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绮瑟琳的弟弟……”洛提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回答。
又是为了这件事!阿比塞尔闷哼一声。
两个老战友各自看着一边,许久都没有开口。
“阿比塞尔……”
“不用说了!”他想都不想地回绝。
“塞尔,这是西海啊!他才二十三岁而已,难道你真的忍心看他这么年轻就因为杀人罪坐牢?”洛提恳求道。“勒里西斯的法律你比谁都清楚,西海在侍卫队里当差,军法审判最低也是终身监禁。”
“西海等于我的半个儿子,你以为我不心痛吗?”阿比塞尔额角青筋暴露。“你希望我怎么做?把这件事情压下来,给受害者家人一笔抚恤金,然后秘密将西海送出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像旧政府以前会做的那一套?”
“……”洛提默然无语。
“我们革命为的是什么?新政府到现在兢兢业业,每个人不敢松懈为的又是什么?就是为了当我们的子女犯错时,我们可以耍特权偏袒他们?”
“塞尔,将心比心,如果是菲雨……”
“她不会!”阿比塞尔青着脸,断然道。
“菲雨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们这一路走来付出了多少,她即使是牺牲自己,都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到我们理想的事。我真不敢相信你会举她当例子!”洛提再度默然。
“这件事情全国人民都会看!这是他们用来衡量我们与旧政府的最大依据,如果我在这个点上退开了,以后任何事情都做不下去了。你呢?将来你又拿什么脸面去地下见那些为革命牺牲的伙伴?”阿比塞尔越说越酷寒。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有一个能帮助西海的方法……”洛提无力地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公平的审判。”阿比塞尔森严地站起身。“幸好你现在已经不是总统了。否则后续还不知会闹得多大。”
“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了吗?”
“你可以开始帮西海找律师了。至于其它人……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只是祈祷。”祈祷那个伤者,可以从鬼门关前活回来。
人活着,就有商量的空间。
人一死,什么都完了。
包括西海的人生,也是一样。
“菲雨!菲雨!”雅丽丝在管家的帮助下躲开眼线,赶来她家求援时,已经脸色惨白,随时都会昏过去。
菲雨大惊,连忙扶她在沙发上躺下来,急急让管家去请医生。
“不用了。菲雨。你一定要救救西海……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他……”雅丽丝握住她的手痛哭失声。
“好,别哭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菲雨喂她喝两口水,看她的气息渐渐缓过来,才稍感放心。
“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的错!”雅丽丝捶首顿足地号哭,“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西海只是在为我出气,一切都是为了我啊——”
“先别哭了,你这样没头没脑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先擦擦眼泪,好好把事情跟我说过。”菲雨拥着她轻柔地抚慰。
“西海和那个女人的弟弟在路上碰见了……一定是那个人挑衅他,他才会和他们动手的……”雅丽丝抽抽噎噎地道。
菲雨、心中暗惊。“后来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人被西海打伤了,好像很严重……目前还在医院急救……”
菲雨浑身发软地靠回沙发上。老天,怎么会这样……
“警察局长把西海送回家,可是阿比塞尔又命人把他带走了……菲雨,你一定要救救西海,我求求你!”雅丽丝紧紧抓住她的手哭求。
“医院那里有没有什么说法?”她连忙问。
“我、我不知道……管家打去问,只说还在急救……好像有可能脑死……”
“脑死?”她惊叫。
西海,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呢?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呢?菲雨心痛难忍。
“菲雨,我知道塞尔是想办他给别人看,可是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西海跟你一起出生入死过。难道你真的不救他了吗?”雅丽丝死命地拉住她的手。
菲雨闭了闭眼,努力不让烫热的眼泪冲出来。
救?她要怎么救?
勒里西斯讲究严刑峻法,阿比塞尔也一向以严治军,所以杀人伤害这一类的重罪刑度并不低。
“雅丽丝,如果阿比塞尔已经介入……”她的心越来越沉,却想不出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助西海。
“阿比塞尔一定会听你的!求求你,你请他放过西海,你说了他一定会听的,我求求你……”雅丽丝哭得声嘶力竭。“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让洛提娶那个女人……我应该更坚强一点,一切都是我的错……”菲雨头痛欲裂。
“雅丽丝夫人,先生快回来了。您还是赶快在他回来之前离开,免得先生看了更生气。”管家大着胆子介入。
女主人的脸色太惨白,主人本来就不喜欢人家在她面前提这些事,他怕主人回来之后更加震怒,连忙命人将哭哭啼啼的前第一夫人送了回去。
菲雨呆呆坐在客厅里,任由夜色将她笼罩住。
几个小鬼大概知道发生了变故,全躲在楼上不敢下来,她一个人坐在凄旷的客厅里,突然觉得有点冷……一双温暖的臂膀将她抱进怀里。
她闭上眼,闻到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阿比塞尔轻吻她的发心。
“是我的错……她们本来都很认命的,我不该让她们有那些不同于以往的想法……多妻本来就是一个传统,如果不是我,西海和雅丽丝会和以前的人一样接受它……一切都是我……”菲雨缩在他的怀里,哭到全身发颤。
阿比塞尔静静听了一会儿。
“你对自己相信的一切感到怀疑吗?”他忽然问。
菲雨泪眼模糊地抬起头。“不,但那只是我的信仰……”
“那就对了。只要你相信是正确的事情,无论多痛苦,都应该去做。”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胸膛里震动着。
菲雨聆听着那隆隆的声音,泪水渐渐收了回去。
这就是阿比塞尔此刻的心情吧?
