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接到任务即将终了的指示。
梁法刚知道,任务终了代表的意思。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完结,任务终了时,反而是卧底警员最危险的时刻,因为此时身分最有可能曝光。
虽然老长官希望能在行动之前将他安置起来,给予他全新身分,让梁法刚可以重新回到一般人的生活里。
但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逃避。
代号“狼”的黑帮老大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军火贩子。梁法刚花了许多年的工夫才成功地接近他,成为狼的心腹。
前些时候狼不知从哪里偷渡了一批重武,而那批武器将在近日内转手出去,如果让那些武器流入市面,肯定会发生严重的社会事件。
所以他们非得在交易时将买卖双方一网打尽。
偏偏任凭梁法刚想尽办法,还是无法确实查出武器的数量。所以他不能现在就离开,如果他走了,事情可能会功亏一篑。
所以他只能狠下心,将自己当成已死之人,以冷言冷语逼走苗可恬。
想起她悲痛欲绝的泪眼,梁法刚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但为了她好,现在逼走她是情非得已。
因为他一点也不想让她卷入这件事。
假使行动失败,或是他的卧底身分曝光,首当其冲的肯定是苗可恬。
她可能因此被逼问、被折磨,想从她口中间出是否还有其他卧底警员。
一想到苗可恬可能受到的伤害,梁法刚就不寒而栗。
他与她是不同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已是孑然一身,唯一的牵挂就只有她而已。他死了不要紧,但他绝对不能让她受到连累。
所以他让涂秘书去赶她离开,希望留下一个证明,证明她与他已毫无关系。
但梁法刚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守在公司外等他。在见到她的瞬间,他的决心差点动摇了。
他是如此爱着她,看着她受伤的表情,他也不好受,但为了保护她,他也只能狠下心将她彻底推开。
即使她会恨他也无所谓,只要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行了。
梁法刚闭了闭眼,将软弱的情绪收拾干净。他敲着键盘,请求着。
“长官,请让我留下来。”
游戏画面继续进行,音乐声也依然吵闹,但梁法刚却觉得整个空间异常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许久之后,对方才终于传来一句——
请求照准。
第九章
“可恬?可恬?”
蓝雪惟连唤了好几声,苗可恬才勉强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吗?”苗可恬强打起精神,窜入鼻间的消毒水味道让她想起自己正身在医院,陪着住院休养中的蓝雪惟。“需要什么东西吗?”
“我觉得你比较需要点什么吧。”蓝雪惟皱眉,不懂好友为什么又变得消沉。
昨天冲出病房时,不是还精神得不得了、一脸开心的吗?怎么才隔了一天,就又惨白着一张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好吧?昨天是发生了什么事?”蓝雪惟关心地间道。
“什么事都没发生……”苗可恬垂头丧气地说道。
她期待的事情一件也没发生,所以她也不算说谎吧。
“啥?”蓝雪惟可不觉得她的表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苗可恬不想说话时,任谁也没办法从她嘴里挖出东西,所以蓝雪惟也莫可奈何。
“我们看电视吧。”
为了转移话题,苗可恬迳自打开电视,画面一闪,正好是新闻台。
因为现在的新闻台总是二十四小时持续播放,所以有时还真让人搞不清楚台湾真的有这么多新闻值得拼命报导吗?
苗可恬直觉想要跳过新闻台,改转别的频道,但画面两侧的跑马灯却吸引了她的视线——全台最大规模的黑道猎捕行动,卧底警员身受重伤!
“这个好像是现场连线报导耶。”蓝雪惟说道,对这则新闻也很有兴趣。
苗可恬放下遥控器,摄影镜头有些晃动,显见摄影记者是扛着摄影机追着话题中的人物跑,镜头内有一个眼神凶狠的男子在重重警力的戒护下坐上警车,画面中还有一大堆的记者入镜,试图从男子口中挖出一字半句。
画面再一闪,又回到摄影棚内的主播身上——
“方才画面中的男子就是这次落网的主嫌之一,绰号阿赐的章恩赐,他是台湾最大军火贩子的左右手,也是此次围捕行动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嫌犯。此次代号猎狼行动的围捕,动员了上百名的优秀警力,仍造成无数伤亡……”
苗可恬愣愣地瞪着画面,整个人已经吓傻了。
她简直不敢去想梁法刚是否牵连其中。
这一回警方如此大规模的扫荡,肯定很严重,假使法刚也在这一波的扫荡名单里,那他现在是否安好?
苗可恬想也没想,立刻抓起手机拨打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因为他总是那么神秘,甚至连手机号码也不肯给她。
她暗暗祈求着,就算接电话的人是涂秘书也好,只希望能听到法刚平安无事坐在办公室工作的消息。
“喂!”
