰,夏日的装扮纷纷出笼。
我还是没获准出宫,运气好的是我没再惹什么祸事,而原本准备回亲王府的阿朔也待了下来。
我也不再去担心小喜、小福、小禄子、小寿子,谁是谁的眼线,谁会去对谁告密,反正,有人找碴自会有人去通知阿朔,让他来救我。我真开心自己有这样的乐观性格。
镛晋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通常是说说笑笑,打打屁、胡扯两通就完了。不过,他常带好吃的来,让爱吃的小寿子特别高兴。
前几天,我教小喜炸面条做泡面,那香气啊……传过数里,把镛晋和花美男给引来,满满一大锅加了鸡蛋、青菜的辣味泡面全进了肚子,热得紧的夏天里,人人吃得流汗却尽兴。
镛晋笑着说:“三哥,我就是为这个才常上月秀阁来。”
小福低声说:“才怪。”
是啊,才怪。
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我怎会全然无知?我只是搁着,怕麻烦,不想处理。我很不负责地说服自己,哪一天,我回到属于自己的年代,到那时,或许连再见都来不及说,怎还管得着谁与谁的诚意真心?
至于花美男,他老是用一双忧心忡忡的眸子看着我。他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和阿朔或担心我和镛晋?又或者担心他的手足会因我而伤?
不会的,很多事你不动手,光是摆着就能自然而然解决。我们之间,就是那种。
我爱阿朔,我喜欢镛晋,我乐意和花美男打屁,我的所有喜爱都局限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不会再延续下去。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顾后果地放纵自己爱阿朔,放纵自己勾引他的爱情。我说,阿朔知道我的来历,他选择我,就要为未来的伤心负责任;我说,爱情本身就是一场大冒险,他决定爱我,就要承担风险。
我把责任都推给他,我很坏,我知道。
这日闲来无事,我穿一身月白纱轻长衫,坐在曲幽亭里,看着小寿子和小禄子玩“圈叉游戏”。
那是打十岁以后我就不玩的游戏,居然在这个时代娱乐了无数人,听说这游戏在宫里风行起来,许多宫女太监一得空就双双抓对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