他相信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所以无法为西海循私……走在这条道路上,他要忍受太多常人不能忍的痛苦。
她感觉自己的痛变轻了,腾出来的角落却为他的苦而更深沉地激痛。
“西海不是军人。”她突然轻喃。
阿比塞尔的手一顿,才缓缓继续拍抚她。
“西海不是军人。他只是在侍卫队受训而已,”她抬起头,嗓音依然沙哑。“侍卫队的正式编制里没有他的名字,所以他不是军人。”只要不是军人,就不能用军法审判。
普通刑法的刑度较轻,这是她唯一能为西海想到的方法。
阿比塞尔轻叹一声,继续拍着她的背心。两个人相偎相倚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只有天空一点点逐渐透出的月明。寂然的黑暗中,即使只能抓住一丝丝的光亮也好……
第九章
西海伤人的新闻,整个爆发开来。
这是新政府成立以来最受人注目的丑闻,一堆和前总统接近的人全成了媒体焦点,菲雨也不例外。
另外,孤儿院最近紧急收容了几个受虐儿童,需要安排一连串的身心理辅导,基金会接到的申请案也特别多,所有事情全挤在一起,她有点心力交瘁。
但是比起她来,阿比塞尔承受的压力远远大了十倍不止。
案子爆发后,和洛提交好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来关说,他一概铁面无私地丢下一句。“一切秉公处理。”几个老兄弟认为他不近人情,但更多数人为他的刚正不阿喝彩。
他说得对,全国人民都在看,这是一个对新政府的考验。
雅丽丝不愿再见他们夫妻俩。她认为阿比塞尔只是在利用西海的案子建立自己的美名,而菲雨是帮凶。
她当然也不肯再去基金会,于是整个供膳体系突然群龙无首,孤儿院和小学差点断炊,菲雨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人来接手。
雅丽丝的反应虽然让人伤心,但是她最在意的是洛提。
阿比塞尔和洛提,这一对难兄难弟并肩作战了十几年,难道就因为一次意外而友情破裂?
她是不是也将失去这个一直疼宠她包容她的异姓哥哥?
已经失去西海了,如果再失去洛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叩叩。
“夫人?”卧室门被人轻敲。
阿比塞尔坐在床沿,疲惫地揉着颈背,刚洗完澡的菲雨过去应门。
“什么事?”
“夫人,大少爷不肯睡觉。他一直闹,说明天不去上学了……”保母站在门外,小声地报告,菲雨听得秀眉微蹙。
“发生了什么事?”阿比塞尔懒懒地扬声问。
“没事。我去看看儿子,你先去洗澡。”菲雨回头对他笑笑,转身跟着保母离开。
来到儿子房间,诺兰坐在床上发脾气。思克莫名其妙被他凶,气得拿布偶往哥哥床上丢。诺兰大怒。跳过去打了弟弟一顿,菲雨一开门就看到两兄弟打成一团。
“住手!这是在干什么?”她怒喝。
“哇——”思克一看妈妈来了,嚎啕大哭冲过来抱住母亲的腿。“哥哥打我!哇!他打我我又没怎样他打我——哇——”
“我不是说过了,不管你们如何吵架,都不准动手打人的吗?”菲雨把二儿子抱起来,严厉地看向大儿子。
诺兰知道闯祸了,但是小嘴抿得紧紧的,倔强地撇开头。
她把小儿子放回他自己的床上。“好了,淮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哥哥跟同学吵架就生气说以后不上学了我就说他胆小鬼,他就打我,呜……”思克抽抽噎噎地指控。
其实儿子和同学吵架,她白天听班上的老师说了。为了顾忌她的感受,老师说得含含糊糊,不过多少是和西海的事有关。
小朋友不懂事,在家里听到大人怎么评论,上学时就依样画葫芦讲了起来。诺兰听了当然不甘心,和同学大吵起来,怎料对方是班上一小霸,人多势众,诺兰讨不了好,回家就闹着明天不上学了。
“诺兰,你好端端地,干嘛跟同学吵架?”菲雨蹙眉看向大儿子。
“……”大儿子低下头,嘴角依然倔强地抿着。
两个儿子的性格差异在这种时候就完全显现出来。思克是那种直头直脑的小孩,受了委屈不用大人问,他自己就会哇啦哇啦讲。
