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聂席郎这决绝的举动,杜月香也恼火了,她的忍让并不是没有底限,既然他都做得这么绝了,她又何必再想尽办法讨好他,拿自己的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所以杜月香正式和聂席郎冷战,在御史台时除非有必要,两人绝对不靠近,绝对不说话,下朝之后她继续与韦玉笙及李德三去春风阁执行计划。
她就是要做给他看,没有他帮忙,她一样可以做得很好,甚至比有他在的时候更好!
杜月香与聂席郎之间的气氛转变,御史台的僚属当然明显感觉到了,不过他们都持观望态度,不想多惹事端。
而聂席郎虽然表面上退出计划,实际上,每晚他还是会到春风阁去,只不过隐身在杜月香看不到的地方,这个秘密,就只有李德三及高嬷嬷知道。
他还是放不下心,但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第八章 为什么要离开?(2)
不如不觉间,计划已经执行了一个月,春风阁的玉笛姑娘名声已经传遍宣京城大街小巷,越来越多人慕名而来,春风阁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只不过他们的目标人物却一直没有出现。
这让杜月香有些沮丧,难道她的计划就这么失败了?不,除非等到雷亦凡出现,要不然她绝不放弃!
而聂席郎眼看杜月香接连一个月天天熬夜,每日都精神不济的来御史台,不禁担心她的身子状况,就怕雷亦凡还没上钩,她自己就先累倒了。
所以在不知第几次发现她在书房里补眠后,他终于忍不住担忧,出言制止她再让自己累下去--
“都一个多月,你该放弃了,或许雷亦凡早就去春风阁见过玉笛,却不感兴趣,才会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你又不是雷亦凡,你又怎么知道他来过了?”杜月香不甘心的回呛,既然他都已经退出计划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干涉她的行动?
“那么你打算这样下去多久?两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你已经浪费够多心力,是时候该收手了。”聂席郎凝肃着表情,试图劝阻。
“那不关你的事!”
其他僚属们纷纷躲在书房外头偷听,觉得御史台的气氛越来越不妙了,两大头头越闹越僵,连带的他们这些小喽罗也不好过。
“我希望你知所进退,该罢手时就罢手,别再浪费心力了。”
“所以你认为我一定会失败,是吗?”杜月香哼笑一声。“聂席郎,你别这么看不起人,计划还没结束,谁输谁赢还不晓得。”
“杜月香,你别这么意气用事。”聂席郎也忍不住越说越恼火。
“我没有!”
“你就是有!”他冲动地脱口而出。“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神色憔悴,连妆容也掩盖不了你越来越深的黑眼圈,你当其他人都是瞎子,瞧不见你越来越萎靡的样子?”
“就算如此,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
“你要是再任性下去,丝毫没有在上位者的沉稳,我怎么有办法放心离开……”聂席郎的话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赶忙止住,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杜月香讶异不已。“你要离开御史台?”
他虽然没将话说全,但也够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是为什么?这又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在外头偷听的僚属们也面面相觎,聂席郎要离开御史台?怎么会?是他们听错了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聂席郎索性不再隐瞒。
“没错,我即将离开御史台了。”
“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和你冷战,所以你才打算离开?”她由愤怒转为心急,她不希望他离开,而且他离开这里是要去哪里?
他一走,她又该怎么办?她在御史台又要孤立无援了,而她的情意也注定无疾而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非做得这么狠绝不可?
“与你无关,我作下这个决定已经很久了。”他语气平淡,与杜月香的激动形成极大的对比。
“我不相信!”
“你要是不相信就去问皇上吧,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杜月香一咬唇,马上往门口冲,去问女皇就去问女皇,结果她门一开,躲在外头偷听的僚属们散场不及,吓了一大跳,往两旁坐倒在地。
她连瞧都不瞧他们一眼,直接冲出去,急着要弄明白这件事。
御书房内,腾锦茜在知道杜月香的来意后,坦然回答。
“没错,聂中丞的确很早就有离开御史台的念头了。”
之前她不说,是因为答应聂席郎暂时保密,免得影响御史台的气氛,现在既然是聂席郎亲口要杜月香自己来问的,那么她也就不必再隐瞒,可以大大方方的说了。
“什么?”杜月香瞪大眼,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事要从前任御史大夫被革职后说起,那时我曾经找聂中丞过来商谈,希望他能接下御史大夫之位,但很意外的,他拒绝了。”
“他为什么拒绝?”
