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堂姐发生这种事?她要怎么安慰堂姐?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通知姐夫?
舒伶伶用力的忍住泪水,回头看向堂姐,只见她已从床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听医生说明胎儿会突然没了心跳的种种可能,其中有一个原因竟是“原因不明”,让她听了一整个难以接受。
“什么叫原因不明?”她忍不住怒气冲冲的冲口问道,“你这样还算是什么医生?胎儿没了心跳,你却回答说原因不明,你这也算是个医生吗……”
“小姐,请你说话客气一点。”护士挺身而出,维护自家医生。
“Miss林。”梁医生出声制止护士,然后冷静而理性的对舒怡说:“我知道这样说让人难以接受,但是真的有很多胎死腹中的案例发生原因不明,我自己也曾经有过一次这样心碎的经验。
“巫太太,发生这种事我真的觉得很遗憾,但是你必须尽快接受它,尽早接受人工流产手术,时间若拖久了,对你的身体会有伤害的。
“你还年轻,还能再怀孕,还会有其他的孩子,这一个,就当作是天使的恶作剧,想来体验被母亲呵护在腹中的感觉,而现在他只是回去做他的天使而已。”
舒伶伶突然发现这个医生好会说话,也或许妇产科医生当久了,碰过不少类似的情形,早已养成一套面对突发状况时的处理方法吧。
“巫太太,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粱医生轻声询问始终呆若木鸡、毫无反应的舒怡。
舒怡依然一动也不动的,也没有应声。
“姐?”舒伶伶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叫唤道。
她反应极慢的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姐,你还好吗?”舒伶伶忧心的轻声问她。
一样反应极慢的,舒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还好吗?不好。
还好吗?还好。
还好吗?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胎儿没了心跳,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没了心跳,这代表他们失去了他,失去了期待已久、小心呵护了许久,每天都轻抚着他说了好多傻话的小宝贝。
她应该要崩溃、要歇斯底里、要号啕大哭、要发了疯似的大闹一场、要医生给个交代,为什么她都定期来做产检,而且每次检查状况都说很好、没问题,结果却还发生这种事?要医生将她的孩子还给她的。
可是她却没有。
还好吗?没有歇斯底里的大闹应该还好吧?
可是她真的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
感觉像是心碎了,身体里空了一个洞在那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心碎了,却又感觉心紧缩得好痛、好痛,痛到她快要无法呼吸了的感觉。
她的孩子明明就还在她的肚子里,还在呀,为什么医生会说她失去他了?
是误诊吧?一定是误诊,一定是的。
她的精神突然整个振奋了起来。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离开诊间,正坐在候诊处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而堂妹则是双手紧紧地抓握着她的,以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看着她。
“姐,你不要一直不说话好吗?求求你跟我说句话,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她柔声说。
“我们去别间妇产科。”她开口说。
舒伶伶被忽然开口的她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去别间妇产科做什么?”
“梁医生一定是误诊了,要不然就是那台超音波机器坏掉了,我们换家检查。”她说着站起身来,挣开她的手,笔直的往出口方向走去。
舒伶伶鼻头酸涩,眼前的视线一瞬间便被泪水给模糊了。
她伸手迅速地抹去眼睛里的泪水,急起直追的跑向已经走到大门口的堂姐,哑声叫唤着,“姐,等等我——”
第9章(2)
***
接到舒伶伶语焉不详的电话时,巫昊野正和老板陪着国外来的贵宾在五星级餐厅里用餐。
其实在这之前,他便因为始终等不到老婆的电话而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结果却全都转入语音信箱中。
他有些心神不宁,很担心,因为算算时间,老婆早就应该结束产检了,怎么会没打电话给他呢?是忘了吗?
