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磷气得跳起来,怒道:“我没有,从小到大……身为皇子都是受这样的教养长大的。”
“是谁教养你非得争那个位置?太傅?皇帝?应该不是吧。我来猜猜,是谁教你的呢?是那些你上了位就能从中谋得利益之人?
“唉,那可不是教养而是洗脑,把你的心志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引去,让你去抢那个会砍头的位置,如果你失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你成功了,就会被圈禁在小小的皇宫内,成天面对批也批不完的奏折,以及后宫嫔妃们对生皇子的索求,而他们呢?大鱼大肉、荣华富贵、权势滔天、胡作非为……这门生意值得做!”
“小小的”皇宫内?对生皇子的“索求”?上官檠瞥纪芳一眼,还真敢说,不过大概只有受过民主思想洗涤的人,才敢
这般轻视皇权。
话糙了些,但没错,比起壮丽江山,皇宫确实是小得不值一提,而那群涂脂抹粉、争先恐后的女人……应付起来确实令人疲惫。
凤天磷眉毛挑得老高,从没人敢用这种讥讽的口气同他说话,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没想到她还说上瘾了,一讲再讲。“假如做皇帝是件有趣儿的事儿,争一争倒也无谓,可明明很无聊的呀,请问:“天注定皇子”,您一年在外头晃几回,皇帝一辈子可以在外头晃几次?你想干啥便干啥,可皇帝想打点野食,后头还有一堆眼睛瞪着。你老羡慕皇帝,老觊觎皇帝屁股下面那张椅子,干么呢?”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他鄙弃道。
纪芳无视他的鄙夷,乐呵呵地笑着,没心没肺似的。
看着她那副模样,上官檠嘴角咧开,笑容现形,他很有经验,心知凤天磷惨了,很快他会被气得炸毛。
“说个故事给你听,行不?”
火都快烧心了,她还要说故事,凤天磷恨恨剜她一眼。“说!”
“从前从前,有只住在野地里的老虎遇见被圈养的老虎,野生老虎羡慕圈养老虎不必到处辛苦觅食,有人定时拿食物来喂养,而圈养老虎羡慕野地老虎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跑,于是他们商量过后,决定交换身分。猜猜,到最后他们怎么样了?”
火大的三皇子憋着气不应答,幸好上官檠是好人,配合的问:“怎么样了?”
“一只死于忧郁,一只死于饥饿。人们往往对自己的幸福视若无睹,总把眼光放在别人的幸福上,却不晓得自己所拥有的正是别人羡慕的。也许大皇子羡慕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受宠,也许皇上羡慕你可以自在任性,百姓羡慕你的地位,贫民羡慕你的财富,庸者羡慕你的才智……你被人这么羡慕着,为什么不试着珍惜,反而去追寻遥不可及的幻想?”
准备炸开的毛在这瞬间平抑,凤天磷找不出话来反驳她,只能用一双眼睛定在她身上。气氛变得凝重,上官檠悄悄地用口型对纪芳说过了。
她也知道过了,只不过凤天磷的脑袋被洗得有些坏,不当头棒喝,怎能敲得醒?
若他天生热爱当皇帝,有增进全人类福祉、开创万世太平的志向与勇气,那么帮帮他又何妨,只是他要的不过是那把龙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要是当上皇帝,才是害了百姓、害了他。
她对上官檠比出一根手指头,意思是——最后一棒。
“你拿上官檠当朋友,怨恨他背叛你、不支持你,可你为他做过什么?逼着他逼他娶不喜欢的女子,逼他考虑你的立场,你考虑过他的立场吗?友谊对你而言会不会太廉价?”
这话彻底激怒凤天磷,这个臭女人居然挑拨他和阿檠的感情?太可恶也太可恨!他大怒起身,手掌拍上桌面,力气之大大到桌子塌了,笔墨纸砚全掉在地板上,连她接近完成的“好好吞吞”绘本也沾上墨渍。
她心疼地把绘本拿起来,翻翻里头,幸好只有封面处染上一小块。
她也生气,怒瞪凤天磷一眼,道:“连这么点真话都听不进去,抗压性这么低,想当皇帝?你还是别祸国殃民了。”
凤天磷气疯了,他不打女人的,可这会儿他再也顾不得,扬拳就往她脸上砸去。
上官檠见状,拉着纪芳往后一跃,险险闪过他的拳头,他可以容许凤天磷的所有事,独独不能容许他这样对待纪芳,不怒的他也怒了,寒冽目光望住好友。
有上官檠护着,纪芳胆子更肥,她用力拍手,竖起大拇指,巧言笑道:“真能耐,皇子大爷拿这招去打敌人,肯定能够开疆拓土,开创永恒不朽志业。”
话背后的意思是,不去对付敌人反而来打女人——好大的威风!
