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真正的老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他不似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但的确让人觉得不易接近。
“爸、妈、二妈好。”
“唐儿呢?”延万谟问道。
“在路上了。”延潇若无其事地回答,并没有主动介绍她,只是迳自坐下,示意她坐他身边。
湘音因为太过手足无措,硬邦邦地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连脚疼也忘了,像个机器人似地挨着他坐下。
“这位是……”较年轻的女人问,眼光显得奇异地光亮。
“我同事。”
“真好,同事又同伴,这样不是朝朝暮暮了吗?”女人笑了。
“您、您们好。”湘音应该脸红,但脸色却是苍白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想纠正那女人夸张的说法,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机械式地问安。
二妈,那该是延唐的母亲了。湘音一手尽量不被人察觉地按着小腹,没有真正去看任何人。
延潇没有再接口,伸手帮大家的茶盅添满茶。湘音心里很慌,不解他为什么像是默认根本于虚乌有的事?
“延唐又迟了?”延潇的母亲声音平淡,但含意明显。
“他在公司责任重,连睡都睡不好,这几天又瘦了。”延唐的母亲埋怨地看向延万谟。
“我会多帮他的。”延潇温和地打圆场。“爸,贺礼很多,我都送到您花园房去了,您有空慢慢看。”把话题转开。
“你是哪个部门的?”延万谟突然问她,湘音吓了好大一跳,心跳几乎停了。
“我、我是延唐的特助,刚来总部几天而已。我是城东分部调过来的。”她说得又快又急。
“过来才认识的?”
他是在问和延潇认识吧?“是、是的。但是我们--”
“我去分部开会时认识的。”延潇截断她的话。
“是延襄理--”她努力要澄清升职的经过,但延潇却不合作。
“看她能力强才调过来的,公私我分得很清楚。”
他到底在说什么?她能力强?他们又有什么私事?
“我只是延襄理的特助而已。”她终于提高声音强调。
这一来众人都静下来看着她,湘音整张脸胀得通红,他们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分明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要再继续解释吗?搞不好会弄得更糟……
“她是我的特助没错。”延唐突然走进大厅,笑意盎然又从容不迫,一点也不像是迟到了让大家等待的那个人。
延唐坐了下来,向众人问好。湘音暗暗吁了口气,庆幸自已终于不再是众人的焦点。谁知延唐忽然向她挤挤眼。“让你跟哥整天独处一室,是我失策啊!只要你开口,我随时可以把你调过来,只跟着我一人。”
延唐这又是在做什么?湘音愣在那里。他没有帮她解释清楚,反而进来搅局!这两兄弟到底在搞什么?
“你的女朋友不是Snina?”大夫人开口了。
“不是啊。”延唐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一直在等最合适的女人,我眼光可高了。”说着目光又飘向湘音。
湘音迷惑地看着延唐,他的这一面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轻佻得近乎无赖,难道正是同事警告她的那一面?
以往她所见到的那个温和热心的延唐,竟只是她的错觉吗?
“你公事先照顾好再说。”延万谟沉声道。湘音背脊起了寒意,延唐却像是满不在乎,笑着啜了一口茶。
湘音根本不敢去看延潇,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身子的不适竟然淡了些,但如果冒险看他……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她带到这里来,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因为他根本不是那种人。
那他是哪种人呢?湘音心思又乱了。自己才刚认识他,因为彼此近来怪异反常的感应,莫名其妙就牵扯上了。但有一点他说对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这种失控的感觉,从幻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挥之不去,让她陷入越来越深的恐慌。
他说要找答案,这样就找得到吗?强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能改变什么?
“爸在问你话了。”延唐嘻笑着唤回她的注意力。“被我们的阵仗吓到了吗?别担心,有什么我帮你罩着。”
她漏听了什么?“对、对不起。”她结巴地问:“请问--”
延万谟蹙眉的样子和她认识的某人很像,尤其是某人听到那三个字之后。
延万谟重复:“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想也没想就回答:“我家里什么都没做。”
延唐噗哧一笑,延潇浑身上下不悦的气息愈发浓重,她有些笨拙地解释:“我家人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
二夫人的眼光很明显地不屑起来,大夫人的神情则很诡异,但她没有去细看。
幸运的是,延万谟没有再问下去,好像一个回答就足以决定一切。
“叫他们都进来吧。”
延万谟这一声像是开启了芝麻大门,忽然间涌进了侍者和宾客,美食美酒在最短时间内铺陈完毕,十数位衣着讲究的贵客轮流向延万谟祝寿。
湘音完全被跟前不太真实的景象震慑住,呆呆地坐着,直到被延唐拉起来。
“你怎么不吃点东西?”
