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又冬担心将田地收回,佃农们便无地可耕,但原来周教杰早在跟她提议前就已经跟佃农们沟通过。他的计划是雇用这些佃农为他们耕作,以日计酬,收成多时再给予一些额外的补贴。
佃农们对于他的计划十分赞同,纷纷表示愿意配合。从前租地耕作必须承担各种自然风险,毕竟农人是靠天吃饭,老天不赏饭吃,农人便得亏损挨饿,就算顺利收成,有时扣掉资金及成本,获利仍有限。
但如果他们受雇于周教杰,风险则由周教杰负担,对佃农来说绝对是利多弊少,因此当他一提出这个想法,佃农们非但没有因为他要收回田地而生气,反倒感激他这样的照顾。
秦又冬刚嫁来的第一天,花嬷嬷就跟她说过周教杰是个有才之人,虽然现在失意沮丧,但总有‘天会再振作起来,干出一番事业。
如今,她深深的相信着,因为她已经看见了。
将田地收回自耕,不只减低进货成本,还能给那些贫穷的佃农提供一份稳定的收入,若有多余的收成,也能卖给庆记。
这是个一举数得的做法,秦又冬忍不住崇拜起他来。
就这样,周教杰收回田地,雇用佃农为自己耕作,秦又冬则教导他们如何种植药草及香草,农人们务农多年,秦又冬只需简单的提点一下,他们便能种出质量极佳的作物。
一转眼,半年过去,饮食人生已成为拓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馆子,有了这家赚钱的金鸡母,秦又冬开始培训伙计及厨子,并另觅地点开了饮食人生二馆。
二馆位在拓城最热闹的大道上,因地点优势,生意很快便超越了本馆,为了维持餐点的水平,她亲自坐镇二馆,然后将本馆交给爱徒小安。
小安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将本馆打理得极好,并没有失去原有的客源。
因着这两家馆子,秦又冬为周教杰攒下不少财富,他们买了两块地,周教杰也开始投资方世琼买卖马匹的生意。蛰伏消沉两年多的周教杰重新出发,并在很短的时间里风生水起;反观周教丰,因为李氏的放纵宠溺,胡乱投资及挥霍,耗损掉周家不少财产,甚至还卖了几块地。
拓城人都说秦又冬是旺夫的吉星,自从周教杰娶了她之后,黯淡的人生彷佛有了色彩。
当然,秦又冬嫁到拓城不到一年就帮助丈夫开了两家赚钱馆子的事也传回秦家村,秦又冬的继母张氏本就是拓城人,秦又冬那些被当是茶余饭后闲聊的事迹自然早就传到她耳里。
只是别人口中的秦又冬跟她认识的秦又冬简直判若两人,教她无法置信,还亲自走了一趟拓城一探究竟。
见过因为忙碌而瘦了一大圈的秦又冬,也特地走了一趟饮食人生后,她发现秦又冬像是脱胎换骨般,她从一只肥满的毛虫蜕变成色彩斑斓的蝴蝶。
就这样,她对秦又冬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还要她得空时回娘家走走。其实不必张氏说,她也早就想回秦家村探望秦子怀,只是她要打理全年无休、顾客络绎不绝的馆子,实在是分身乏术。
这天打烊,周教杰来到二馆等她一起回家,两人并肩走着,一路上有聊不完的话,秦又冬说着天二馆里发生的种种趣事,还有几位慕名而来的外地客人,说着的时候,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闪亮得教他无法直视。
从前他只要有租可收,够能养活自己跟花嬷嬷他们便已足够,可现在因为有了积极的她,让他看见了希望,也教他找回的热情,不再失意绝望。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颗深埋在旱地里多年的种子,在甘霖滋润后,终于冒出土地,看见了天日。
走着走着,就在周家宅子的巷口,他不自禁的牵住了她的手。她愣了”下,脸颊浮上红晕。
他几乎不碰她的,她印象中他牵她手或碰触她的次数少得可怜,虽然他们现在的关系及相处氛围很融洽、自然且温暖,但直至目前,他们还只是一对同床却关系“清白”的夫妻。
她太忙了,每天回到家、沐浴梳洗后总是倒头就睡,而他也不曾轻率的碰触她。
她有过男人,她知道正常的男人不会跟一个女人同床近一年却毫无反应,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对她没“性趣”。
她想,也许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每每想到这个,她总会感到难过,她永远都取代不了……喔不,她是根本比不上方兰儿吧,在他心里,或许方兰儿才是他的妻。
“想什么?”见她突然神情一黯,也不说话了,周教杰睇着她问。
“没什么……”她摇摇头,故作无事。
“你好像又瘦了……”周教杰微微攒起眉心,“我想你也该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别累坏了。”
“我不怕累,只怕无聊。”她咧嘴一笑,“我这个人是天生的劳碌命。”
他微怔,疑惑的看着她。天生劳碌命?她出身秦家村富户,从小就被娇宠着,哪来的劳碌?
