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杰、唐修杰,你在吗?快出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要给你。”
她把餐盒放在桌上正要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就在转角的洗手间前看见脸色惨白的唐修杰。
“嗨,你回来啦!”他虚弱的挥挥手,露出一抹苦笑。
笑容一僵。“唐修杰,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吗?还是伤风感冒?”她赶紧蹲下身子,探手摸他的额头试探温度。
“修伦,如果不介意的话,帮我打电话叫计程车,我想我需要上医院了。”脸色惨白的他故作轻松状。
“医院!喔……好,你撑着点,我马上陪你去医院。”李修伦紧张得不知所措,飞快的冲到客厅,却突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冷静、冷静,我要打电话叫计程车。他的健保卡呢?对,还要帮他拿件外套御寒……”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慌乱跑着。
折腾了半晌,李修伦搀扶着虚弱的他下楼坐上计程车。“麻烦到台大医院急诊室。”
唐修杰靠在她肩膀上,安静的闭上眼睛,眉宇因为身体的不适紧紧纠在一块。
“吐多久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她的声音有着哭腔。
“没事……”
李修伦轻轻抚摸他的脸,心里不舍又自责。
到了急诊室,一连串的紧急诊断把人弄得紧张兮兮,又是抽血又是打针,把原本就虚弱不堪的唐修杰狠狠的折腾了一回。
李修伦紧紧握住他的手,心都快要被这种担心给撕裂。
“吓到你了?别怕,没事的。”他安慰着她。
她红着眼眶。“别说话,好好休息,要不要喝点温开水?”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唐修杰摇摇头。
几个小时过去了,莫名呕吐的迹象仍然没有减缓,医生决定先让他服用缓和剂再作评估,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症状依然不减,李修伦每隔几分钟就追着医生报告唐修杰的状况,搞得医生只好施打止吐针好稳住呕吐的次数。
终于,那些折腾都暂时告一段落了,唐修杰总算可以安安稳稳的休息。
手腕上的点滴缓缓注入他体内,李修伦看着憔悴的他,忍不住回想起前些天的凌晨,他们一同窝在床上讨论身后事这个话题。
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总要面对这残酷的时候?生离死别,究竟要怎么的修为才可以坦然面对?
她不行,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遗憾不断的在生命里发生,她就是幼稚愚蠢,如果这样可以留住她爱的人,要她一辈子如此幼稚愚蠢也无所谓。
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痛,你会比他更痛,他快乐,你也会比他更快乐,所有的考虑、所有的思绪都远远超乎在自己之上,这不是牺牲,而是因为打从心里真的爱上。
“唐修杰——唐修杰的家属——”护士扯着嗓门大喊。
唐修杰突然惊醒,李修伦拍拍他的手。“没事,你睡,我去看看就好。”
走向简单的办公桌,医生看着手中的资料,板着凝重的表情指着前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唐修杰的家属?”
“是。”忐忑不安。
“根据刚刚所作的检查报告,我们现在初步分析是胃炎。”
“胃癌——”震惊之余,她双眸茫然的望着医生,“怎么会……”喃喃自语。
“对,所以建议再安排唐先生作胃镜检查,确定胃部是不是有其它状况。”医生低头在诊断书上书写注记。
呆坐在椅子上,李修伦有老半天回不了神。
胃癌?怎么可能是胃癌?
他只是常常忘了吃早餐,只是常常时间到了还在办公室里忙碌着不肯出来吃饭,只是老爱叼根烟,只是……
怎么会?老天爷怎么会这样对待他们呢?
那天晚上的对话难道真的一语成谶了吗?他就要先离她而去?
想到日后自己将孤单一个人,再也看不见唐修杰说话、大笑的脸庞,他们再也不能对彼此的坚持激动争论,李修伦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崩溃了。
蓦然悲从中来,眼泪就这样控制不住的流下。“不要!为什么会这样子?我都还没跟他回新加坡看他的家人,他都还没有跟我求婚呢!小孩呢?小孩也还来不及生,怎么会这样,我不要……”她呆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小姐?”医生不知所措。
“我拜托你,请不要放弃他,不管是要动手术还是其它的治疗,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我都不放弃,我只有他了,他是我的唯一,我不能够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她哭得声嘶力竭,失去唐修杰的恐惧远远超过三年前被母亲赶出家门时的心情。
医生赶紧招来护士一同劝说。“小姐,你冷静一点,这里是急诊室,你会影响到其它病人的。”
“怎么冷静,如果是你最爱的人躺在那边,你怎么冷静得下来?”她的泪水丰沛得像是梅雨季节的台湾,落个没完没了。
“冷静一点,小姐,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受苦,但是你不可以在急诊室这样大声哭闹,我保证我们会尽最大的能力去照顾唐先生,请冷静下来。”
李修伦什么也听不进去,双手哀戚的捧着自己的脸,悲悲切切的哭泣不休。
直到有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握住了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大哭了起来?”唐修杰拿着点滴站在她面前。
“Miss李,帮唐先生拿个点滴架子。”被她的眼泪搞得头疼欲裂的医生赶紧让出位子。
“唐修杰,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掉啦!”
