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原城的大街上,人潮汹涌,热闹极了。
一个生意清淡的字画摊,摊位的主人正专注挥毫,在一幅山水画上落下提词。一旁,他的妻子坐在凳子上,抱着他们的女儿与他相伴。
隔着街道,字画摊的对面,一名男子与一名年约十岁的男孩并立,两人的视线都停在字画摊上。
「莲真,可瞧清楚那女娃儿了?」男子问男孩。
「是。」男孩恭谨的应道。那女娃儿看起来大约两、三岁,活泼极了,坐在娘亲的腿上,一双小脚踢蹬着,小手挥舞,似是学着爹爹的动作,在空气中挥洒出无形的画作,还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可知道师叔为何要你瞧清楚?」
「请师叔明示。」
「因为那女娃儿,就是你未来的媳妇儿。」
男孩微怔,旋即摇头。「师叔,师父说莲真命中并无姻缘。」
「呆莲真,铁口直断是师叔的专才,你师父只是个半吊子。」
微微蹙起好看的眉,男孩一会儿才道:「我相信师父。」
「要不,咱们打个赌。」男子抬手以食指抚着鼻侧状似思考,藉以掩住嘴角那抹狡狯的笑容。「把你的金锁片给我。」
「师叔要莲真的金锁片何用?」男孩蹙眉问,但仍听话地抬手将挂在颈子的红绳从头上拿起,红绳尾端结着一块金锁片,上头刻着「长命富贵」的字样,背面则刻着一个「意」字。
「当信物。」男子眼底闪动着狡猾的笑意。「既然相信你师父那半吊子说你命中无姻缘,就算那么我把这块金锁片送给那小女娃儿当订亲信物,应该也没关系才对,反正你命中无姻缘嘛,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可抗力之事」让这个婚约失效的,是吧?」
男孩眉头蹙得更紧,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以至于小手紧捏着金锁片的红绳,没有松开。
「怎么?」男子拿着金锁片却没有硬扯过来,挑眉浅浅地一笑。「你怕输?怕印证你师父远远不及师叔厉害,自己拜错了师父,对吧?」
男孩闻言皱眉,干脆的松了手。「赌注是什么?」
男子掩下得逞的笑意道:「一个条件。输的人承诺赢的人一个条件,在无愧天地以及能力范围之内。」
「成!」男孩傲然的说。
男子一笑,拿着金锁片走向字画摊。
男孩则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
字画摊的主人一见到师叔,便热络的上前招呼,两人似乎相谈甚欢,对方还招来妻女介绍给师叔认识。之后,师叔拿出金锁片,并伸指指向他,对方跟着朝他望了过来,隔着距离,他仍能看见那人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精锐,审视着他,像在评估什么。
他依旧静静的站着,任由那人审视他,同时也沉稳无畏、笔直地迎视对方的眼神,好一会儿后,他看见那人重新露出笑容,眼神移开,再次变回温和的模样,接过师叔手上那块金锁片。
师叔又看着那个小女娃儿好一会儿,自袖中拿了一个锦囊交给女娃儿的父亲,然后和对方交头接耳了一番。
之后,那人似是思考着什么,回头与妻子低声交谈。半晌后,夫妻俩似是达成了共识,那人弯身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幅裱了框、约巴掌大的袖珍图交给师叔。
师叔笑着接过,拿着那幅袖珍图返回他这里,一手拍着他的肩呵呵笑着,一手将袖珍图递给他。「来,这是你的订亲信物。」
男孩无可无不可的接过,图上画的就是那个女娃儿。
画像非常的精致、栩栩如生,有别于现今惯常的画法,女娃儿圆滚滚又乌亮的双眼像是最上等的黑玉,红菱小唇粉嫩柔亮,笑得非常开心。最醒目的是她额上靠眉心的地方,有一个殷红的蝴蝶形状印记,因为她今天额前有着浏海,正好遮掩住眉心,所以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胎记,还是画画的时候画上去的。
「师叔,这是真的吗?」他好奇的指着那蝴蝶形状的印记问。
「嗯,是胎记。」男子点头。
男孩抿了抿唇,将巴掌大的袖珍图收起。
回去之后,他随手将画塞进某个箱底,没多久便将这个赌局抛诸脑后。
第1章(1)
静坐于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轩辕意,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睡着了?
抬手按了按额际,捏了捏鼻梁,向来平静无波的俊朗面容,此刻难得浮现一丝恼意。
他不仅睡着了,还梦见了往事!
十五年来,他仅在第一个月会偶尔想起与师叔的那场赌局,之后,便不曾再记起,因为他要学、要做的事太多了,相较之下,那个赌局对他来说显得无足轻重。
现在一想起来,他只觉得师叔当初根本是在拐骗小孩,若是晚个五年……不,三年就够,晚三年他就根本不可能中了师叔的激将法,和师叔做那种无谓之争。
毕竟,师父与师叔所学不同,本来就不能相提并论,师父专精医、毒,师叔则擅长卜算、阵法,两人当初抢着收他为徒,只不过师叔猜拳猜输了,他便成为师父的徒弟。
然而,虽然两人名义上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师叔,可实际上都是他的师父,也都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他会突然忆起十五年前的往事,也绝对有其缘由,莫非是因为今年大年初一,师叔捎回的信中那句谜样的话?