不,结婚都一年多了,即使他到现在还没完全摸透老婆的个性,有一点他却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就是她是个非常守时守信的人,答应过人的事,百分之九十九会信守约定,剩下那百分之一是真的不小心忘记了,而那百分之一的机率是微乎其微。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打电话给舒伶伶,却发现自己没有舒伶伶的手机号码,根本就没办法打给她。
然后他又想到了林凯德,只要找到他便能问到他老婆的手机,于是他拨给他,怎知那家伙的手机竟也转到了语音信箱。
他留了言,也传了一封简讯给他,希望他看到或听到留言时,能将他老婆的手机号码传给他。
他心急如焚的等待,一边不着痕迹的陪老板和贵宾交际着,直到接到舒伶伶用老婆手机打给他的那通电话为止。
“姐夫,我伶伶。”
在他刚唤声老婆时,手机那头却传来这么一句话,令他有些愕然,心里的不安也在一瞬间扩大了十倍。
“伶伶,发生了什么事?你堂姐呢?”他沉声问道。
“姐夫……姐夫……呜……”
舒伶伶竟然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让他的不安直线上升。
“你先不要哭,你堂姐人呢?叫她来听电话。”
“姐她不哭也不笑,呜……也不说话,就一直呆呆的坐在那里,我……呜……姐夫我真的不知道……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
“你说清楚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哭了!”巫昊野心急如焚的朝她低吼道。
“没有、没有……跳了,呜……”舒伶伶吸着鼻子,呜咽着说。
“没有什么了?说清楚一点!”巫昊野快发狂了。
“心、心跳……”舒伶伶抽抽噎噎的说。
“什么心跳?”
“胎儿的心跳,姐肚子里的宝宝没有心跳了,姐夫,呜……”
耳朵里突然一片嗡嗡作响,声音大到让巫昊野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她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命令的说。
“姐肚子里的宝宝已经没有心跳了,医生……跟姐说,姐不相信,所以我们又换、换了一间医院检查,结果这边的医院也……也说没有,之后姐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反应。”舒伶伶边哭边说,终于把话说清楚了。
巫昊野被这青天霹雳的消息给惊呆了,难以接受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舒伶伶,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叫舒怡来听电话,我要和她说话。”他在沉默许久后才冷冷地开口说,声音低沉冷峻的吓人。
“我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姐夫。”舒伶伶吸着鼻子,边哭边说。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叫舒怡来听电话,快点!”他大声吼道,几乎要捏碎手机。
“拜托你,姐夫,”舒伶伶哭着求道,“不要连你也不接受事实……姐现在很需要你,如果连你也这样,那姐该怎么办?”
巫昊野面无血色的浑身一震,有种被当头棒喝的感觉。
“医生说要尽快决定手术的日期,否则拖太久对姐的身体也会有影响。现在唯一能劝姐接受这一切,然后接受手术的人只有你而已,姐夫——”
“你们现在在哪?”巫昊野哑声问道,压抑着悲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伶伶说的没错,他不能逃避,如果连他都逃避了,那么舒怡该怎么办?
他们的孩子在她体内成长了二十二周,每一分每一秒都跟着她、依附着她,如果失去宝宝这件事让他痛不欲生,那么老婆此刻的哀痛又何止强过他千倍、万倍?
她是那么期待宝宝的出生,他们是那么的期待,结果却……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今天早上他出门时不也还好好的吗?
就连两个小时前,他们俩在通电话时,不是也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
巫昊野想放声大叫、想怒吼、想咆哮,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冷静的记下舒伶伶告诉他的医院地址,然后再走进包厢去向老板和贵宾致歉,简单说明家里有急事得先走一步。
他的车子留在公司,他是搭老板的车到餐厅的。所以他拦了一部计程车,将医院的名称和地址告诉司机,之后便将头埋入双手间,无法自己的落下泪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
妇幼医院里很吵,有身体不舒服来看病的小孩的哭闹声,也有父母安抚或责骂孩子的声音,还有年纪稍大可以在游乐区里玩乐的孩子的尖叫、笑闹声。
真的很吵,但有一个角落,明明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像是与世隔绝般的跟四周吵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靠着墙边的一排椅子,明明就有五张,却只有一张坐着人,其他四张都空在那里,没有人敢上前去坐在她旁边。
舒伶伶站在可以看着堂姐,又可以在第一时间等到姐夫出现,为他指引方向的大门边。她眉头紧蹙,一双眼睛和鼻头都因哭泣而通红,但至少眼泪已停了下来。
这便是巫昊野赶到医院时看到的画面,他在舒伶伶的指引下走向一个人独坐在墙边的老婆,然后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
他伸手温柔地握住她的,然后朝她轻声唤道:“老婆。”
她的反应非常的缓慢,慢慢地转头看向他,面无血色的脸上有着空茫的表情,好像灵魂已被抽走了,不在她的身体里一样。
她看了他许久,终于慢慢地眨动眼睛,认出了他。
“老公?”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柔声问她。
“做什么?”她像是得了失忆症般的看着他,喃喃地重复道。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打电话给我吗?”
