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心中突然生出一份无助感。“延特助,你真的以为只要我们努力去探究,就能厘清世上所有的怪事吗?我知道你似乎是实事求是,并且凡事都不退缩的那种人,但有时候,世上的事情硬是出乎我们控制范围之外,不管我们是如何的不愿意。”
她想到仿佛从未存在过的父亲,早早便撒手人寰的母亲,这些,又何尝是她心中所愿的了?但她有过一丁点的选择余地吗?
“轻易放弃的人,没有说不愿意的权利。”他的眼神锐利。“我这辈子放弃过许多东西,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我之间这种该死的奇怪联系这么在意吗?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无从选择!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而我恨透了这种感觉!”
他语气之强烈让她的心缩得更紧,但也感到一丝奇异的安慰。
原来他真正讨厌的不是她,而是那种无助的感觉?
“两天之后……你希望变成怎么样?”她小声问。
他看了她半晌。“我还不知道。”
她自己呢?湘音不禁要自问。她希望这一切都消失,是吧?
没有怪梦,也没有怪病,回到半个月前正常的那个她,新进无名小职员,从来无风,也从不起浪,过一天是一天。
是否她也希望没有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被调到总公司天天面对这个男人?
她心里有些晦涩,没有真确的答案。
她应该毫不犹豫地说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迟疑?
现在这一切,除了疼痛、不快、焦虑,有什么好?
他忽然打断她的思绪。
“我们有时间来找出答案。”他说着掏出手机来,按下键。
“……林秘书吗?你好。我想请你帮我转告人事部,禹特助和我要去出差两天。”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延潇微笑。“上次带回来的饼,你们真的有吃吗?”
促狭的语气。湘音听了,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大概窘下,延潇轻笑一声。“没关系,这次不方便带,下次一定。”再亲切地寒暄了几句才收线。
他转头看向她,不过瞬间,微笑已然淡去。
湘音试着不去在乎,她应该早就习惯了。
“办公室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减肥的吗?”
她愕然。“什么?”
有一种说不上是微笑,却又相当温暖的东西在他平滑无瑕的面颊上漫开。
“喜欢聊吃的、要吃的,却又不愿意真正吃下去,这是什么道理?”
他好像真的很好奇她会如何解释,她呐呐地说,“呃……这样的挣扎,追根究底,还不是为了男人。”
“是吗?”他的眼光又亮了些。“你说话倒是很诚实。”
湘音这才发现,自已的说法好像……太白了,简直有点挑逗的意味。
“我是说--”
“我是在称赞你,不是在批评你。
她很窘地要找话接口,突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
“啊,是我的!”她赶紧要去拿皮包,他扬手止住。
“不要接。”
她僵在原地。“为什么?”
“你不是没家人吗?不是没人会等你回家?”
她僵硬地说:“就算我没有家人,也不是没有同事朋友。”
“上班时间打来的,你准备说什么?”他平和地问。
她扁了嘴。是啊,如果问她好不好,在干什么,或要约她今晚出去,她要怎么说?
“既然是不爱说谎的人,还是别接的好。”
她怎么觉得他好像说得很乐?一定是她的错觉。
此时另一个铃声响起来,不同于她的情歌,是简单却轻柔的笛声。
他看来电显示,嘴角勾起一边,接了起来。
“延唐,有事?”
“老哥,你终于把持不住了,是吗?”传来延唐讥讽的声音。
延潇看了湘音一眼,她正很努力地不看向他。
他往后门走,站在门外的石阶上才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你就不能不煽风点火吗?”
“我当然不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延唐饶有深意地说,“因为自从她出现之后,你就变了。”
“我哪里变了?”他淡淡地问。
“你一向是有着钢铁般自制力的人,温和无比,万般包容,跟个入定老僧没两样。就因为爸宠爱我妈和我,你就凡事退让;爸想把你的能力、事业和忠诚一辈子锁在万洋,你就放弃自己的梦想埋头苦干;你对女人珍惜,却不相信真有爱情这种东西,所以基于保护她们的心理,干脆谁都不碰。你若再不小心的话,可能会变成圣人了!但我从来不相信你真是这样不愠不火的人,你内在的爆发力恐怕我比你还清楚。看你这样极端压抑地活着,我都快要内出血了!但终于有人破了你那层任何人都穿不透的保护膜,对吧?”
“你老是觉得我需要一个女人,这话你已经念十年有了。”
“不是女人,是人。”延唐说:“我不管是谁,只要能让你失去那完美的控制。我从小不断挑衅,你却从不上钩,我只好希望出现什么人来撩动你。现在你终于开始做些破天荒的奇事了,我简直要放鞭炮!”