诺兰就不同了。这个大儿子性格深沉,在气头上的时候,怎么逼问他都不会说,一定要等到气头过去,他才会主动找爸爸妈妈讲,这倔强脾气也不知道像到谁——当然阿比塞尔一定会说像她啦。
菲雨决定等这小子气头过了再开导他。
“好,今天先不谈,要不要上学等明天早上再说。你们两个都给我上床睡觉,时间不早了。”
“我明天不要起床,不要去上学!”诺兰倔强地补上一句。
她眉一挑还没来得及冒火,门口就传来冷冰冰的一句——“你说什么?”爸爸来了!两个小子脸色发白,霎时打了个冷颤。
一瞄见父亲凌厉的神情,思克马上钻回被窝里,把被子高高地拉到鼻子底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诺兰的小脸蛋青一阵白一阵,看起来很想象弟弟一样躲回被子里,却又不愿意就此屈服。
菲雨叹了口气,走上前挡住阿比塞尔。
“没事,小孩子难免和同学吵架,闹闹脾气,明天早上再谈就好了。”阿比塞尔怒火越来越炽。最近为了西海惹出来的事。他已焦头烂额,这小子还在这里添乱!
“你不上学,想待在家里吃闲饭吗?还是也跟着去混夜店酒吧,杀人放火?你不想上学就不要上学,明天给我搬到孤儿院去,不用留在这个家当我的儿子!”
诺兰受到惊吓,眼睛立刻盈满了泪水,可是一哭出声只会惹爸爸更生气,只好忍在喉咙间咕噜着。
菲雨看了儿子强忍的模样,又心疼又无奈。
但是儿子的脾气是继承老爸的,这种时候都听不下劝。
“好了,这么小的孩子,你跟他说这些怎么听得懂?有事明天再说吧。”她柔声把丈夫拉走,然后回头对保母使一下眼色。
保母连忙过来把房门关上,两个儿子“哇”的一声,吓哭的声音马上传出来。
菲雨把怒气未息的丈夫拉回房里,按着他在床沿坐下,两手揉了些乳霜,替他捏捏肩臂和后颈。
阿比塞尔多少是有点迁怒了,但他也是人,也有需要发泄压力的时候。
每一次他在盛怒中,菲雨从不和他讲道理,她只是用这些柔软的身段让他心情平抚下来,等他自己想通。
妻子的款款深情发生效果,他紧绷的肩臂慢慢松缓下来。
“……”阿比塞尔反手按住肩上的纤荚,菲雨知道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凑到他耳畔,轻咬一下他的耳垂调侃。
“真偏心,就只知道疼女儿……”下一瞬间她就被整个压平在床上了,身上的男人在她颈间磨蹭。
“就不疼你吗?”那深沉慵懒的嗓音,永远让她心跳不已。
“不知道……”她的手揽住他的颈项。“那你疼吗?”
她的丈夫认为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不值得回答。直接动口不动手……
“阿比塞尔……”
“嗯?”
“我们大家都会没事吧?”她勾着他的颈项悄声问。
“有我在,怎么会有事?”他简短地回答。
水灵的双眸露出毫不掩饰的信赖,让阿比塞尔的心头抽紧。
她相信,有他在,他会保护每一个他们关心的人,却不知道,其实是因为有她在,因为她就是他最大的精神堡垒。
有她在,他才强大得足以守护这一切。
跟了洛提八年的管家一脸忧色地前来应门。
过去一个月以来,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过。身为管家虽然知道应该以身作则,让仆役们振作起来,可是无人看见时,他的眉头皱得不会比主子少。
门一打开,他立刻换上制式化的笑容——“您好,请问您有预……”顿住。
“我是来看看雅丽丝的。”司法部长夫人对他微笑。
以往无论有没有先约好,夫人固定的说法是。
我是来看看谁谁谁的,请问现在方不方便?
可是他们都知道,现在雅丽丝对她一定是“不方便”,所以她也没有多加那一句。管家心一酸,自作主张地让她进来。
自从少爷出事之后,家里来往的人也少了,或许部长夫人的来访,可以让夫人振作起来。
“夫人在楼上房间里。”顿一顿,管家补一句。“玛亚夫人也回来了。”
“哦?我上去看看。”菲雨讶异地扬了下眉。
她悠然地踏上二楼,刚来到卧房门外,就听见玛亚严厉的责备声。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阿比塞尔做的哪里错了,你们要这样一波波人,三天两头的去闹他?”被念的人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