“很简单,就是对这个环境已经不抱希望了。”腾锦茜也是一脸的无奈。
朝廷的黑暗及腐败,聂席郎都看在眼里,但他却改变不了,久而久之,他对官场已经不抱希望,甚至萌生退意。
他太正直了,无法同流合污的情况下只有离开一途,眼不见为净。
聂席郎当时就表明了辞宫归乡的念头,而且去意坚决,无论腾锦茜如何慰留都无效,让她挺头痛的。
最后腾锦茜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不过有个条件,她要聂席郎再留在御史台半年,辅佐新的御史大夫步上轨道,半年一到她就放他走。
也因此,聂席郎才会毫无保留的教导杜月香,紧盯着她的学习进度,就是希望能在这剩下的半年里尽可能的调教她,让她足以坐镇御史台,不枉费腾锦茜的托付。
杜月香脑袋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办法再度思考。
“半年?那不是快到了?”
算算日子,她进御史台跌跌撞撞也差不多五个多月了,不就等于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是呀,我与他约定的期限就快到了。”腾锦茜从层层堆栈的奏折堆最底下拉出一份奏折。“他的辞官奏折已经压在我这儿快半年了,只差我朱笔批阅而已。”
御史台直属于皇帝,独立于所有宫中机构之外,而御史台里的官员进退也并非由吏部管理,向来是皇帝说了算,或者经由御史台主及中丞直接向皇帝引荐新人入台,只需皇帝点头认可,因此聂席郎的辞官奏折也是直接呈给腾锦茜,没有再经过其他机构。
“别答应他,拒绝他!你是皇上,只要你说个不字,他又怎能违抗皇命?”杜月香一时情急,竟开口提出了任性的要求。
“但我已经事先答应他,现在才来反悔,不就一点诚信都没有?”腾锦茜虽然也觉得失去聂席郎很可惜,但她还是得信守承诺。“君无戏言,我不能反悔,除非他自己主动将这份辞官奏折拿回去。”
“可是……”
“强摘的瓜不甜,聂席郎早已萌生去意,勉强将他留下,他只会对现况越来越绝望,对他和我们都没有好处。”腾锦茜理智且泠静的分析。
杜月香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要嘛就放弃他,别再对他有任何奢想,要嘛就最后放手一搏,看能不能让他为了你回心转意留下来,虽然我觉得后者的机会大概是微乎其微……”腾锦茜并不怎么抱期望地建议,因为聂席郎真要改变心意,早就改变了,都到了这样的节骨眼,看来是大势底定,没有转机了。
听了腾锦茜的建议,杜月香惶乱无措的心还是没有半点想法,只感到很沉、很闷,甚至是隐隐抽痛,难以呼吸。
他连喜欢她都不愿意承认了,她还有什么筹码能让他回心转意,为了她而留下来?
聂席郎辞官即将离开御史台的消息,不到半日御史台所有的僚属就都知道了。
众人十分紧张,因为聂席郎就等于御史台的另一个头头,在正牌头头尚不可靠的情况下,要是连他都走了,御史台不知道会不会垮?
“你们担心什么?御史台不会垮的,就算没有我,仍会有新人来递补,一切还是能正常运作,别自己吓自己。”聂席郎在众僚属一同前来想说服他别离开时,淡淡的这么回答。
众人见聂席郎态度坚决,看来没有转园余地了,也只能无奈散去。
而杜月香从宫里回来后,就意志消沉地待在自己的书房里,没再去找聂席郎。
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微妙,像是继续冷战,又像是两人都刻意避开谈论他即将辞官的问题,深怕只要一提起,或许某些平衡就会彻底崩溃。
杜月香继续执行她的计划,神色日渐憔悴,而她的改变他全都看在眼里,却只能将担忧藏在心底,说不出口。
他怕,怕只要自己一开口,早已决定离开的脚步会被绊住。半年前,他以为自己能够毫无牵挂的离开御史台,回到家乡,却没想到事情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他终究还是心生牵挂。
她为什么要出现?如果没有她,此刻的他就不会感到挣扎犹豫,无法冷静……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杜月香与聂席郎之间的僵局持续着,眼看距离聂席郎离开御史台之日越来越近,杜月香旁徨的心也越来越焦虑。
两人真要这样无视于彼此,直到分别那一日到来?
不,就算现在怎么做都无法挽回一切,她还是要努力到最后,不能如此轻易死心!
杜月香终于打起精神,在夕阳西下众人正准备离开御史台的时刻,进到聂席郎的书房里,主动打破两人间冷凝已久的气氛。
“聂中丞,我有话想对你说。”
聂席郎一愣。“什么话?”
“你就快离京了,我想咱们同僚一场,我还受到你不少帮助,应该表示点心意,明日正好休假,午后我想在我府里摆桌简单的酒菜帮你饯行,你肯赏脸吗?”她努力漾起一抹笑,像是已经释怀了的浅笑。
她在强颜欢笑,以为他看不出来?
