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人上街,萍儿实在,第一站直接往粮铺去,买米面糖豆类,好像要把一年份的粮食都给备下似的。
纪芳嘲笑她,“闹饥荒了吗?这样买法。”
萍儿吐吐舌头,面带羞赧,不好意思地道:“小姐别笑话我,我这不是给饿怕了吗?”她转头对掌柜说:“对不住哦,刚才指的那些都减半吧,明儿个送到家里来。”
“好咧,姑娘若是怕上街麻烦,往后需要什么订个数量,每半个月咱们给姑娘送上府。”圆滑的掌柜急急笼络起大客户。
“多谢。”
离开粮铺,来到布庄。
肥水不落外人田,她们当然要到富贵布庄,一方面看看不倒翁的销售情况,也买几疋布,给大家添置新装。
出门前,殷茵便知道纪芳想做新衣会到布庄来,便把之前绣好的帘子一起带出门。
有三、四幅,都是厚实的帘布,每幅皆不同的颜色,绣着不同造型的凯蒂猫。
接待他们的还是阿发,他是个慧眼独具的,当初若不是他一眼相中不倒翁,现在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可做,何掌柜看重阿发,还让他好好表现,允诺他若是做得好,年底就升他当二掌柜。
纪芳可是他的恩人呐,今儿个看见纪芳他能不拿她当菩萨供着?更何况她又带来好东西了。
看着门帘,他忙问道:“还有别的图样吗?”
殷茵道:“有,不过出门匆忙,没带上,若店家有兴趣,可以谈谈合作法子,到时再把其他的送过来。”
纪芳抿唇偷笑,殷茵这是吹牛了,哪来“其他的”?那天不过是她闲了,顺手画五、六个凯蒂猫,拉起玥儿的手——指过,教她数数儿,殷茵见图案可爱,便绣成三、四幅门帘,打算把家里的旧帘子全给换下。
阿发是个大气的,在殷茵取下帷帽露出受伤的脸颊时,在微愣后笑容很快回笼。“行,何掌柜在帐房里,纪姑娘、这位夫人,里头请。”
“让何掌柜和茵娘子谈吧,我想挑几块布。”
两人视线相接,纪芳对殷茵一点头,殷茵明白,纪芳这是让她作主呢,她把玥儿交给萍儿,转身跟阿发进帐房。
既然殷茵有意做生意,纪芳当然要帮一把,她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布偶造型,挑过十几疋适合做门帘的布疋之后,买足绣线,她又寻伙计,向后头的绣娘们买些碎布。
不到两刻钟,殷茵出来了,何掌柜也跟在她身后走出来。
晓得纪芳想要碎布,他大方道:“不过是碎布,干么提银子,我让人连同姑娘要的布一起送到府上。”
“那就多谢何掌柜了。”
“往后还要合作呢,道什么谢?只是纪姑娘别忘记,有好东西得紧着咱们。”
“一定。”纪芳却在肚子里补上两句,你家主子爷还是我家儿子的亲爹,有好处能不多想着你们几分吗?
何掌柜见她们一群女人,还抱着两个孩子,连忙说:“阿发,去给姑娘们雇辆车。”
何掌柜殷勤地把人送上马车后,殷茵才松口气,露出笑脸。她很高兴,她也能为这个家做点事情。
这次的交涉,让殷茵对自己产生自信。
马车驶动,纪芳问:“谈得怎样?”
“六四分,富贵布庄六成,我们占四成。”
哇咧,纪芳瞠大双眼,人才呐人才,她只谈了三七,殷茵居然能从何掌柜手里敲到六四,果然……她这种人只能当创意美编,让她去谈生意,只有让人狠削的分儿。
纪芳并不晓得,这么好的条件是因为上官檠下了令,往后对她,处处宽绰。
“茵,你太厉害了,以后这种事全都交给你。”她一把抱住Jovi,狠狠往他脸上亲两口,对儿子说:“咱们家有你茵姑姑,肯定不会饿肚子啦!”
殷茵回想起何掌柜看见她的容貌当下,在片刻微愣之后便如同对常人说话般,与她谈起生意。她字句分明、条理请晰,尤其在她用一笔簪花小楷写下契书时,何掌柜的眼底出现惊艳与佩服,那样的眼光,在很多年前她经常在男人眼里看到,可现在却是没什么机会了。
何掌柜的佩服与高看,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的能耐,这让她……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笑望纪芳,她很感激,被毁容之后,对于人生她再不敢有奢望,只想着平平安安把玥儿拉拔长大,根本不敢想像自己还能做什么,没想到因为纪芳,她的人生再也不同。
搂过纪芳,一起逗着Jovi,她喜欢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人生。
“那是因为你的图好。”
“那也得你的绣工行。”
“行啦,小姐和茵娘子别再互夸,接下来咱们要去哪里?”