五年前,师父和师叔觉得他们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他了,便赶他下山,两人相偕云游四海去。这几年来,他只会在每年的大年初一和中秋收到师父捎来的信,内容通常都是「平安」或「勿念」这样简单的讯息,让他这个徒弟知道他们还活着。
今年的大年初一也不例外,不过奇怪的是,师叔竟破天荒地也给了他另一纸信息,信中却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春风得意」。
谜样的词句让他参详了许久,依然不知师叔之意,于是暂时搁置一旁。如今想来,师叔那封信难不成和这场赌局有关?可……到底会有何关联?
头一次,他为「能卜不自卜」这天道规则感到些许恼火。
突然,马车紧急停了下来,马儿嘶鸣,抬腿踢踏,马车亦传来一阵剧烈晃动,前方驾车的言丹轻声安抚着马儿。
「公子,您没事吧?」待马儿安静下来,他立即回头问车厢里的主子。
「没事。」轩辕意问:「发生何事了?」
「回公子,有个人突然冲了出来,现在倒卧在路中。」言丹赶紧回话,神情戒备的盯住那个卧倒在路中的人。公子身份贵重,可不能有些许闪失。
「可撞着了?」他又问。
「言丹确定没撞着他,可能有诈。」
轩辕意敛眉不语。言丹并非推卸责任之人,既然他说没撞着,就肯定没撞着,那么那个人为何倒下?难道真有诈?
起身打开车门,迎面吹拂而来的冷冽空气让他口鼻间吐出一串白雾。他踏下马车,走到前头,看见了倒卧在路中央的瘦小身子。
看着从路旁延伸至路中央滴落的血迹,他随即眉头一颦。这人分明是受伤了!见状,他立即举步上前,想察看状况。
「公子,小心有诈,还是让言丹来就行了。」言丹赶紧将缰绳绑在马车上,跳下马车赶了上去。
「你照顾好马匹就成了。」轩辕意抬手制止他。
趋前在那人身旁蹲下来,他心里已知对方受了伤,所以伸手将人翻转过来时,他小心地放轻了力道。
可一待将人转过来,一柄小刀就突然朝他刺来,幸好他功夫不弱,马上不疾不徐地拍开小刀。
那人见一击不中,快速的一个翻身蹲跪在地上,再次出手。
他伸手抓住对方细弱的手腕,稍一使力,那小刀便匡啷一声掉在地上,眼前这位少年一脸惨白,但那双黑亮如玉的眸子却依然闪着坚韧不服输的光芒。
「公子!」言丹趋向前来,就要对这小鬼出手。
「无妨。」轩辕意抬起另一手,再度制止。
江芷涵蹲跪在地上,手腕受制挣脱不开,想抬脚踢人也动弹不得。明明这人只是抓住她的手腕,也没见他使力,怎么她却丝毫无法动弹,这就是所谓的「武林高手」了?
与此人相比,之前那两个追杀她的歹徒,功夫也只能算是三脚猫,竟让突然来到这世界的她拖着受伤的身子,还能逃脱他们的攻击。
说起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倒霉,别人「穿越」不都是在床上醒来,身边还有忠心丫鬟守着,再不济事,最多也只是落魄了些,可是她呢?居然一醒来就被人追杀
穿越这档子事虽然小说看多了,她偶尔也会幻想一下,可当真遇上了,说她不震惊、不错愕,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却连一秒钟来让她表现一下震惊错愕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像其它穿越人士一样,还有时间可以缅怀一下现代的人事物。
因为,当她一醒过来,就先被身体的剧痛给痛得差点又死去,紧接着迎面一柄大刀砍了来,
身后又一把剑跟着劈过来,而她身上早就开了一道血口,血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正在往外喷洒……
幸好她的反应向来敏捷,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躲过这些刀剑,否则她就会创下穿越史上最短的纪录,刚来这古代就一命呜呼了。
拖着伤重的身体,她逃是逃了,可是现在失血过多,刚才勉力而为的自卫行动更加重了她的伤势,此刻她的脑袋也已逐渐不能运转,无法判断眼前这个男子是敌是友。
「你们想怎样?」江芷涵强撑着意识,咬牙问道。
「小兄弟,我可不记得我们对你做过什么。倒是你,突然倒卧在我的马车前,我不下车察看,难道要直接辗过去吗?」轩辕意语气平淡地说。
瞧这少年身上那道从右胸下横向左腹的伤口,出血已经将雪地染上一片殷红,但尽管脸色惨白、声音嘶哑气虚,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少年那双眼仍旧凛然地闪着威吓的光芒。
明明已经是命在旦夕了,这意志力多么惊人呀!轩辕意心里对少年有了些许赞赏。
小兄弟?江芷涵微微一愣。她初来乍到,一来就只顾着逃命,还没时间好好看看自己这个身体,莫非她穿越后变成男人了?