凤天磷被气得血管快爆开,他仰天长啸,大叫,“气死我!”
这女人不能打,骂又骂不羸,如果是个可以吓乖的就罢了,偏偏那副性子张扬得可恨,他是招谁惹谁,没事跑到这里犯傻,亏他那么期待再见到她,没想到……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人生头一次他觉得手足无措,只能掉头走掉。
看着凤天磷的背影,上官檠苦笑,能把人气成这样,纪芳的本事见长。
“你知不知道他是皇帝最喜欢的三皇子?”阿檠满脸无奈。
“知道啊,他自我介绍过了。”一个嚣张、任性,只站在自己角度看事情的三皇子,幸好是在古代,要是在二十一世纪,现代的王子可没这么好当,他这副样子新闻媒体肯定能把他搞出忧郁症。
“得罪他,对你不会有好处。”
点点头,她说:“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是天晓得,她有多解气,好像把上辈子的公道全讨回来似的,光个爽字也难以形容呐。
“那你还……算了,乖乖待在家里,我一会儿过来找你。”他得先去安抚凤天磷才行。
“去吧、去吧,上帝会祝福你的。”微微一笑,待上官檠走得不见人影了,心情大好的她跑到大门口,扬声大喊,“各位姊妹出来喽,牛鬼蛇神退场,仙女神女进场。”
在房里拉长耳朵偷听的殷茵翻了个大白眼,对萍儿、宛儿说:“带上孩子,去厅里吧。”
一群人走进厅里,看见纪芳非但半点没有悔改的意思,还满脸的得意洋洋。
殷茵手指敲上她额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
纪芳干笑两声,回答,“放心啦,阿檠会摆平的。”
话出,她才发现,自己对上官檠是不是太有信心?
这时,她还不晓得是上官檠给她的安全感作祟,只想着,Who怕Who,凤天磷有皇帝,她还有阿檠呢,在纪芳严重缺乏阶级观念的脑袋里,阿檠比那个只能待在“小小皇宫里”的皇帝要有能耐、更威武。
她扬扬手上的银票,对大家宣布,“走,大家去败家,本姑娘有银子了!”
凤天磷并没有走远,他刻意停在纪宅门外等人。
看见上官檠那刻,他松口气,幸好他追出来,要是他把纪芳看得比自己更重,那就真的要出点事儿了。
上官檠快步走到他身边,横他一眼,“跟个女人生气,你还真长进。”
“她一直都是这副德性吗?”
在成为纪芳之前不是。但上官檠点点头,说:“别跟她计较。”
“难怪你讨厌她。”
上官檠被这句话噎着,苦笑两声,没变成“这副德性”之前,他还真是讨厌她,可变成“这副德性”之后,他讨厌……见不着她,听不着她,靠近不了她。
“我记得以前她好像不是这样的。”凤天磷道。
上官檠犹豫片刻,回答,“那时你躲在暗处,只匆匆见过她几面,不知道她的本性。”
“她都这样子……气死人不偿命?”
“对。”这次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为女人骗兄弟,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凤天磷点头,又说:“可她确实不记得我。”
唉,趁这次机会,上官檠决定一次把解释给足。“我离开后,她知道我在京城,还变成靖王府的大少爷,便闹着进京寻我,莫飞不愿意她惹祸上门,争执间她撞到头,昏死过去,莫飞夫妻以为她死了,就用一副薄棺收了她。可她并没有死,只是昏迷一段时间,清醒后她忘记不少事。”
那次在富贵布庄的谈话,他轻易地相信纪芳所有的说词,因为她和过去相差太大,因为她那双无害无辜的大眼睛,也因为她泥鳅似的油脾气。
他不只相信,还对她口中的“现代”起了高度兴趣,因为那个特殊的地方,把她养出一副特殊的性子和特殊的脑袋,而他对这份特殊无法抗拒。
“既然如此,过去你讨厌她,为什么现在不讨厌?你应该把她处理掉的,为什么还帮她在京城安居立业?”
“她生下我的孩子。”
“她以孩子要胁,逼你与她虚与委蛇?”
如果纪芳听见凤天磷的结论,肯定会笑得让人头皮发麻,然后说:“放心,我不生气,跟猪生气,会让猪误会自己太聪明,咱们当人类的不可以给猪错觉,这才是爱护小动物的正确行径。”
“不对,是我喜欢儿子,想经常过去看他。”
“为什么不抱回靖王府荞,上官庆成亲两年,膝下犹虚,你把儿子带回去,老王爷肯定会很高兴。”
提到王府,上官檠的尴尬转为冷笑,反问:“你觉得我抱儿子回去,夏可柔会高兴?我那位好母亲会高兴?上官庆会高兴?在一群愤怒的人当中我要怎么保护儿子的安全?”