“打电话?”
“对,看完诊之后,你答应过我的,记得吗?”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轻轻的说,将她的记忆慢慢地导向她——不,他们应该面对的事情上。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只有面对它才能解决。
“看完诊”三个字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因而浑身震颤,猛然将被他握在手中的双手抽离他掌心。
“我没事,很好,医生说一切都很正常。”她迅速地说道,有些着急,就像怕稍有迟疑就会引来他的怀疑似的。
巫昊野鼻头酸涩,心在抽痛。
“老婆……”
“真的,我没有说谎骗你,医生说一切都很正常,都很——”
巫昊野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嗄哑的求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宝贝,他已经离开我们了。”
“不,他没有离开!他明明就还在我的肚子里,你摸摸看,我的肚子还是凸的,他还在里面,他明明就还在我的肚子里面呀,怎么会离开?他没有离开!”她在他怀里挣扎摇头叫道。
“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老婆。”
“他没有离开。”她坚持的说。
“当然,因为他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这辈子,永远。”他嘎哑的说,哽咽的声音中充满了痛楚。
她顿时浑身僵硬,他以为她会再次以更激烈的方式挣扎,坚持孩子没有离开,怎知她却整个人像突然被抽走力气般瘫进他怀里,只是紧紧地、绝望地揪着他的衣服,然后心碎的痛哭出声。
“呜……呜……呜……”
第10章(1)
痛苦是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失的,即使当初是那么的痛彻心腑,锥心刺骨。
一个月或两个月或更久?舒怡己记不清楚,只记得做了人工流产手术出院后,妈妈和婆婆两个人都曾搬到家里来住过一段时间,一边是为了帮小产后的她调养身体,一边则是陪伴请假在家休养的她,不想让她过度胡思乱想。
她们都说了很多安慰她、开导她的话,但其实绝大多数的内容她都记忆模糊。
那段期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意兴阑珊的,别人对她说什么她大多会点头说嗯、好,其实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然后渐渐地,在收假回到公司上班之后,她慢慢地会笑了,也会和人开玩笑,唯独面对老公的时候她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两人的关系在这段时间里变得有点僵硬。
他依然对她很好,不,应该说更好才对,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他笑不出来。
每天,她都会想,等会儿看到他时要对他微笑,不要再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面对他,也不要再以单音的方式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可是想归想,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也因此,每逢周末假日,她都会觉得很难受,宁愿去公司加班,也不想待在家里面对让她不自在的他。
今天,又是周末。
上星期她才用加班和回娘家度过,这星期她可以如法炮制吗?
至少今天不行,因为昨天她忘了说要加班的事,现在都已经快要十点了,才起床说要去加班,会不会太假了?
舒怡忍不住的叹息,躺在床上死赖活赖了半天,又在房里磨磨蹭蹭,直到过了十一点半之后才走出卧房。
房门一打开,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饭菜香。
早餐没吃,又已醒来好一会儿的舒怡此刻正饥肠辘辘,不由自主的就走向了餐厅的方向。
餐桌上已有四菜一汤,全都还在冒烟,可见才刚煮好,她走出来的时间还真的是刚刚好。
“老婆,你起来啦,我还正想要去叫你起床吃饭呢。”
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副碗筷和饭匙对她微笑道,然后走向电子锅,盛了两碗饭,一碗递给了她。
“还没睡醒吗?怎么在发呆,不坐下来?”他挑眉道,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觉得有点好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动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安静地吃饭。
“今天我们来大扫除好不好?”吃着吃着,他突然开口道。
她的动作微顿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会突然心血来潮?但是想了一想,有事做时间过得比较快,于是对他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好。”
之后,两人用完餐,他说由他来洗碗,她便走到后阳台去拿出扫除所需要的打扫用具,扫把、畚斗、拖把、抹布、水桶、手套等等,准备开始大扫除。
“老婆,我要从哪里开始动手?”一会儿后,他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
她直觉的转头看向在电视柜旁,堆了一堆书和旧杂志,上头还布满了灰尘的书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