“总之别累出毛病来,奶娘最近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说我不该让你这么忙这么累,她说你越来越瘦,肯定是操劳过头了。”
“我还没瘦到给人柔弱纤细的感觉吧?”她说着,捏了捏自己腰际的肉,“再说,瘦一点不是比较好看吗?”
方兰儿是个骨感美人,如果她真能瘦得像根竹竿,也许周教杰会更喜欢她……
唉,她好讨厌自己这种想法。
以前的她是个从来不缺自信的女人,可在他面前,她常有种说不上来的自卑感。
“那个……兰儿是什么样的人?”这是她第一次提及方兰儿,他似乎有点惊讶。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她发现他眼底有一丝愁绪,令她不禁想方兰儿的早逝是他不想碰触的伤口吗?
“如果你不想提她的事,就……”
“这是你第一次问起她的事。”他打断她,“为什么?”
“因为好奇。”她说,“她是个好女人吧?”
“她是。”他坦率的点头。
“她去世,你很伤心吗?”
他定定的看着她,彷佛她问了什么蠢问题。“就算是家里养的狗死了,也是会伤心,更何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么,你还想她吗?”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她不该问这个的,她想听到什么答案呢?她想听他说“不想,一点都不想”吗?若他这么说,那他该是一个多么冷淡无情的人。
可她想听他说“我很想她”吗?不,如果他这么回答她,她肯定会心情低落。
她根本不该问这个,她简直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想。”周教杰诚实回答。
确实,他还是会想起方兰儿,但那样的思念或许早已经没有爱情,而是升华成亲人般的感情。
秦又冬愣了愣。想?果然他还无法忘怀亡妻,那么,他至今仍没有碰她的想法及欲望,便是因为他心里还想着方兰儿?
忖着,她有种心酸的感觉,她再瘦再好,都比不上一个已逝的完美女人。
“她都死了那么多年,还让你如此想念着,她泉下有知应该也感欣慰。”她故作洒脱的一笑,然后若无其事的挣开他的手,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门口,发现大门虚掩着,院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那是花嬷嬷跟另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第6章(1)
推开门,秦又冬看到花嬷嬷正跟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说话。女子背对着大门,她未能觑见其貌。
周教杰随后走了过来,这时,正对着大门的花嬷嬷看见他们,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及苦恼,但还是声音洪亮的叫了声,“少爷,少奶奶,你们回来了。”
花嬷嬷开口喊他们的同时,女子转过身来,一看见女子,周教杰跟秦又冬都愣住了。
周教杰之所以愣住是因为他认得那女子,她是方绯儿,他的小姨子,亡妻方兰儿的妹妹。
秦又冬也是一震,因为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与周教杰画中的女子相同……她震惊得不自觉瞪大眼睛,微张着嘴。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她下意识的看向周教杰,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看见一个神似自己亡妻的女人,他会有什么感受?
她发现他眼底虽有惊疑,脸上却十分平静,直觉告诉她,他认识这个女子。
“绯儿,别来无恙?”周教杰语气平静缓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托姊夫的福,尚可。”方绯儿微笑的直视着他。
听她一声姊夫,秦又冬便知道她是方兰儿的胞妹,这对亲姊妹未免也长得太相像了。
看着跟亡妻长得一模一样的她,周教杰心里肯定十分复杂吧?想起他经常在书斋里睹画思人,秦又冬的心口狠狠的抽了一下。
这时,方绯儿目光移到秦又冬身上,上下打量她一回,唇角一勾。“你就是所有人都在谈论的那位秦家小姐秦又冬吧?”
“正是。”方绯儿为何不说她是周教杰的妻子,而说她是什么秦家小姐?“我是方绯儿,家姊是姊夫早逝的妻子。”方绯儿说。
秦又冬又一怔,方绯儿不称她是周少奶奶,却说她姊姊是周教杰早逝的妻子?
怪了,她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又想暗示什么?
“听说姊夫开了两间馆子,每天门庭若市,高朋满座……”方绯儿说。
“你是回娘家探亲的?”周教杰问。
好几年前,与方兰儿是孪生姊妹的方绯儿便嫁到邻城的富户家,听说她一直没给丈夫生下子嗣,丈夫还因此娶了一个平妻、纳了一个小妾。
“有些事,我想单独跟姊夫聊聊……”方绯儿说着,瞥了秦又冬一眼,那眼神像是觉得她很碍事似的,“哪里方便说话?”
