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丰一震,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并注意到自己是这市集上的焦点。市集上的人都围着他们,正窸窸窣窣的议论着。
他想起之前因为惹事而差点儿进了衙门的事,于是收回了手。
“快回去吧,教丰。”周教杰说。
周教丰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语带戏谑的想羞辱周教杰一番,“我听说你娶了一个秦家村的姑娘当继室,该不会就是这个肥婆娘吧?”
周教杰微顿,脸上有一丝懊恼。
瞥见他脸上的表情,秦又冬可以想象他有多么不愿意承认她就是他的新娘子,而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营养过剩”的体态,一定让他觉得丢脸吧?
想着,她竟有点歉疚难过——虽然把自己吃成这样的是秦又冬,不是赵馨予。
周教丰存心要让周教杰在大家面前丢脸出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一个胖女人当继室。她不想让周教杰遭受这样的羞辱,开口便要否认这个事实。
“我不是……”
“她是你大嫂。”周教杰抢在她之前说了话。
话一出,她愣住,惊疑的看着他。同时,她也注意到周遭的人用惊讶的、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想他原本是堂堂的周家大少爷,如今在宅斗之中失势,被养母李氏逐出周家大门不说,还只能娶一个胖女孩当老婆,真是有够悲情的。
周教杰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坦率的便认了秦又冬是他妻子。昨儿她进门时,他还故意缺席以抗议这桩由花嬷嬷一手主导的婚事呢。
为何如今当着大庭广众,他竟能承认秦又冬跟他的关系呢?是意气用事?还是……不,他想大抵是因为秦又冬刚才那勇敢又有自信的反击,让他对她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不是养在温室的花朵,不是骄纵的猫。她有着一身傲气,却果敢坚定,她虽样子不如人,却有着过人的自信心。
而那样的她,竟意外的散发着光芒。
周教丰先是一愣,然后狂妄又嚣张的笑了起来。“哈哈哈,这肥婆娘真是大哥你的妻子?大哥,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居然委屈自己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娶妻求淑女。”周教杰并未因此愤怒或沮丧,神情平静自若,“教丰,别再惹是生非,快回家去吧。”
说罢,他反手一抓,拉住了秦又冬的手,“走。”
周教杰的手好大好暖,就这样把她胖胖的手整个握在手心。
秦又冬小跑步的跟在他后面,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中离开。
她有种心儿怦怦跳的感觉,胸口又热又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似的。
她想,大概是他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们的关系,这举动太有男子气概了。
拐进了市集旁的一条胡同里,周教杰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
他看着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须臾,他说道:“教丰在众人面前那么叫你,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住。”
她微顿,“嘴贱的是他,不是你,你不必替他道歉,再说……”她不以为意的耸肩一笑,“他说的也是实话,我确实是胖呀。”
她的豁达及开朗让他有点讶异。周教丰那样当众羞辱她,她是真的不在意?不是逞强?
“你不生气吗?”
“当然也生气,不过因为是事实,也就没那么气了。”她一脸气定神闲,“倒是你,你才真的是受气了,被笑说娶了肥婆娘为妻,你心里可呕了吧?”
他沉默了片刻,“呕是呕,但也是事实。”
听他语气像是无奈,却又有着豁达。
“你也别把他的话往心里搁,他被惯坏了。”他说。
“再怎么惯,都不能没了教养。”想起周教丰那嚣张模样,她还真有点生气,“他常常对你那样无礼吗?”
“……”他不语。
是的,周教丰还是个懵懂的三岁孩子时,李氏便灌输他一些观念,让他将周教杰当敌人看,告诉他周教杰是外人,是坏人,是来跟他争爱抢家产的野种。
因为被李氏这样教养着,周教丰一直把周教杰当眼中钉,不只不敬他为兄长,还态度恶劣。
“罢了。”他像是不想再提这件事,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你不是要买种子吗?”
“嗯。”她点头。
“有间药草铺子也卖各式各样的种子,我带你去吧。”他说:“到了那边,你自个儿去挑种子,我去收租,稍后再回去找你。”
“嗯。”
就这样,他领着她来到一家开业数十年,在拓城极有名气的药草老店。
人称庆老的店东一见他,便热络的招呼着,“周大少爷,什么风把你这稀客吹来了?”
“庆老,近来可好?”