“你一向就爱夸张。”
“老哥,帮我一个忙,两天后别回来,你们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公司这边我保证万事OK,听到了吗?”
延潇叹息,只说:“我们两天后就会回去,你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帮到我了。”挂了电话。
他在门外驻留了许久,才又回到小屋内。
第5章(1)
湘音从延唐打电话来后,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好奇起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但这种私事,她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的。
“好了,你想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什、什么?”
“你有没有特别想做什么?”
“是你拉我到这里来的,怎么会问我?”
她是有想知道的事,有想问的问题,很多很多。是不是……被他看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愿意做我想做的事?”
她瞪大了眼睛。“我才没有这个意思!”
他是故意的吗?听起来……不像一贯严厉的他会说出口的话。
“我倒是有想做的事没错。”
他微偏着头看她,眼中流动的和他话语中故意的双关取笑不甚相合。
他眼中是一种深思的探索。
她抿了抿嘴,不愿显露怯懦。“什么事?”
“吻你。”
她岔了气,咳嗽起来,不自觉地捂住嘴。
“你不必表现得这么惊吓。”他沉下脸。
“你在开玩笑。”她忍着喉头的疼,声音有些干哑。
“我不是。”他神色如谜。“上回吻你,你难受得哭了,硬撑着才忍过去,差点就昏倒在我怀里。但最近几次靠近你时,你的反应似乎有了微妙的改变。我很好奇……”他的眼光落在她惊愕微启的双唇上。“你现在究竟会有什么感觉?”
她可一点也不好奇!这样的话正要冲出口,却梗在喉中没有出来。
你真的不好奇吗?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她。
她觉得脸上开始发热,混杂着小腹中反胃的熟悉感觉,他眯起眼看她。
“也许,我不会真正的唐突佳人?”
她赶忙撇开眼睛。“请你……别这样。你答应不……不……”
“不碰你?”他低声说完。“当然,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霸王硬上弓。”
她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但在他面前,她似乎总像个傻子。
“上次那样吻你,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声音平平地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到的我,是我自己也没看过的一面。”他的面色不太好看。“我非常不喜欢自己看到的这一面,连带着对你就更不满。这种恶性循环很可怕,我会采取这些强硬的手段,也是因为我感到……害怕。”
“你也会害怕?”
“我也是人,为什么不会害怕?”他嘲弄地说。“但会自承害怕……这又是你带出来的另一个第一次。”
“我对你,怎么可能会有任何威胁?”她不明白。
“你对男人了解多少?”
“我?”她脸上的温度在升高。
“你有多少经验?”他问得露骨。“你真正碰过男人吗?”
“延特助!”
“我已经豁出去了!”他毫不留情地说。“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我也快不认识自己了,竟会对女人这样无理。但我们时间有限,我有一种感觉,好像不断在逼迫我向你进攻、探索,所以回答我--你曾跟男人在一起过吗?”
她觉得快不能呼吸了。“我?你?”
“到底有没有?”
“没有!”
“我也是这样想,但就是想问清楚。”他说。“告诉你一件事,很可能会吓到你--我会对你这么反感,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身体上的反应。”
“是说……你靠近我也会反胃吗?”
“恰巧相反。”他眼光晦涩。“我对你再怎么反感,身体上却毫无疑问地想要你。”
湘音整个人冻结在那里。
“我不像一般男人,见了女人就会想要,甚至不会见了喜欢的女人就会想要。要让我想要……”他停住了。
她没办法看他,脑中的血液好像快烧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讨厌她,各方面都无法忍受她,怎么会在身体上--
“总之,不喜欢你却仍要你。这让我天杀的火大!你以为你身体上的病痛够难受了,但如果你能体验到这种像是无比渴望跟敌人上床的感觉--”
“别说了!”她终于开口,再也听不下去。“不管你的感觉是什么,我、我并没有那样的感觉,我们来这里是错了--”
“我说过,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碰你的。”他硬邦邦地打断她,“你没有必要用那种看色狼的眼光看我,我的身体绝对在我理智和情感的控制之下,你不必担心。”
她双手紧握着,微微发颤,他看在眼里,眼光变冷了。
“还是不行,是吧?”他语气中有着轻蔑。”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人,像块海绵一样,没有自我、没有个性、甚至没有一丁点骨气!你可以骂我、抗拒我、质问我的霸道,但你除了几次据理力争以外,连一点现代女性的脾气都没有!你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还是你从小就这么软弱?有几次我几乎以为看到了你隐藏起来的脾气,但瞬间又消失了。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让人感觉你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还是你喜欢这种形象?”