拉下脸,凤天磷道:“你始终不相信姨母是清白的。”
“你也始终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光只会听信莫飞的一面之词,算了,迟早我会把证据摊在你面前。”
上官檠淡淡一笑,太重感情是凤天磷的优点,也是缺点。
“凤三,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对纪芳有责任,不能把她处理掉,而我与夏可柔成亲不久,让她知道我有个儿子,定会家宅不宁,这件事先搁着吧。”他低声恳求,唤着他打小初识时的昵称。
“可你这样,岂不是经常要去见纪芳?”
“不管有没有沐儿,我都会经常见她,别忘记,我正跟她合作生意。”
凤天磷垂头,没错,就是因为看见不倒翁上的图案他才会联想起纪芳,才会安排眼线暗中盯着上官檠,一路追到那处宅子里。松口气,他道:“她和你形容的不一样,她比想像中……”
上官檠连忙接话,“聪明?古灵精怪?是的,她经常有些奇思怪想的妙招。”
“从小就这样?”
“从小就这样。”他再度为纪芳说谎。
“你一向喜欢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讨厌她?”
目光微闪,上官檠轻笑,因为她不是莫琇儿啊!但这话不能说,他语带双关地回答,“我讨厌的不是莫琇儿,而是被安排控制,那场婚事不是我想要的。”
凤天磷是聪明人,不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夏可柔也不是他想要的,在某种程度之下,阿檠确实成为母妃和自己的祺子,娶一个不想要的女人,走进一场他不乐意的婚姻。想起纪芳的话,凤天磷面有赧色,认真说 道:“我会补偿你的。”
摇头,上官檠转移话题,“别提那个,来谈谈纪芳的票券计划,你想做吗?”
“想。”不去想纪芳气死人的表现,她的想法确实让人心动。
“你要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做什么?”
“有钱好办事。”
“你要办任何事我都没意见,但如果动到军中……皇帝不是昏君,身边明的、暗的势力绝对没有你我想像的那么容易,你背后的小动作定会落在皇帝眼底。凤三,欲速则不达,皇帝正值英年,若知道有人觊觎他的位置,他会怎么想?
“尽管天家无情,但皇帝给你的疼爱是货真价实、旁人无法取代的,你希望为了夺嫡闹得父子反目吗?到时,你会不会后悔?”
凤天磷重情,他便动之以情,而说之以理的事,纪芳已经做了,他相信聪明如凤天磷,在心情沉淀下来之后会深思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动如山?”
“眼前确实一动不如一静,现在的情况对你很好,皇帝信任你,愿意让你到处游历,你年纪尚轻,与其成天想着那个位置,更该做的是累积实力。”想到什么似的,上官檠又说:“记不记得前阵子我想在宫中插上一脚,抢下珠宝市场?猜猜纪芳是怎么对我说的?”
那件事凤天磷清楚,玉珍斋是他和上官檠合开的铺子,上官檠有意搭上内务府的秦公公,提供后宫所用的首饰。凤天磷劝他别动这块,他不想为几两银子让上官檠与自己外祖家对峙。后来上官檠不再提及,凤天磷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他,难道不是?“她怎么说的?”
“她说不怕抢不来,只怕抢来却保不住,我若有心经营首饰精品,应该先让自己的商品无人能匹敌。”
这两个月他到处招兵买马,寻找好的工匠,因为纪芳说,就算她能够抄袭二十一世纪的饰品,你也要有好的工匠、好的工艺才能做得出来。
凤天磷沉默,他想起纪芳那些“其心可诛”的话,他不禁自疑、自问,若他顺利抢下那个位置,有本事保得住?或者说……他只能当个傀儡帝君,被那些得利者牵着鼻子走。
拍拍上官檠的肩膀,他说:“这件事我听你的,不过票券得做,钱多不愁,我想再开一家青楼,而你想扩大铺面,到处都需要用钱。”
上官檠轻哂,知道自己说动他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盘算盘算。”
“到杜康楼吧。”那是凤天磷开的酒楼,在开始卖“有容乃大”之后,生意更是好上两、三成。
“好,顺便尝尝你交口称赞的有容乃大。”
凤天磷轻哼一声,道:“纪芳确实有几把刷子。”
上官檠没顶嘴,肚子里却回了,何止几把刷子?她脑袋里装的全是宝,二十一世纪啊……他对那个地方实在太好奇。
第七章 这女人骂不赢(2)
败家不是随口说说,纪芳是真的努力败、尽情败,用尽全力在败家。
在她那个年代,辛辛苦苦、被老板恶整一个月,汇到帐户里的钱扣掉房租、管理费、水电瓦斯网路、助学贷款,抠出来的一点点余额,顶多能到小餐厅提供自己一点点的小确幸。
可现在一口气拿到三百两……这只是起头啊,未来还会有更多银票如流水般往她的口袋里飞奔。
于是在出门前,她发下豪语,要把三百两花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