“托福,过得去。”庆老注意到他身后的秦又冬,露出狐疑的表情,“这位是……”
其实庆老也听说他娶了秦家村姑娘为妻的事,只是见他身后的秦又冬那么福态,实在与他不太匹配,一时也不敢妄加揣测她的身分。
“她是秦又冬,我的……”周教杰顿了一下,“新婚妻子。”
整个拓城都知道他娶秦家村姑娘为妻,经过刚才在市集那么一闹,再不用多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娶了个胖姑娘。反正大家早晚都会知道,他也没有逃避及说谎的道理。
闻言,庆老愣了一下,虽觉失礼,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怎么可能”的惊疑表情。
他打量着秦又冬,硬是挤出了笑容,“原来这位是周大少爷的新媳妇,真是失敬……”
“庆老您客气了。”秦又冬应对得体且大方,“小女子名叫秦又冬,秦家村人,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庆老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她的体态虽然令庆老咋舌,但她那落落大方的样子却更令他印象深刻。“不知贤伉俪今天来到敝店,是为了……”
“我媳妇想买些种子,我知道庆老这儿种类最多,所以带她过来。”周教杰说着,转头看着秦又冬,“你要些什么就跟庆老说,我先去收租了。”
“喔,你忙去。”她点头笑笑。
周教杰走后,秦又冬便跟庆老讨教起药草的事。因为她对药草及香草的知识颇丰,与庆老相谈甚欢,庆老还不藏私的跟她分享了一些关于药草的知识及独门料理,甚至还将他自异域商队那儿买到的特殊香草种子割爱,以合理的价格卖给秦又冬。
稍晚,周教杰收了租,回到到庆老的药草铺来领秦又冬返家。
见庆老跟她相谈善欢,庆老还对她赞誉有加,说她对于药草及食用香草的知识丰富,实在难能可贵。听了,他不禁感到讶异,他以为秦又冬只是懂一些菜种,没想到她连药草及罕见的境外香草都有涉猎。
见她买到了喜欢的种子而笑得灿烂,他的心情竟也有点飞扬。
回家的路上,她一脸笑意的跟在他身后,还低低的哼着他听都没听过的歌。
他们没有交谈,他甚至没回头看她,但他可以想象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欢欣喜悦及心满意足。
回到庄子,花嬷嬷已在门口候着。一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前——
“去得有点久,没事吧?”她问着周教杰。
“没事。”他淡淡地道,“租收到了,种子也买了不少。”
“是吗?”花嬷嬷见他们相安无事,还一起出去那么久,也宽心许多,“少奶奶都买了什么种子?”
“是一些可以入菜的药草种子,庆老还把他珍藏的香草种子割爱,卖给了我。”她兴高采烈的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花嬷嬷微微蹙起眉头,“现在都是深秋了,能播种吗?”
“有些药草是耐寒的,不要紧。”她续道:“而且我听说这儿的秋天不算太冷,白天的光照又非常足够,我想是没问题的。”
花嬷嬷听着,转头笑视着周教杰,“少爷,你瞧咱们少奶奶懂的可真不少呀。”
周教杰没回应她,“我先回房了。”说着,他径自转身离开。
稍晚,秦又冬进厨房亲自烧了几道菜,教周叔跟花嬷嬷都十分惊讶。
晚膳时分,花嬷嬷去喊了周教杰用膳。周教杰来了,见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禁一愣。
周叔跟花嬷嬷都不是厨子,他们做的饭菜是可以下咽,但样子不佳,菜色也是十年如一日,毫无变化。
可今日饭桌上的菜肴却是他见都没见过的,虽然是一样的鱼肉蔬菜,可因为烹调的方式不同、配菜不同,就有了不同的风貌及风味。
“少爷,今天的晚膳是少奶奶亲手做的呢!”花嬷嬷不等他开口问,就急着说道:“真是想不到少奶奶有如此好手艺呢!”
“只是一些家常菜,奶娘怎么说得像是我做了满汉全席?”秦又冬浅笑。
做菜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她爱做菜也会做菜,在那个她已经消失的世界里,她还是个拥有多家养生餐厅的女老板呢。
想起那些明明距离不久,却已遥远得像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她有点感伤。
她的死也许已经被以意外坠谷来结案,也或者,她的身体已经腐败在深谷之中,根本没人发现。
她的养生餐厅此时已落入薛意民跟钟佳绫的手中了吧?想起他们的背叛,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瞥见她眼底那一抹伤痛,周教杰微愣。她是个开朗的胖妞,他没想到会在她眼底看见那样深刻的哀伤。
他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但他莫名的介意着。
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称赞她的厨艺,只是径自坐了下来便开始吃饭。在这里,周叔跟花嬷嬷是和他同席用餐的,一开始他们不敢也不要,可因为周教杰的坚持,最后便是主仆三人同桌吃饭。
可那是以前,如今来了个“少奶奶”,两老未敢逾矩。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周教杰看着站得直挺挺的两人,“不坐下用膳?”