“去找李莹吧,我想再买两个人回来。”生意既然要做就做大,门帘加上玩偶,往后殷茵会更忙,家事不能再让她沾手,孩子得多找个人来带。
听纪芳这样说,萍儿、宛儿看对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想说?”殷茵问。
宛儿嗫嚅半晌后说:“小姐,我娘很能吃苦的,她会下田干活儿,厨房的事也做得好,如果姑娘……”
她知道自己强人所难,哪能这样要求主子,李夫人常说,当奴才要有奴才的样儿,不能因为主家大方就忘记本分。她不禁缩缩脖子,接下来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殷茵心底清楚,骨肉分离是多么痛苦的事,拉拉纪芳的手,以眼神示意。
纪芳明白,接下宛儿的话,她说:“知道了,明儿个萍儿雇辆车回家,若你们的娘亲和弟弟愿意签卖身契到家里来,就把他们一起带回来。”
殷茵插话道:“你们别误会你们小姐,她并非要逼你们一家子都卖身为奴,只是你们的爹好赌,若不签卖身契,把人给买断,日后赌输银子就领着人在家里闹,咱们一屋子女人、小孩,怎禁得起闹?更甭说赌场那些牛鬼蛇神,你们不是没见识过。”
“我们心里清楚着呢,多谢小姐、多谢茵娘子。”
想到可以母亲弟弟团圆,萍儿激动得拉起宛儿,就要磕头谢恩。
纪芳笑道:“行了,既然不去李莹那里,那就去吃饭吧,京城最大、最有名、最昂贵的酒楼是哪一家?”
殷茵看不得她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戳她的额头一记,道:“你啊,玥儿在看呢。”
她笑嘻嘻地蹭了蹭儿子的脸,“看就看喽,这是多好的学习榜样呐,儿子啊,你要记住,长大之后万万不可以当守财奴,钱要存,也得善待自己,免得人在天堂,钱在银行,好好记住娘亲的话,花掉的是财产,花不掉的是遗产……”
“别听你娘的,她满口胡说八道。”殷茵想把Jovi抱开,不受他娘亲的思想荼毒。
纪芳却不肯放手,紧抱儿子猛亲,她亲爱的Jovi、亲爱的大老板、亲爱的……
笑容倏地凝在嘴角,唉,有点糟糕呢,最近脑袋有些犯胡涂,老是把上官檠和大老板混在一起……
“我不是让你乖乖在家等我?”上官檠非常生气,一把将纪芳拉进雅间。
他和凤天磷在论事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凤天磷是当老板的,自然多问两声,没想到……好得很,居然是那个应该待在家里等他的女人惹祸。
她长得很美,是莫琇儿的功劳,纪芳也功不可没,莫琇儿天生样貌好,只是天底下美女多得很,一个脑子不好使、面目呆滞的美女,不至于引发太多男人垂涎,可纪芳神采奕奕,扬眉、撇嘴,就连会让人活活气死的痞气都灵活生动得让人别不开眼,更甭说,她天生爱笑,一笑,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能不勾得男人心头发痒?
因此,她招惹到夏晋山了。
他不能出面,并非顾忌夏家,而是不想让想像力丰富、性格好斗又吃饱没事干的夏可柔顺藤摸瓜,摸到纪芳头上。
所以请凤天磷出面摆平。
怕吓坏儿子,上官檠开了间雅间,让殷茵几人带着孩子吃饭,自己像拧小鸡似
的把纪芳给拎到隔壁。
纪芳扁嘴,不喜欢他的口气,虽然心里清楚是他帮了自己,否则今日事绝不能善了。
偷瞄一眼凤天磷,他看好戏似的看着两人。
啊是怎样,他们吵架,他就开心了?
心闷,火气就旺,纪芳回嘴道:“我一不做生意,二不经营青楼,干么乖乖在家里等顾客上门。”
还乖乖咧,这年头旺旺集团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你……”
见上官檠一样被纪芳挤对得说不出话,凤天磷肚子里那股气瞬间消弭,原来这个女人真的这么不讨喜。笑容更盛,导致他那双为纪芳诟病的丹凤眼出现几分邪恶气息。
不过纪芳那副样子,和他猜想的不一样,她似乎对阿檠没有心思?难道她不是想利用儿子抢回阿檠?还是说……她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明明是圈养老虎,还以为自己是野生老虎呢,看来当主子的得饿她个几顿,她才会晓得要怎么“乖乖的等在家里”。”凤天磷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取油添火。
上官檠吐大气,一个难搞就算了,连来两个是怎样?觉得他很会搓汤圆,东摸西摸就能把两人的毛都摸顺?