“我的个性是我的事。”她的声音不稳。他所谓不存在的脾气,正在心头鼓动着。“你有什么问题是你的事,不管是讨厌我还是、还是……”
“还是想要你--你看,你连说都说不出来!有人想娶你,有这么奇怪吗?”
不要被他煽动!她告诉自己。“你并不是真心想要我,讨厌还会想要,当然很奇怪!”她极力稳住自己。
“总算激出一点脾气来了。”他闲闲地说。“我想,再逼下去,你应该会更有点人气吧?”
他突然放松的态度让她意外。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激将法。让她表现出她那“隐藏起来的脾气”?
他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还对她投注了让人不能理解的强烈关注,就因为他的执拗,因为忍不下这口气?
她不敢去想是否和他说的“想要她”有任何关系--
“好了,我们来想想午餐吧。”他忽然转了话题。“看你瘦成这样,又病恹恹的,不能再错过任何一餐了。”
他真的很有让人头昏脑胀的本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下左,一下右,而她自从认识他以后,似乎就一直被他带着团团转。
“我来做吧。”她独居惯了,也天天下厨,很自然地就走到冰箱前,打开来看。
他所谓的五脏俱全,还真不是盖的。她拿出鳗鱼、香菇、山药几种蔬菜,还有蛋,脑中一边思索菜色。
“看你的个子,平常不可能吃得这么好吧?”他眯起眼,看她熟练的动作。
“我大学时在餐厅厨房打工,大厨假日时又去一家大餐厅帮忙,也把我带过去了。”
“原来你还有专长,不是只会打杂的小职员。”
她想抗议,但他的语气很奇特,好像并不是在调侃她。
“我不太会作饭,但我会修车、修电脑,还会弹吉他。你呢?”
她实在很不习惯谈自己,更不习惯听他谈他,但这话题比上一个好太多了,她赶紧找话答。
“我……喜欢看武侠片。”
话一出口才自觉蠢,他问的是专长,不是奇怪的嗜好。正要修正,他已经点了点头。
“总算有一个共同点了,我也喜欢。我还会空手道和柔道。”
“我……只有早上去陪社区里的婆婆打太极……”
他轻笑一声,不知怎地她心头的不适又加剧,咳了咳。
“我笑会让你不舒服,对不对?”他的微笑消失了。
她惊讶于他的敏锐,迟疑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皱起眉。“你不必总是很抱歉的口吻,这一切又不是你的错。”
他原来也有这一面,对她显露他公平合理的一面。她想起初识他时他不准她说对不起的强硬态度,嘴角不自觉勾起来了。
“怎么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微笑。
“没什么。”她赶紧收起笑容。“你……可不可以坐下来等就好?”
这次他倒没有再找她麻烦,静静坐在一边。她发现这对她脆弱的神经虽没有多大帮助,但总比和他说话来得不伤神。
特别帮人作饭的感觉啊……有多久没体验过了?她没有请人去她小套房吃饭的习惯,而家人的记忆早已久远得褪尽了色……
在一种紧绷却又奇异和谐的安静气氛中,她极有效率地做好午餐,三菜一汤。
她上菜后有点忐忑地看向延潇,他脸上似笑非笑。
“你如果是煮给自己吃,绝对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吧?”
她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果然……像是餐厅宴客一样,烹调的手法精致讲究,连铺陈都很专业。
“呃……”
“你对所有上司或同事都这样,还是对我特别?”
他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缜密地观察、分析,她越来越有快被他看透的感觉。
他好像又想笑,眨眨眼硬是没有显露出来。
这……不会是为了怕她更不舒服吧?
她甩甩头。“请坐。不快吃,饭菜就要凉了。”
他们默默进餐了几分钟,也许因为不是第一次和他同桌进食,她并没有食不下咽的感觉。
她心里暗暗一惊-一这就是他的目的吗?亲密和习惯,会磨去那种奇怪的联系,还是更强化了?
“很好吃。”他衷心地说。“只是,好像每一道菜都有种……”
他蹙起眉。
“酸味?”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加醋或果汁。因为那很健康,所以有的是酸甜,有的酸辣、酸咸、酸苦……”
“这倒很特别。”他点点头。“要是在商场上没什么发展的话,也许餐饮业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