花嬷嬷看看他,再看看秦又冬,“少爷,这不合规矩……”
在秦家,能上桌吃饭的都是主子,奴仆当然是只能在一旁伺候着,然后待主子吃完饭,大家才另外找个地方填肚子。
秦又冬以为在周家也是如此,但听周教杰催促周叔跟花嬷嬷坐下,她才惊觉在这庄子里,主仆是同席用餐的。
她很惊讶,同时也对周教杰生了好感。
他虽冷淡倨傲,给人一种目中无人又阴晴不定的难搞感觉,但似乎也是个不拘小节,待人平等的好主子。
“周叔,花嬷嬷,你们快坐下吃饭呀。”她笑说:“饭桌就是要坐满了才热闹。”说着,她起身亲自拉着周叔跟花嬷嬷坐下。
主仆四人用完晚膳,秦又冬帮着收拾整理。虽然花嬷嬷一直拒绝,可她却坚持帮忙。这一切,周教杰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惊异。
因为秦又冬的所有举止表现,都跟他先前托人打听到的讯息不同。
他听说她好吃懒做,可她虽然吃得不少,却勤快敏捷。
他听说她骄纵任性,可她只是性情倔强,却通情达理。
他所听说的秦又冬几乎没有长处跟优点,可他现在见着的秦又冬,除了身形不佳,却是个好姑娘。
他想,也许他得到的讯息有误,或是秦又冬只是初来乍到做做样子,不用多久便会露出马脚。
晚上,他自己找了个房间铺了床,便要睡下。
门外,花嬷嬷叫道:“少爷,少爷……”
他起身,问了句,“做什么?”
“你怎么不回新房睡呢?”花嬷嬷有点焦急的问:“昨晚是洞房花烛夜,你彻夜不归就罢了,今天还放着少奶奶独守空闺,象话吗?”
周教杰浓眉一皱,懊恼地答道:“奶娘,你怎么连我们夫妻间的事都要管?”
“唷,少爷也知道你跟少奶奶是夫妻啊?”花嬷嬷缠功了得,继续疲劳轰炸,“少爷也二十八了,仍没一儿半女,难道是想绝后吗?少奶奶福态丰腴,身体健康,一定能帮少爷生下白胖的娃儿,你得加快脚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周教杰听着,不觉烦躁起来,可又对她发不了脾气。
“奶娘,你饶了我,行吗?”
“老太爷死前最挂心的就是你,还说未能见你有后,真是死不瞑目,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像少奶奶这样的好姑娘不计较你失势而嫁给你,你真要好好珍惜啊。”花嬷嬷搬出对他恩重如山的周老太爷,不死心地又劝:“无后便是不孝,你怎么对得起老太爷?他日我死了,又怎么到九泉之下面对他?”
周教杰什么好听的难听的话都受得了,可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花嬷嬷的疲劳轰炸,每当她像念咒似的在他耳边唠叨,他真有种想一头撞死的感觉。
虽然她每次念的都差不多,不是拿对他恩重如山的周老太爷及养父压他,就是诅咒自己死后无颜面对老主子,但对他就是有效。
他知道他要是不回新房去睡,花嬷嬷便会整夜在门口对着他训话念咒,于是百般无奈的下了床,走向门口。
打开门,他一脸懊恼无奈的看着花嬷嬷,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迈开步伐往新房而去。
在他身后,花嬷嬷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老太爷,老爷,您们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少爷少奶奶感情和睦,赶紧给周家生下子嗣呀。”她喃喃说道。
第3章(1)
刚要解衣睡下,忽听见敲门声,秦又冬愣了一下,心想可能是花嬷嬷要跟她说什么,问都没问便去开了门。
门开,看见站在外头的不是花嬷嬷,而是周教杰,她呆住。
周教杰看着她,没说什么便径自走进房里,“我睡哪里?”
“欸?”她一愣,“什么?”
周教杰转过身,两只眼睛直视着她,“床上没我位置了吧?那我睡哪里?”
她听着,又愣了愣。
他是说他要跟她同房?也是,他们是夫妻,夫妻同床共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不过,他说床上没他位置是什么意思啊?
她是胖,但顶多也只是只猪,还不是大象呢。那张床不至于睡了她,就没他的位置了吧?
真是的,嘴巴一定要这么坏吗?但……慢着,他想跟她同房,甚至同床吗?
喔不,就算他无所谓,她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我们要一起睡吗?”她一脸困扰的说。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周教杰先是一怔,然后有点懊恼。她那是什么百般不愿的表情啊?她以为他那么想跟她同床共枕吗?要不是花嬷嬷像念大悲咒般的唠叨他,他也不想跟她挤一张床。
“你那是什么不情愿的表情?”他一脸不悦的看着她,“是我委屈?还是你委屈?”
“委屈?”这话听了真够刺耳的,“既然委屈,干么还来?”
“因为我不来,奶娘就会站在门外念我一整晚。”他说着,径自往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