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什么事,在这里吩咐即可。」
四周传来惊讶的抽气声,军中哪有人胆敢对将军这般无礼,更别说顶撞了,这小军医竟对将军出言不逊,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瞧将军那堪比阎罗的铁青脸色,让众人不禁为军医捏一把冷汗。
但令众人诧异的是,将军竟没有大发雷霆,反而非常有耐性,即使他脸色很难看。
「妳的手受伤了,需要处理。」
他眉头深拧,盯着她的手,知道她被碗的碎片割伤了。
「皮肉伤而已,我自己会处理。」她倔强地道,还把受伤的那只手藏到身后,不给他看。
她这个动作惹恼了他,他不喜欢她垮着脸,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的冷漠样,非常地不喜欢,忍不住开始想念起昨日那个还对他露出俏皮笑容的小女人。
他非将她带回帐里下可,即使得用权威胁迫,也不让她离开。
「去把伤口处理好,再重新端一碗药来。」下了命令后,他转身便走。
她急着抗议。「我不——」
他猛然回头,霸道地说:「伺候本将军服药是妳的职责,若妳违抗命令,或交由别人代职,我就停止服药。」说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步朝帐营走去,留她一人傻愣在当场。
他竟然要胁地?
苏容儿气得跳脚,他凭什么撂狠话啊?
背着她偷人的家伙,还敢大言不惭地摆出将军的架子,说什么伺候服药是她的职责,还……以不肯吃药威胁她?
不吃就不吃,那也是他的事,她才不管呢!
转过身,她也气得离开,但走没几步,想到那人的死硬脾气,有可能说不吃药就不吃药,思及此,她一颗心居然不争气地软化下来。
可恶!
她在心里咒骂他好几遍,脚步却往药房走去,汤药虽洒了,但锅里还有剩,只要再闷熬加热就行了。
她决定了,等他复原之后,她就离开回仙山,虽然他喜欢的是男人,但也算另有对象,这么一来,她也不必再被自己的誓言约束了。
可是她的心好痛,原本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当他吻她的那一刻,真的让她好开心。
但是现在想想,打从两人一照面,他就没给她好脸色看过,反而是她死皮赖脸地跟着人家。
他肯定是因为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才会答应娶她的。
讨厌,视线越来越模糊,还不争气地流出水来,她忙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决定到药房时,她瞧见了那一群聚在里头的军医们。
很好,她满心的怒气正想找人发泄,顺便报他们害她跌跤之仇!她随即转了个弯,找个隐密的地方变装,没多久,变成了韩大夫的模样走出来。
韩大夫是军医之首,所有军医皆任他差遣,所以当他出现在药房门口时,正在捣药或聊天的军医们,全恭敬地站起身,向韩大夫行礼。
她扫了众人一眼,学着韩大夫的举止和口吻,对大伙儿命令。
「你们谁偷了老夫的大力神丹?」
「呃?」众军医们听了傻眼,彼此面面相觑。
大力神丹?什么大力神丹?
「还不快给老夫从实招来!」
「我没有。」
「我也没有。」
「不是我。」
众军医忙否认,他们从没看过韩大夫如此生气,个个噤若寒蝉。
苏容儿来到他们面前,吹胡子瞪眼的,瞪得他们一个个心惊胆跳。
「不说是吗?好,老夫自有办法查出来是谁偷的,现在一个个都给我趴下,双手伏地,身不碰地!」
在她的命令下,军医们全趴到地上,双手支撑着身子。
这群军医不像那些每日操练的士兵们身强体壮,不过趴了一会儿,便汗水淋漓,手臂开始狂发抖。
苏容儿不但要他们一直维持累人的姿势,还在他们每人背上放了一杯水,大声警告。
「等老夫回来时,要是谁的衣服湿了,就给我去清一个月的茅厕。」
此话一出,果然听到几声抽气声。
她忍着不笑出来,压着声音,继续说道:「不过若是谁肯承认是他偷的,或是有人知道是谁偷的,告诉老夫一声,大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说完,她强忍着抖动的唇,将汤药再重新盛了一碗,便朝帅营走去。
总算出了一口怨气,谁叫那些臭男人没事惹她。
气是出了,但她依旧开心不起来,待走到帅营前,她的心又落到谷底,深深吁了口气,经过重重森严的守卫,步入帐营里。
段御石已等候她多时,见到那张男性的面孔,打量子一会儿,为了谨慎起见,他得先确定是她本人才行。
「容儿?」
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否认。「不是。」
很好,确定是她了,那语气,那眼神,是他的容儿,这次他不会再搞错对象、表错情。
她将汤药搁在案上,语气依然是拒人千里外的淡漠。
「汤药送来了,将军若没事,请容小的告退。」
他没事,但她可有事,那口气里的怨怼可浓烈了,真要不理她,怕是过了今晚,他别想再见到她。
现在四下无人,只有他俩,他走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但她不给握,往后退了一步。
「将军有什么事,吩咐就好。」
瞧,连手都不给他握了,可见她的误会有多深。
他突然十分怀念前几日她照顾他时没事就伸来吃豆腐的小手,他的反应越是僵硬,小家伙反而越爱得寸进尺,并毫无顾忌的大笑……
「妳误会了。」
她没好气地睨他。「误会什么?」
「刚才妳看到的,并不是妳所想的那样。」
提及此事,那张脸蛋又出现难过的神情。
「亲眼所见,还假得了吗?我又不是瞎子,明明撞见你摸了那男人的脸……」说到后来,语气变成了凄楚哀怨。
目眶一热,鼻子一酸,她又想掉泪了。
「我以为是妳。」
咦?