望着哭成泪人儿的李修伦,他惊讶的问:“等等,我有严重到病入膏盲吗?”
“是胃癌,刚刚医生说的,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她哭着扑进唐修杰的怀里。
“没错,现代人常因为工作繁忙、长期饮食不规律、生活压力大而间接造成胃炎,只要能够从生活饮食习惯上去调养,都是可以治愈的。”医生赶紧解释。
“所以是胃部发炎,而不是恶性肿瘤?”搂着李修伦,唐修杰理智的问。
“恶性肿瘤?我没有这么神准可以未卜先知吧?是胃部发炎,我因为担心你有胃溃疡现象,所以建议你照胃镜。”
“你明明说是胃癌的——”她指着医生说。
“是啊,是胃部发炎的胃‘炎’,不是恶性肿瘤的胃‘癌”啊!你干么乱改我的诊断结果?”医生大为光火。
“那你就说清楚嘛,害我白哭了这一回。”她抹抹眼泪,又气又怨的瞪了医生一眼,又转头对唐修杰问:“你怎么跑下床了?”
“我能不过来看看吗?有个家伙在急诊室大哭大闹的,我看我再不过来,那个爱哭鬼就要把急诊室给淹了。”
“人家是担心你嘛!”
“好,乖,别哭了,你不是老说我这祸害保证可以遗害千年吗?哭啥。”抹抹她的泪水。
“唐修杰,我爱你,你不可以离开我喔,永远都不可以。”她孩子气的向他索求承诺。
“好,现在可以把这里还给医生了?”
吸吸鼻子,李修伦像个小孩子似的点点头。“嗯。”
“走吧,等点滴打完,我们就回家去。”
“好。”她紧紧的挨着唐修杰。
他低头瞅着这爱哭的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有多重。
爱,很深很深,超乎李修伦所能预期的付出。
怜惜,很多很多,超乎唐修杰所能想象的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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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贞,可以开会了吧?不要耽误我时间。”高婕妤冲着李修伦的背影喊。
“谁是白素贞?”
“你啊,还有谁?水淹金山寺的白素贞。”挪揄。
“我哪有——”李修伦发窘否认。
“对,没有,你不是白素贞,你是水淹急诊室的李修伦。”高婕妤最近发现占上风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谁水淹急诊室?”小赵好奇的问。
“没有,别听吻仔鱼瞎说,她最近染上恶习,喜欢乱说谎。”旋过身瞪她一眼,把她拉到一边咬耳朵,“高婕妤,不是说好要保密的吗?”
“有吗?我有跟你签什么秘密条款吗?”
“你很小人,跟唐修杰退我点子的时候说的话一样机车。不,你比他更严重。”李修伦压低嗓音抗议。
“哼哼,我哪里跟总监像,我才不想跟你搞同性恋,而且我的品味跟眼光远远超过总监的水平好吗?”
“你也不过是身上多几个牌子在招摇而已。”
“但是我不会挑选这么丢脸的人当自己女朋友。”
“我哪里丢脸?”李修伦不服气的质问。
“在急诊室搞得人家鸡飞狗跳,一个大人哭得像个孩子,拜托,这还不打紧,你号称自己厨艺精湛,结果三更半夜要我去你家煮粥给总监吃,真是卑劣。”
“老唐呢?”两人斗得正起劲的时候,八百年没出现的小蔡又来了。
“请假。”雅利安回答。
“请假?风和日丽的,老唐请假去哪里逍遥?”
“在家休息,他病了。”
“病了?哈哈……活该,谁叫他敢挥拳头揍我,真是报应。”笑得乐不可支。
李修伦和高婕妤闻言,不约而同的转身瞪着小蔡。“你怎么这么幸灾乐祸?”
心惊人愣,蔡导酸酸的说:“……这么凶,老唐是对你们这些员工下什么蛊,一个个对他都死心蹋地的。”
“这是品牌忠诚度问题,算了,蔡导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品牌忠诚度,光看你换女朋友的速度就知道了。”高婕妤冷冷的说。
好男不跟女斗,他自愿认输。“好好好,是我大逆不道,既然老唐不在家,小的先行告退。”
走出SJT,小蔡马上打了电话给唐修杰,“是我,刚刚又被你们家的哼哈娘子二将修理一顿,妈的,唐修杰,你又欠我一回。”
“我拜托你的事情处理好了?”
“废话,我是那种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吗,虽然你很没天良的揍我一拳,可我还是很义气相挺的好吗?”