接起电话的女子口气不善,仿佛疲累不已,完全失去耐心。苗可恬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涂秘书的声音。
“我、我是苗可恬,法刚在办公室吗?”虽然被涂秘书的声音吓到,但苗可恬仍是硬着头皮询问。
“……你不知道吗?”
涂秘书的口气突然缓了下来,但听在苗可恬耳中却是心底警铃大响。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刚才看到新闻,我很担心法刚,所以……”
苗可恬的话还没说完,涂秘书那冷淡平板的声音已缓缓说道:
“我劝你先把新闻看完。干部级以上的人全数死亡,只剩下电视上那个阿赐,我们现在怀疑是阿赐通风报信,否则怎么可能连老大都死了,阿赐却还活着。”
苗可恬不知道涂秘书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么多,但她现在却害怕得连手机都快抓不稳了。
“求求你让我跟法刚说话,只要一句话就好了,我不会再打过去的。”
“我不是说了嘛!梁先生死了!”
涂秘书像是突然崩溃了似的,原本平板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高亢,几乎要刺破苗可恬的耳膜。
“他已经死了!死了你懂不懂啊?!我们两个现在都不用争了,因为他已经不在了!”说着,涂秘书开始哭泣。
苗可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上电话的,涂秘书的哭声像是敲响了丧钟,让她不得不相信梁法刚已经死亡的消息。
“可恬,你刚刚在跟谁讲电话?怎么了吗?”蓝雪惟关心地问道。
苗可恬摇着头,跌坐在蓝雪惟的床沿上,她现在脑袋好乱,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事也无法解释。
法刚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
眼泪不知何时落下,当苗可恬回过神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法刚……法刚……”她泣不成声,怎么也无法相信所爱的人已经死亡。
新闻又回到现场连线画面,在现场的记者热切地报导着。
“各位观众,刚刚医院方面声明,他们绝对会尽力抢救该名卧底警员。该名警员的姓名、阶级都不详,但据闻此次能够一举破获此军火集团,该警员功不可没,现在医院外头也有不少民众围观,希望能为该警员加油打气。请看看稍早该名警员送进医院急救时的画面——”
苗可恬漠然地听着记者的报导,但这些对她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她现在只想知道此次行动的伤亡名单,让她看看法刚究竟在不在里头!
“可恬……我觉得电视上的医院,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一间耶。”蓝雪惟皱皱眉头,因为她是住在高楼层的单人病房,所以任凭底下怎么喧闹都吵不到她,不过她还是从新闻画面认出医院。
那又如何呢?
苗可恬抬头看向画面。忽地,有个东西吸引住她的视线!
画面拍得很乱,但勉强可以辨识出有一名男子被救护车送进急诊室,画面很快就被迫中断,因为院方已将男子送进手术室里急救。
即使男子身上用不少东西遮掩五官,避免让他的身分曝光,可苗可恬却认出来了——那个人是法刚!
绝对没错,那个人绝对是法刚!
苗可恬不知道自己凭藉的究竟是何种自信,因为担架上的男子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目,担架上满是鲜血,足以想见围捕时有多么危险。
但苗可恬还是认出来了。
因为她曾经两次看到法刚满身血污的模样,她敢说,这个被送进医院的男子就是梁法刚!
“雪惟,新闻说这个被送医的男人是谁?”苗可恬问道,浑身颤抖。
“说是卧底警察,他现在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蓝雪惟觉得很奇怪,不懂苗可恬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苗可恬点点头,虽然下能理解法刚怎么会从黑道份子变成卧底警察,但至少他还活着,虽然命在旦夕,但他现在还活着啊!
“你刚刚说……电视上的医院就是我们现在这一家?”
“嗯。”蓝雪惟虽然不懂好友此刻的表情为何变得好奇怪,但蓝雪惟还是乖乖点头,希望能得到解答。
“雪惟,不好意思,请你先自己待在病房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苗可恬站起身,刚刚的消息让她重新得到活下去的力量了。
“可恬,你要去哪里?!”见她要走,蓝雪惟大惊失色。现在外头应该已经乱成一团,她现在是想要去哪儿啊?