她抬起头,眨眨泪眸,一脸纳闷地望着他。
「我以为那个人是妳。」
苏容儿先是一愣,仔细思考他所说的话后,蓦地恍然大悟。
「你是说,你误认为那个胖子是我扮的?」
他没回答,但在刚酷的冷容上出现一丝可疑的红晕,已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苏容儿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段大哥之所以会对那个胖子做出暧昧的行为,是因为他以为对方是她,所以他才……
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脸上的乌云立即烟消云散,转忧为喜,还贼溜溜地盯着他,逸出一抹得意的笑,令他感到无比窘糗。
「妳还敢笑,我可是很……咳……认真。」他就晓得说出来后,一定会被她嘲笑。
不用他伸手,苏容儿立即自动自发地黏上来,紧紧依偎着他。
「人家当然要笑啊,因为开心嘛,原来你也会想吃我豆腐啊!」她撒娇地腻在他怀里,笑容溢满了甜蜜。
段御石心情愉悦,很高兴两人的误会能解开,双臂紧紧地环住她,充分展现了铁汉柔情,眉宇间的折痕变浅了,显示出他的放松。只有在她面前,他能难得的放下所有警戒。
痴望着他的脸,她的视线再度落在眉心的那道疤痕上。
「痛吗?」
他愣住。「什么?」
「你脸上的疤,当初受伤时,一定很疼吧?」
奇异的,他一点也不生气,向来忌讳别人谈论这件事,但在她面前,他却可以坦然面对。
沉默一会儿后,他突然开口。
「这疤痕,是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留下的。」
她面露诧异。「怎么会?」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他的视线飘向远方,忆起当年事。
「当时我还是将军旁边的一名校尉,在京城有一位未婚妻,因为我常年驻守在外,甚少回乡,所以总是让她一人在京城苦等。」
苏容儿静静地听着,明白这件事夫君一定从未对人提过,而他愿意告诉她,代表了对她的信任,所以她不敢插话,全神贯注地聆听。
段御石深吸一口气后,道出了自己一直不想去谈的那段痛苦回亿。
「有一天,我返乡回京,没有写书信让人先通报,因为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偷偷跑去找她,但是当我进入她的闺房时,却瞧见了令我无法置信的事。」
说到此,他神情一凛,表情变得狰狞而可怕。
「她跟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而那男人,正是我拜把的好兄弟,我当时气疯了,冲上前揪住那个男人,斥责他不该对不起我,就在此时,我眼前突然一阵光闪过,当我回神时,发现自己脸上都是血,而她……我的未婚妻,手上拿了一把沾血的刀子——」
小手捣住他的口,不要他再说下去。
「我懂,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不要你再想那件事,能忘就忘,我不要你痛苦,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事了。」
软绵绵的小手一轻触他的脸,那抹阴郁森冷瞬间消逝了,望着她担忧的脸,他告诉自己不能吓到她。
她现在的表情似乎比他还痛苦,她是真的心疼他,为他感到愤愤不平,小手微微颤抖着,她气疯了。
这番真情流露,着实让段御石冷硬的心受到撼动,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承认自己的痛,但不同的是,他已然能够面对深埋心中的过去。
「就算我不说,但这道疤永远都在,永远不会消失。」
这道疤直接从眉心斜切而下,是一道椎心刺骨的伤,是他深爱的女人背叛他的印记,她不但毁了他的脸,也毁了他的心。
苏容儿深情的眸子专注地凝望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那道疤。
他没有躲,任由她的手,碰触这道他从不让人抚摸的丑陋疤痕。
她的指尖温柔地划过,如花朵的亲吻般柔软,仿佛要抚平那伤痕一般,她的眼神透露出无限心疼,煨暖入冰心。
「这疤很丑。」他道。
「一点都不丑,师父常教我们,看人要看心,我知道,你有一颗很热很热的心,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罢了,不过没关系,现在没人在,你可以表现给我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抚在那疤痕上的柔荑,被大掌握住,收紧了手劲。
「容儿,我……」