聂席郎不由自主的感到心痛,他宁愿她怒气冲冲地吼他、骂他,也不想见她这么勉强自己。
他终究无法决绝到底,斟酌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好。”
这是最后一次,明日之后,他不会再让自己的心因为她而产生任何动摇,她再也不能影响他了。
第九章 妹妹,我失恋了(1)
隔日午时过后没多久,聂席郎依约前来杜月香的府邸,仆人先将他请到后花园的花亭里,请他稍等一会儿,主子很快就会来。
聂席郎走进亭子里,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不少小菜,还有一壶酒,他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静候杜月香出现。
等她出现,他该跟她说些什么?昨夜的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说的很多很多,但能说出口的却极为稀少,只好作罢。
他黯然苦笑,笑自己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还不知道该放下牵挂,无端自找罪受。
不期然的,他听到了轻微的窸窣声响,偏头一瞧,才发现杜月香的爱犬妹妹正在亭子旁的草丛后头,用那双圆圆的大眼窥探着他。
认识杜月香的这段日子,他来这里不少次,也见过妹妹不少次,原本的不习惯渐退,倒开始觉得,它似乎多了几分可爱,顺眼多了。
当然,杜月香爱给它穿各式各样花花绿绿衣裳的行为,他还是很难理解、很难习惯。
聂席郎瞧了桌上的小菜一眼,从竹笋炒肉丝中挑了一小条肉丝出来,俯下身,伸出手,试图引诱妹妹过来。
“要吃吗?”
妹妹圆圆的大眼瞧了瞧肉丝,又瞧着他的脸,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不吃吗?”
妹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开步伐走上前,停在聂席郎的脚边,先是嗅闻着他手上的肉丝,最后嘴一叼,开开心心的将肉丝吃下肚,吃完还舔了舔他的指尖及掌心以示友好。
“真是稀奇,妹妹很怕生人的,尤其是男人,不熟的人拿东西喂它,它都是直接逃跑,没这么乖过。”
杜月香带笑的嗓音在此刻响起,聂席郎一抬头,见到杜月香一脸笑容地走进花亭。
她今日化的是清柔的淡妆,身上穿的是简单却飘逸的粉紫色纱裙,打扮虽简单,没有平时的艳丽夺目,却让人感到舒服、顺眼。
既然她的态度坦然不扭捏,聂席郎也跟着淡淡一笑,暂时忘了之前的种种磨擦,以平常心相对。“或许见到的次数多了,它看着看着就眼熟了。”
“是有这个可能。”
杜月香在亭子里坐下,妹妹立刻靠到她的脚边摇尾讨好,她摸摸妹妹的头之后,它就静静的坐在她脚边,看着她与聂席郎闲话家常,气氛十分平和。
他们敞开心胸自在地聊天,不时轻酌杯中淡酒,聊着在御史台发生的点点滴滴,唯独很有默契不提他辞官即将离去一事,就怕破坏此刻轻松的气氛。
或许她怕、他也怕,怕一谈到这件事,平和的假像就会立即崩解,两人的最后一次聚会也就跟着结束了。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西斜,照了一地橘黄艳色,妹妹早就蜷曲着身子睡着了,而在亭中的两人也不知喝下了几壶淡酒,小菜倒是动得极少。
虽说是淡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就见杜月香脸蛋泛红,含笑的眉眼有着微醺之色。“说实话,我一直以为我会和你在御史台继续吵吵闹闹下去的,却没想到,世事难料,转眼间你就要离开了。”
“我也没想到自己离开之前的最后一项任务,会是个令人头痛的麻烦。”聂席郎淡淡一笑,因酒意而放松许多。
“我以为你是个会‘鞠躬尽瘁’到最后一刻的死脑筋人物,原来你的脑筋也没那么死嘛。”
“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不会离开,只能说……从前的我太天真了。”聂席郎自嘲的苦笑。
“为什么?”她的一双水眸直盯着他,多么希望他能够吐露自己的心事让她明白,要不然她真的不懂,意志力如此坚定的他为何会心灰意冷,决定放弃这条路?
聂席郎突然沉默下来,看着杯中还有一半的酒,像是在犹豫、挣扎着,之后才仰头一饮而尽。
心防一开,有些话不吐不快,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想忍了,只想好好发泄一次。
“你知道前任御史大夫收贿压案的罪行,究竟是谁搜集证据暗中向皇上秘密告发的吗?”
杜月香摇摇头,不只她不知道,连朝中其他人都不知道,众人议论纷纷,猜测那个人应该是担心遭报复所以才不露面,腾锦茜也跟着保密。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