算了,现在这不重要。
「你们……与那两个恶人……无关?」江芷涵怀疑的问。她是不知道这身体的前主人为什么被追杀,不过从那两个歹徒的话里,她知道他们只是喽啰,背后是有主人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恶人,我们只是倒霉的路人。」轩辕意淡淡一笑。
无关吗?原本还带着疑心,可看着男子清澈深幽的眸,她却信了他的话。
原来无关啊……
她张嘴想要道歉,可却因为安下心,强撑的意志终于溃散,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
「咦?」轩辕意蹙眉,伸手揽住软倒的人,抬手快速在少年伤口周围数个大穴一点,暂时缓了血流的速度。
但这也只是稍缓,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我……」江芷涵语不成声,觉得呼吸困难,身体剧痛此时侵袭了她所有的意志,让她巴不得就这么死去算了……
也许就这么死去,她便又能穿越回去二十一世纪了?
「别说话,撑着。」轩辕意低声道。
看这少年的模样大约才十四、五岁,额上系着一条蓝色束带,清秀的面容苍白无血色,长睫紧闭、双眉微颦,微启的唇吐出清浅短促的气息,形成一片白雾缭绕在脸上。
「公子,现下要怎么处理?」言丹问。
「救人。」他将人拦腰抱起,走向马车。
「公子,方才这个人还想行刺您啊!」言丹闻言,大呼不可。
「只是误会罢了。既然遇上了,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可是……京城那边,要是耽误了——」
「言丹,任何事都比不上人命重要。」轩辕意打断侍从道。反正京城那儿也没什么非他不可的事,他一点也不想出席那个百花会。「到最近的城镇找大夫。动作快,再耽搁要出人命了。」
「是。」言丹无奈的应声。「公子,前头往右方不远就是华原城。」
轩辕意眉头又是一蹙。华原城……那个赌局的地点?
抬眸扫了四周一眼,这里确实是华原城外的山林没错。
视线不着痕迹的往路旁一瞟,他立刻察觉有人跟踪。
被人跟踪他其实不意外,毕竟少年身上的刀伤,不会是自己砍的。
突然,他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的人,眉微挑,瞅着对方揪住他衣襟的小手。
「不……华原……不能……」江芷涵拚命维持着意识,费力的呢喃。她就是从那个叫华原城的地方逃出来的,这会儿再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少年的声音细微到几不可闻,不过轩辕意还是听见了。
华原不能?他微蹙起眉。意思是不能去华原城吗?
也是,这里距华原城不远,少年极有可能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若真是如此,那么华原城确实是不能再去,看来他得亲自救治他了,不过……
「公子?」言丹见主子停顿不语,疑惑的请示。
「就到华原城。」轩辕意故意说给路旁跟踪的人听,而显然他怀里的人也信以为真,揪住他衣襟的小手更紧,可仅须臾便松了开来。
他知道,少年这次是彻底昏过去了。
他抱着少年踏上马车车厢,将人放在榻上。
「走吧。」他命令。
「是。」言丹关上车门,赶到前头坐上马车、挥动缰绳,马车很快朝华原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寒风带着雪花飘过,四周恢复了寂静,仅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轮加上马蹄的痕迹,以及方才受伤少年留下的殷红血迹。
没多久,路旁的树丛后有了动静,两个持刀男子走出来。
「老大,人被救走了,怎么办?」其中一人焦急的问。
「俺那刀砍得重,虽然被躲过,没把人砍成两半,不过就算没立刻毙命,也去了半条命了,俺看一定撑不了多久。你也听见他们说要到华原城吧?那不正好自投罗网,你担心什么?」被称做老大的男人说。
「啊,说的也是。拚了命逃出城,这会儿又被带回去,看来死都不能瞑目了,哈哈。」
「走吧,跟上去。」
另一边,马车里的轩辕意看少年清秀的面容已经泛出一股死气,没有多做思考就从腰带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倒出一粒泛着香气的丹药,直接捏碎喂入少年口中护住他的心脉,再从行李中拿出一件单衣撕成布条,暂时先绑住少年腹部的刀伤。
「接下来,就看你命该不该绝了。」他低喃,然后拿出包巾,从箱柜里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绑成包袱,才透过马车前方的小窗对侍从吩咐道:「言丹,方才路旁树丛后潜藏两个人,我猜应该就是追杀少年的人,我料他们会随后跟上来,等会儿你驾着马车进城,到华原城的云来客栈要两间上房暂时住下,在你住房的窗外绑上布条做记号,我会到那里和你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