她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的眼神好温柔,没有以往的凌厉,表情也不再凶神恶煞,这样的他真的好好看喔,还令她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他有话要说,而她也充满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偏偏不巧,有人在这时闯了进来。
「启禀将军!」一名士兵进来。
「喝!」
一个使力,苏容儿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段御石给扳倒在地上,摔个四脚朝天。
「跟本将军比力气,妳还差得远,自己回去再锻炼锻炼!」
段御石忙恢复严肃的神态,用的是上对下的命令句、男人对男人的口吻,看似举止正常,其实悄悄尴尬的冒冷汗。
苏容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抚着吃痛的屁股,硬着头皮对他回应。
「多谢将军指导。」她用假音回答,那含怨的双眼瞪着他,对他无言的控诉;至于段御石,则是一脸心虚,忙将汤药一口吞下,然后把空碗递给她。
「下去吧!」
「是。」
她接过碗,抚着吃痛的屁股,一拐一拐地走出去,临走前,还满怀委屈地回头睨他一眼,而尴尬的他,始终心虚地不敢瞧她。
第七章
入夜后,一抹黑影悄悄摸出营帐。
苏容儿摸黑出了营,白天摔疼的地方,到现在还在疼,而要快点治愈疼痛的办法,就是去泡温泉。
善于伪装易容的她,轻而易举地躲过层层严密的巡视,就算遇着了其他士兵,她也会换上校尉大人或是东方先生的面具,利用晚上视线不良的优势,掩饰身高的不足,骗过那些轮番巡视的士兵。
夜晚在森林里容易迷路,但那是别人,她自幼在此长大,仙山岭一带的地形,她熟得不能再熟了。
离军营约十里处,有一口地点隐密的热泉,被浓密的森林包围,即使是熟悉山路的猎户也不晓得这儿,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待下。
热泉冒着热气,在微凉的夜晚非常吸引人,她常常来此处洗涤沐浴,其他士兵则都在离军营不远的一条溪里洗澡,而她也会做做样子,随便假装泡一下水。
等到了四更,她就偷偷溜到这里,卸下假皮和面具,真正地洗一个澡。
卸下了男人的伪装后,属于姑娘家的曲线玲珑,一一裸露在月光下。
她挑开发髻,让一头缎子似的长发披泻在雪白的肩颈及美背上,直达纤细的腰肢。
穿透树叶缝隙的点点银月之光,映照她浑圆的胸部、曼妙姣好的体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少女的妩媚韵味,修长的玉腿下秀致小巧的裸足,轻踏着天然石阶步入泉里。
水的热度令她身心舒畅,舒服地吁出一口气,只有这时候,她才可以真正放松自己,惬意自在的独处。
晶莹的泉波飘荡在她修长的指间,温热的水亲吻着凝脂般的肌肤,柔和的月光以及偶尔从林间传来的虫鸣声,让她几乎慵懒地睡着了。
她足足有一个时辰可以好好享受这份私密的静谧时光,但突地,一个黑影凌空而降,将她吓了一跳。
是个男人!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因为对方背着月光,而且穿得一身黑,她唯一来得及做的,是用双手护住赤裸的身子,在张口尖叫之前,已然被一双大掌封住了芳唇。
「是我。」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吹进一股热气。
她本欲挣扎,但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便立刻停止了反抗,直直地瞪着对方,她的夫君。
段御石以披风包住她赤裸的身子,将她揽在臂膀里,一个纵身跃入树丛后,动作迅速而无声。
别出声!
他以右手打手势向她示意,她点点头,然后他才放心地拿开捣住她嘴的手。
苏容儿虽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只要是他的话,她就听,而且夫君如此热情地将她搂得紧密,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她都高兴极了。
一时心喜,她忍不住紧紧依偎在他怀里,柔滑似水的藕臂也悄悄将他环抱住,引得他诧异低头,在暗处依然锐利闪亮的黑眸,隐隐燃烧着两把狂热的火。
静谧的夜里,什么都听得清楚,没多久,终于有动静了。
不知何时,月光下出现一道黑影,神出鬼没地在树梢间来回跳动,一开始她以为是飞鼠什么的,最后赫然发现,竟是一名男子。
对方的落地处,就是她适才沐浴的地方,那人身形修长,一身雪白的儒衫,被风吹得飘逸潇洒,有如仙人下凡。
当那男人一出现,段御石顿时全身紧绷,有如隐身于黑夜中的狼,全身蓄满了随时可撕裂对方的攻击性,但却又沉静得没有一丝气息。
仿佛心有灵犀,苏容儿同时也屏住气息,她没武功,也不会闭气功,只能尽量减少吐纳的次数,她明白,稍一大意,即使是一个轻微的呼吸,都会被对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