她本能地就往后退,将手臂从他温暖的手中抽离。
延唐眼中浮起笑意。“怎么啦?你也开始怕我了?”
她有些诧异地说:“我没有怕你啊。”
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脸庞。他真是好看,虽然眼角的笑意玩世不恭,但她察觉不到任何对她的恶意。
“那你倒很特别。”他挑起老高的一道眉。“公司里没人要你小心我吗?”
“有是有。”她老实地回答。
他则噗哧一笑。“你真有意思,我把你调过来果然没错。”
“你--真的是因为工作需要才把我调过来?”他刚才的言行让她不得不怀疑。
“被看出来了?”他轻笑。“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不必太多心。我爱玩,但玩不出什么危险来的。”他两手摊开。“你不是说不怕我吗?”
她很小心地看了他修长的手臂一眼,又回到那晶亮迷人的双眼。“你是我的直属上司,我只希望一切公事公办--”
他放下手臂,啧啧叹息。“湘音,你直起来像根木头,嫩起来像只怕生的小白兔,我真的很好奇,我那大哥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迷惑地蹙眉。
“去,去拿吃的。”
他推她一把,她脚下踉跄一步,及时吞下口中的痛呼。
她立稳身子,听到有人叫唤延唐,是二夫人,她赶紧从他身边走开。
四周的人笑语如珠,有人走过身边时便传来淡淡的香气,水晶高脚杯轻撞的声音如银铃般好听,湘音却觉得自己快溺毙在一个陌生的大海中,就算求救也没人会注意到。
她悄悄从一扇门中溜走,想着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在找洗手间。但她也不敢乱走,跟着一名侍者来到厨房外头,就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靠墙站着,按摩自己发疼的脚踩。
禹湘音,原来你是个胆小鬼!虽然这样责备自己,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回到那个让人眼花撩乱的陌生世界。老板的寿宴,她却连个礼物都没带,更别提根本不在邀请名单上了。
那个霸道的男人,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离开时不敢四处张望,怕引起他的注意而没有办法脱身。
他毫无疑问必然又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她已经习惯了四周人总是投向他的倾慕眼光,这只有使她更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越跟他相处,就越不了解他。他把她带回家来,根本没有道理。至于延唐的态度,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了。
她觉得身不由己、手足无措,而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些娇嫩的女声质疑着,湘音倏然直起身子。
“啊,我--”
“你该不会是想躲起来吧?”
是二夫人,眼中有些看好戏的神情,湘音忙不叠地弯个腰就想走开,二夫人又开口了。
“我家唐儿也许是条更大的鱼,但绝对比延潇要难钓得多,你明白吗?”
她僵在那里,好不容易才挤出声:“夫人,您误会了,我只是万洋的员工--”
“也是。延家还没有低下到揽员工入室的地步。”二夫人眼中闪着忖度。“我家唐儿爱玩,你不管怎样都不能当真,我这是为你好才说的。”
“对不起,我、我得走了。”湘音再也待不住,忍着脚疼快步走开。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她什么都没有做啊!湘音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但她有一种感觉,辩解是无法让那名贵夫人释怀的。
不同阶级的人,仿佛连言语都无法交会。她不懂那二夫人怎会那么快就跳到那么荒谬的结论,而又似乎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
很可怕,像是平行却不交会的两个世界,看起来明明一样,却是有如异星球。
而她一点也没有想要一探那个星球秘密的念头。
她走回转角,忽然听到谈话的声音,脚步自动停了。
“你怎么连自己女伴兼下属脚受伤都没注意到?”
“我连看她一眼都受不了,为什么会去注意到?”
湘音眼中升起雾气。
“那你干嘛还拉她回家?”
“爸要看到我身边有女人,我就找一个最保险的,这对双方都好。”
“我看她应该是最危险的才对。”
延潇淡淡地说:“你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
湘音听不下去了,强迫自己移动双脚回到大厅。
她独自站在大厅中央,只觉得浑身发冷,脚踝的疼痛早被她遗忘,满心只有纠结与愤懑。不知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多久,才被背后的声音唤醒。
“你脚受伤了?”他一见到她劈头就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慢慢抬起下颚,忽然感到奇异的冷静。“请你马上送我到最近的公车站。还有,以后除了公事以外,请你不要再接近我,也不要对我再有任何要求。”
他眯起跟。“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根本不想听到。我要离开这里。”
“对我下命令?这倒是我没有看过的一面。”他声如冰霜。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用走的。”
“你不是脚受伤?”