“我要去见我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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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里坐满等待治疗的病人,以及陪伴他们的家属,苗可恬坐在他们当中,心急如焚地直盯着急诊手术室的大门。
她不断祈求上天,希望能让法刚撑过这一回。
代表手术中的红灯始终亮着,不时有护士进进出出,拿着一袋袋的血浆与所需的器械,她们的动作迅速,足以想见手术的状况危急。
不时有记者想要闯入急诊室采访,但全都被门口的警卫挡住,而那些摆明是想看热闹的围观者也被二请出了急诊室。
苗可恬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警卫也反覆巡视好几回,务求将无关者赶出去,但不管警卫经过多少回,却始终没有人要她离开。
也许是因为她的脸色太过苍白、表情太过忧心,所以没有人怀疑她坐在急诊室中的意图。
手术持续进行着,不知过了几个钟头,一名护士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
“对不起,在场有A型或O型的人吗?我们现在的血液库存不足,希望请符合的人踊跃捐血,让我们为这个英勇的卧底警察尽一份心力。”
在场的人大多都已经知道这则新闻,听到是电视上那个卧底警察需要用血,立刻有许多人纷纷卷起袖子,乐意捐血。
苗可恬也是其中一份子。如果法刚需要用血的话,她愿意把全部的血都给他,只求他能活下来!
她跟着众人排队,等着做初步的血液筛检。
轮到苗可恬时,护士小姐面有难色。
“小姐,你的脸色很差,我不建议你捐血。”护士劝道。
“请让我捐!”苗可恬非常激动。“里头那个人很可能是我最重要的人,拜托你让我也为他尽一份心吧。”
“可是你的……”护士皱眉,顿了下又道:“至少,你先去吃顿饭,休息半个钟头再来捐血,你也不希望捐血捐到昏倒吧?”
苗可恬虽然想立刻捐血,但也晓得护士不可能让她过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吃饭,半个钟头后再回来捐血时,面对的仍是同一名护士。
“脸色好多了,现在可以让你捐血。”
虽然苗可恬希望一次捐五百毫升,但护士不答应,只让她捐了两百五十毫升。
事后,苗可恬摸着左臂上的止血带,想着自己的血是否能用在法刚身上呢?她已经在急诊室等了将近十个钟头,但始终没有人出来说明状况。
她看着依然亮著“手术中”红灯的手术室大门,猜想着里头的情况。
“吃点东西吧。”
一个塑胶袋出现在苗可恬眼前,她抬头,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然后,她迟疑地问道:“你是刚刚的护士?”
“嗯。”已换好便服的张月韵坐在她身旁,说道:“我看你在这里坐很久,捐血之后你都没再吃东西吧。”
苗可恬点点头,接过塑胶袋,掏出钱,而张月韵也没推辞,大方收下。
“你不用再等了,手术已经结束了。”张月韵一脸轻松地说道。
“咦?!可是那个灯——”苗可恬大吃一惊,手术中的灯一直没熄过,而且也没看到有人被推出来啊。
“那是为了保护那个警察,所以手术室的灯故意一直亮着,手术已经在半个钟头前结束,也偷偷把人送到加护病房观察了。因为如果熄掉灯的话,记者一定会偷跑进来到处找人吧。”张月韵轻笑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苗可恬不解,她们是陌生人啊。
“因为我相信你的话。”张月韵指指自己的眼睛,说道:“说来可能很神奇,不过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某些东西。例如人类身上的气,这个人是不是说谎,我大概都看得出来,你在捐血时说那个人是你重要的人,我觉得你不是在说谎。”
虽然这件事听起来真的很神奇,但苗可恬却只是点点头,不再追问。
因为她跟这名护士非亲非故,人家干嘛没事骗她呢?
“他的状况怎样?手术成不成功?”
“你先把牛奶喝掉,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张月韵皮皮一笑,她可是个护士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到有人饿得晕倒。
苗可恬虽然心底很急,但还是乖乖拿出牛奶喝光。
确定牛奶见底后,张月韵才慢慢说道:
“听说取出了七颗子弹,情况一度很危急,不过那人的生命力很强,所以虽然失血很多,但至少手术是成功的。今明两天是最重要的观察期,如果没有术后的感染,他应该很有机会活下来。”
听到张月韵说他有机会活下来,苗可恬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奔流而下。
她捣着嘴,好怕自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好担心法刚的情况,一直坐在急诊手术室外,脑袋里转的净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告诉她“法刚很有机会活下来”,教她怎么不激动?
“我、我可以去见他吗?”苗可恬着急地问道。
“把面包吃掉再说。”张月韵再次提出条件。
虽然自己根本吃不下,但苗可恬还是勉强把面包吞下,只要能够得到法刚的消息,要她吃再多的东西部行。
待她把最后一口面包吞下肚子,张月韹才苦笑着说:
“对不起,你恐怕不能见他。”
“为什么?!”苗可恬大吃一惊,那她刚刚吃这面包究竟有何意义;:
“现在那个人正受到严密的保护,因为媒体的大肆报导,让他卧底警察的身分曝光,如今肯定有不少人想报复,如果让人知道他在哪里,很可能会害死他。再说他还非常脆弱,根本经不起转院的波折,所以只能把他藏起来慢慢疗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