唉,凤天磷不想让纪芳好过,可他怎不想想那个票券计划还在人家脑袋里,到时把人给惹毛了,当起闭嘴蚌壳,他是想求爷爷、告姥姥的把她巴结成老祖宗,还是想放弃计划?大
上官檠架凤天磷一拐子,示意他别来闹,又转头面对纪芳,他方才口气是差了点,但道理还是得同她说明白,这里和“现代”天差地远,假如方才那件事闹大了,夏晋山没有损失,倒楣的只会是她。
没想上官檠还来不及开口,她倒先发作。
“皇子大爷,您要不要先问问清楚再下评论,免得野生虎、家虎傻傻分不清楚,实话说了,我的觅食能力还不差。”这话讲得很不客气,但她弯着眉毛说,口气轻松中带点痞,油条得让人受不了。
上官檠不让凤天磷开口,省得两只斗鸡对上又闹起来。
拉过纪芳,他好声相劝,“别生气,对不住,我的口气不好,但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如果我们不在,刚才那情况……你待在家里,才不会惹上事端。”
惹上事端?纪芳笑着,却笑得令人头皮发麻。她甜着嗓子说:“上官公子,你几时见我生气了?我没生气啊,我只是有点不能理解,这年头的官会不会太好做了?”
“关当官的什么事,你别胡攀乱扯。”凤天磷道。
“谁说无关?明明是恶霸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结果当官的不去捉拿恶人,却支过来要良家妇女关在家里,免得让恶霸心生觊觎,若照您的意思,是不是把刀子藏了就不会杀人,把金银财才宝烧光就没有窃盗,把女人全给活埋,就不会出现采花天盗?
“如此一来,当皇帝可就太容易,水涝旱灾,把地里的粮食拿去填海,就不会有流民到处流窜争食,引发暴动;发生瘟疫,就把邻近州县百姓杀光,病菌就不会到处传染;避免地震房屋压人,就把房子打掉,令百姓餐风露宿、席地而眠,担心起战事会血流成河,就直接举双手投降……”
她瞄上官檠一眼,轻笑两声,做出结论,“真真是荒谬透顶,如果蠢能当银子用,两位爷,你们可真成了天下首富。”
果然,碰到凤天磷,她就爆了!
“我不过说一句话,就引来你这么一大篇。”上官檠满眼无奈。
凤天磷见他这样看不顺眼,对女人需要这样吗?
“很烦?行!小妇人告退,不打扰两位爷。”温温柔柔的屈膝为礼,她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跨开脚步,上官檠挡在她面前,“别恼,我当然分得清楚是非黑白,我只是担心你吃亏,如果我在,甭说逛大街,游五湖四海都成。”
至于夏晋山,明面上碰不得,私底下他岂会不使手段?
纪芳目光与他对上,轻哼一声,这话说的还有几分像样。
撇撇嘴,人家讲理,她自然待之以礼,闷闷地,她回答,“我知道了,以后出门会小心一点。”
殷茵劝过她戴帷帽出门,是她不耐烦,如今吃一次瘪,学一回乖,下次再不耐烦也会先做好防护措施。
“我找个人给你,往后出门带上他,紧急时能顶着用,好吗?”上官檠问。
一屋子妇孺,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全,本想着天子脚下,治安良好,倒没想过她那张脸就是个能招祸的。
“我那里没地方住。”萍儿的娘和弟弟很快就会搬进来。
“你那宅子是买的还是赁的?”
“赁的。”
“要不,买一处新宅,大一点……”儿子长得快,得有自己的院落。
“还是先赁着吧,我手头的银子不够。”刚刚又大手大脚花掉不少。
“不是会给你分红吗?我先借你,到时再慢慢从红利中扣回来,这两天我找人看房子。”
纪芳向来把帐记得清清楚楚,若告诉她,他那是给沐儿的教育费,她不会轻易动用。他懂得的,对她而言,自己能养活自己是一种态度,她说,那叫做独立宣言。
在他未知的那个时代里,独立是种良好品格。
纪芳说,我不允许换了环境、换了壳,连灵魂也改变了。
那个时代的男人很尊重女人,所以喜欢上那个时代的女人,他必须学会尊重,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底。
“好吧,房子是我要住的,得我来决定。”
“我明白。”独立是种良好品格,而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是种基本能力,纪芳说过的。她常常说些让人乍听之下难以理解的话,却越是回想越琢磨越见其味道,他喜欢同她说话。
风波平息,菜上桌,上官檠立刻拿起闻名已久的有容乃大咬一口。
“味道怎样?”纪芳和凤天磷难得有默契,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拿他当美食家似的。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很好吃,我很喜欢,但不应该叫有容乃大,应该叫刈包。”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这样说,可“刈包”两个字就是在香菜味入口时脱口而出,他对自己的说法很讶异,却寻不出原因。
“啥?这叫有容乃大?”纪芳指着刈包问,半晌后,摇摇头,满脸嫌弃道:“真矫情的名字。”
一句话,她立刻和凤天磷对上。
这天过后,凤天磷逮着上官檠挑拨道:“我觉得纪芳没把你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