“那是我的事。”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走。
大约是动作太快,一阵剧痛从脚踝射发上来,她向一边歪倒,被他从背后整个抱住。
强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而来,她惊呼一声,死命挣扎,他却不放手,她强忍着不愿呕吐,冷汗冒出,眼前慢慢发黑。
“你别想--”这是她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第4章(1)
苏醒过来的时候,湘音的意识很模糊,身子如同在云端游移,又有些晕船般的感觉。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异常沉重。她呼吸急促了起来,手脚也颤动了一下。
“终解决定要醒来了?”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她吓得立刻睁开眼睛,果然又是那个让她躲也躲不开的男人,正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竟然躺在一张床上!湘音几乎是跳起来的,又立刻抱住头呻吟,因为动作太快扯痛了全身的神经。
“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脚伤了还想跑?”
一股怒气不知打哪儿来,她冲口而出:“你才是有虐待倾向!你离我远一点,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对她破天荒的脾气感到意外,再度开口时口气平静多了。“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受,更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她仍按捺不下一口气。“我知道。你讨厌我,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就做出来了,对不对?”
她觉得不平,更让她惊慌的是,眼前又升起雾气。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默默看她。她慢慢下了床,眼睛避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又开口:“这里是哪里?”
“我家。”
她的惊慌不减反增,他家是他住的地方,还是他父母家?
不管是哪一个,都很糟糕!这不是她的世界,她也不想介入他的生活。
世上没有一个人希望跟讨厌自己的人多相处一分一秒!
他也不该跟自己讨厌的人搅在一块。他这样,到底是何苦?
她低头静静地说:“我想回家。”
以为他又要强迫她看着他说话,但他竟只说:“如果吃不下东西,至少喝杯热茶、洗把脸再走。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她下意识看了看表,天!已经过了午夜!她昏睡了这么久?除了在自己床上,她在哪里都睡不好的,难道自己昏倒得这么严重?
她不敢想像自己是否造成了什么混乱、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丢脸丢到别人家里去,且还是执行长的家!
只要碰上他,没有一件事不是悲惨的,她早该觉悟到。
“来。”他不知如何变出一杯热茶递上来。“慢慢喝。”
他的口气虽仍清冷,但至少温和多了。湘音小心接过茶,轻啜了一口。
“还可以吗?会不会反胃?”他硬邦邦地问。她摇摇头,心里只是沉沉的、几乎带着悲伤,而不是往常的那种不适。
这辈子还没有被讨厌过,原来竟是这样难受的感觉……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不自觉地保持距离,那种两片磁铁互斥的反弹力,那种习惯照顾女人、对上她却僵硬不自然的勉强。
她累了,真的好累。一件接着一件的怪事,以为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却发现不管是幻象也好,病痛也罢,都没有他眼中那种忍耐教她觉得难过。
够了!延襄理究竟怀抱着什么心思?执行长又会怎么想?
虽然都是足够教她烦恼的事,但比起这份难受,全是小巫见大巫。
有些话她很想就这样说出来,却又忍住了。
怕他又要坚持什么,她乖乖把茶喝完,去洗手间梳洗脸面。
走出他公寓时,他伸出手像是要扶她,在碰到她手臂前又收了回去。她尽力不露出跛脚的样子,撑到马路边。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并肩坐在计程车后座,似乎像过了一世纪,她才终于到家。
“你不用下车了!”她说得急,却很坚决,把车门砰地用力关上。
她转回身,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因为背后像是被什么烫到似地疼,直到车子开走才消失。
她不想再坚持什么。够了。宿命还是神怪,她都已经受够了。
不能改变的,可以躲开吗?
隔天早上她一下楼,就看到延潇斜靠在大门马路正对面的墙边,环着双臂等她。
一夜安睡的清爽感立刻消失不见。“延特助?”
“有种感觉你会逃跑,我是来确认的。没有行李吗?”他语带讥诮。
她忍住随着不适感一并涌上的怒气。从昨天开始,她对他的反应除了病痛以外,似乎又多了这样一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