“到我书斋吧。”周教杰说完,径自走进屋里,方绯儿也旋即跟上。
目送着周教杰跟方绯儿离去,秦又冬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一走出她跟花嬷嬷的视线,花嬷嬷便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少奶奶,你可要顾好少爷啊。”
她一怔,“奶娘,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花嬷嬷沉默了几秒,“她是兰儿少奶奶的孪生胞妹,兰儿少奶奶以前很疼她,看在兰儿少奶奶的分上,我就不说她什么了。”她停顿了一下,续道:“她们姊妹虽是孪生,性情可是南辕北辙……”
秦又冬感觉到花嬷嬷欲言又止,也感觉到方绯儿对她的敌意。难道是方绯儿认为周教杰一生只能爱着她姊姊吗?只有她姊姊才够格成为周教杰的妻吗?
沐浴更衣后,她见着花嬷嬷,花嬷嬷说方绯儿还没离开,秦又冬心想自己好歹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客人来了,她再怎么也得给客人上壶热茶,于是她便去烧水并沏了一壶助眠的花草茶。
来到周教杰的书斋外头,门虚掩着,她往前一探,陡地一惊。
透过门缝,她看见令她吃惊、受伤且愤怒的一幕——方绯儿倒在周教杰的怀里!
她发现自己端着茶盘的手正在发抖,她的脚是凉的、手是凉的,心也凉了。
她像是偷儿似的退了一步,可想想又不对,有女人倒在她丈夫怀里,她不是应该立刻冲上去拉开那女人,叫她离自己的丈夫远一点吗?
为什么她却像是做错事的那一个,该躲开的是方绯儿,不是她吧?她可是周教杰的妻子……
她曾经确定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身分,以及她跟周教杰的关系。可这一刻,她什么都不确定了。
她的心抽得死紧,好痛,好痛。她想起薛意民跟钟佳绫,背叛了她的男人跟好姊妹。当初发现他们背叛她时,她只觉得愤怒无奈,却没有痛心疾首、生不如死的感觉。
为何这一刻,她的心像是要被撕裂开来一样的痛?
曾几何时,她已经对周教杰有了这么深的期望、这么浓的情感?不堪的往事历历在目,但真正吞噬她的是眼前的震撼。
“谁?”书斋里传来周教杰的声音。
她想开口响应他,却一时发不出声音,突然,周教杰走了过来并打开门。
“又冬?”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她,周教杰微微拧起眉心,“怎么无声无息的?”
她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责怪她,怪她为什么偷偷摸摸的站在门外。怎么?他在书斋里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吗?她为什么不能站在这儿?
她多想回呛他,然后让方绯儿知道如今谁才是周教杰的妻子,可是明明心里这么愤怒,她还是未能表现出来。
她努力的挤出笑容,“我帮你们沏了一壶茶,趁热喝。”说着,她将茶盘交给他,转身走开。
翌日,周教杰带着方绯儿来到饮食人生二馆找秦又冬。
原来方绯儿昨晚找周教杰,就是希望能到二馆工作习艺。
“妹妹,”方绯儿虽语气诚恳,但眼底尽是冷漠,“我遇人不淑,刚离开无情的丈夫回到娘家安顿,可你也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家中有兄弟,嫂嫂跟弟媳都不喜我回家投靠,所以我想学着自力更生,希望妹妹你给个机会。”
原来方绯儿刚失婚呀,那昨晚她倒在周教杰怀里只是寻求安慰?
忽地,秦又冬又想起花嬷嬷提醒她的那番话,花嬷嬷不会骗她,也就是说……
不,她不能引狼入室。
“我、我不知道能教你什么。”她委婉地道。
“姊夫说秦姑娘手艺超群,怕是藏私不想教我吧?”方绯儿一脸失望。
“不、不是……”搞什么?这么一说,好像错的是她了。
“又冬,”这时,周教杰开口了,“你就给绯儿一个机会吧。”
周教杰开口了,她还能说什么?
只是,他是以姊夫的身分为方绯儿说话,还是……他们成为夫妻以来,他还不曾像昨晚揽着方绯儿那样揽过她,为什么他要让方绯儿贴近他?当他轻揽着方绯儿时,他眼里看见的是方绯儿,还是方兰儿?
“妹妹,我聪明,手脚也利落,学得很快的。”方绯儿主动牵起她的手,“拜托你了。”
看着她,再看看周教杰,秦又冬自知拒绝不了。
“嗯。”她无奈的点了头。
就这样,方绯儿进到二馆了,因她长得好,反应迅速,应对又合宜得体,秦又冬便派给她领台的工作。
果然,她得心应手,客人也都对她的服务感到满意及欢喜。
有这样的员工,身为老板的秦又冬理应感到高兴,可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每天看着一张与方兰儿一模一样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周教杰并非每天到店里来,可每当他来时,方绯儿常常丢着工作不管,跟前跟后的缠着他,秦又冬看在眼里虽感不满,但因为方绯儿是方兰儿的妹妹,方兰儿又是周教杰的亡妻,这层紧密的关系让秦又冬动辄得咎,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