“感恩,恳请你快把地址给我吧!”
“笔准备好了没?听着,台北市大安区……”说完地址他还想哈拉,“听说你病了?怎样,还可以苟活几年吧?”
“行,拜你之赐,十来年不是问题。这次多谢啦!”
“不谢,下回我有事情找你帮忙,你只要二话不说马上答应就行。”
“好,二话不说,即便要我下海拍广告我都二话不说。”
半个小时后,这厢,唐修杰顶着小病初愈的身子站在门禁森严的宅邸前,经过重重的身份确认与等待,他终于取得屋主首肯获准上楼。
按了门铃,许久,一名中年妇人将门打开。“请问是唐修杰唐先生?”
“是,冒昧打扰了。”
“请进,”妇人退开,“唐先生稍坐片刻,我这就去请夫人出来。”
眼前这片尊贵宁静的室内空间,完美的采光、全然保留的方正格局,除了顶级皮沙发外,仅仅在客厅旁放着一架雪白色的演奏式钢琴,其余的设计都被巧妙的隐嵌在屋子各个角落,不露丝毫破绽,从这细节不难窥探出主人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
揣想之际,一名高贵典雅、气质出众的女人,穿着昂贵的丝绸衫服缓缓走来。
“夫人,您好。”他有礼的起身招呼。
“请坐。”
不愧是音乐家,就连说话的声调频率都掌握得十分精妙。唐修杰在心里赞叹着,却也为李修伦曾经被这样无形压力包围的生活感到怜惜。
“蔡导演告诉我有位唐先生有私事想要找我谈谈,可是你我素昧平生,我不知道唐先生要跟我谈什么?”
他单刀直入、简单扼要的说;“李修伦。”
第九章
精致的脸庞出现愠恼、震慑、似怜似怨等复杂情绪,尽管她很快的收拾了这些,但是刻意的冷淡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你说你要跟我谈谁?”李香吟佯装不知。
“李修伦,你的女儿,三年前离开这个家,从音乐舞台上抛开手中小提琴的女孩。”唐修杰慢慢的说。
“你是谁?”她突然厉声质问,双手紧扣着扶手。
“夫人请别激动,我不是什么好事者要来挖掘你的家务事,我只是以目前是上司,未来会是修伦亲密伴侣的身份,想要恳请夫人把修伦嫁给我。”
她豁然站起身,不愿面对这有着锐利眸子、足以窥探一切的年轻人。“她已经离家三年,而且是个成年人了,要嫁不嫁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修伦一定会嫁,但是,如果能够拥有母亲的认同与祝福,这桩婚事会更加圆满。”
“是她让你来的?”李香吟有些激动的问。
唐修杰摇头。“不,她并不知道我今天来这里,这只是我单方面想要帮她人生遗憾里圆一个小梦。”
“背弃的同时,说遗憾又能怎样?”
“她没有背弃,她只是选择了不再压抑,你该明白,孤立无援的她这一路比谁都走得辛苦。”
“我不知道。”李香吟断然说。
“不,你知道,正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斩断任何可以给她的援助,你以为她尝了苦头就会乖乖回来,没想到她的决心却超乎你的预估。”
“唐先生,你太自以为是了。”她凛凛的瞪着眼前的男子。
“夫人,你恨她吗?恨她违背了你的期望,辜负了你的栽培。”
“恨不恨又如何?对我来说都是陈年往事。”
“夫人真是好修为,不愧是享誉国际的钢琴家,可修伦不行,对她来说这不是陈年往事,而是她这辈子搁在心头上的一份遗憾,只因为她对母亲始终怀抱着又爱又怕的感情。”唐修杰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又爱又怕?”
“是,又爱又怕,她的确是这样告诉我,明明是深爱的母亲,却打从心里深处那么恐惧敬畏着。”他小心的回答。
“她该恨我的。”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她恨你,至少恨可以给她更多勇往直前的动力,可她不行,因为她从来没有恨过你。”
李香吟跌坐在椅子上,别过脸去始终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开口,“这三年来,她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一直都在SJT创意发想工作室努力让自己成为专业的创意人,模糊记忆里的父亲是她想要追求的目标。”
“她还是走了那条路,尽管我千方百计的阻挠。”心情复杂的口吻。
“嗯,对修伦来说,父亲和母亲都是生命中塑造她很重要的角色。”
“你爱她吗?”
唐修杰毫不迟疑的回答,“毋庸置疑。”
“为什么?她甚至连大学都没有毕业,家庭这么的复杂又散落,老是傻呼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危机意识,虽然她已二十四岁了,但还是跟个小孩子没两样。”李香吟质疑。在她的印象中,女儿永远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是,她大学没毕业,但是她的工作能力和态度绝对比任何一个大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家庭复杂又散落?我想比起我的家庭,这根本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