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说的话,你要认真记住。」他忽然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如果你见到公主平安无事地出现在宫里,记住,不要对她,以及其他人,提及你今日在凤求凰的所见所闻。一个字都不要说,否则……我会人头落地。」
她打了个寒颤。他真的很厉害,知道哪儿才是她的软肋,如果他说她会人头落还是惆怅。
「我先走了。」她的手从他的身上滑落,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艰难。
她的背影突然让楚澜光以为,这像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说话了。
他有股冲动,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呢?
告诉她,自己不会去做危险的事?
那怎么可能?十八年了,他背负的血债、贵任,能这样轻轻一句话就都一笔勾销了吗?
他相信在这黑夜当中,一定还潜伏着许多眼睛盯着他,如欧阳哗,那是二皇子朱世弘的心腹密探,一身轻功之诡异,有「鬼影」之称。虽然名义上是朱世弘派来负责帮他传递消息的帮手,实际上却是二皇子安在他身边的耳目。
他不是个自由的人,没办法自由自在地生活,更设办法自由自在地与人相处,开口说话,吐露心声。
这么多年来,唯有在易微尘面前,他才有开怀一笑的时候。而她,会是属于他的吗?她是上天安排给他的那个人吗?他们的相识相知,会是一个错误吗?
不由自主的,他微微夔眉。
易微尘自从听到楚澜光身上的「秘密」后,就始终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但她谨记他的交代,绝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泄露出半句话来。
但即使如此,岳云霓还是看出了些蛛丝马迹,「那天我被那个郭疯子抓走对,你去找楚大哥了?」
「嗯,是他送我回来的。」
「那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我丢找他对,他不在府中,于是又等了好一阵。」
岳云霓习瓜疑地问:「那你最近怎么好像总是心神不宁的?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那天的事情,害你挨我父皇、母后骂了?」
「没有,皇上、皇后只是嘱咐我以后一定要劝住你,不要再让你乱跑了。外面很乱,万一遇到坏人,你是金枝玉叶……」
她摆着手,「得了,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你就别再重复了。不过那凤求凰还真有点意思,只是听说要到晚上才热闹呢。但看情势,我是暂时出不了门了,也许将来嫁了人,父皇、母后不会管我,我才可以真正出去玩玩。」
易微尘勉强笑道:「公主殿下急着嫁人了?嫁人,不是也要听夫婿的吗?」
「傻丫头,我是公主,就算嫁了人,有谁敢管我。」说着,她撇撇嘴,脸上却有一丝红晕,「除非我肯让他管。」
之后,易微尘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很少见到楚澜光,但每次见到他对,心里都更加纠结。想看他,又怕自己在看到他对,露出不该有的神情而牵累了他。
这天是丽妃的寿诞,除了皇后,后宫中的人都齐聚为她祝寿。
易微尘也被岳云霓拉去了。可因为觉得自己穿的衣服太过艳丽,怕爱找麻烦的丽妃不高兴,所以她特意半路返回换了一件素净的浅篮色长裙。
再去丽妃寝宫时,经过御花园门口,她又遇到了楚澜光。
她的身边有其他宫女相随,他的身边也有人。
她没敢和他说话,只是电光石火般与他四目相接了一下,他眼中淡淡的笑意和浓浓的关切,让她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口气。
「公主也是要去为丽妃娘娘祝寿吗?」还是他先开了口。
「是。」她把握机会和他说话。
「那不知公主可否帮微臣带一份寿礼过去?」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交到她手上,「本来微臣要亲自过去祝寿的,但因为今天公事繁忙,只能烦劳公主帮微臣转交了。」
她感觉到手心里不雀有一份寿礼,仿佛还有一张纸条,急忙握紧塞进自已宽大的袖子中,客客气气地和他道别,然后快速离开。
将那份寿礼转交给丽妃之后,她立刻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打开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下月初五,远行施南,勿虑。
这字条让她反履琢磨了好久,因为他写得很含糊。是谁要远行施南?是她的远嫁将成定局,还是他有公事要去施南?抑或是……为了牵扯着他的那个大秘密吗?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这张字条背后的意思。
当晚,皇帝找她单独谈话,告诉她——
「微尘,施南那边已经点头了,下个月初五,就是你远嫁的日子,你准备好了吗?!
她的心一紧,无声地点点头。
「好,那就回去收拾一下吧。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或者要带走的?」
「没有了。」
她淡淡一笑,那笑容的恬淡从容,甚至让岳郁庭心中都有所震动迷惑。
这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却有很多做法是就连他这个自认老谋深算的人都有些看不透。
她真是为了荣华富贵而甘心当公主,自愿远嫁?还是另有所图呢?
终于要走了。
易微尘望着地上那硕大的空箱子,禁不住想笑。
那天陛下问她,还有什么要带走,或是放不下的对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是孑然一身地来到这宫廷之中,也曾想自已会孑然一身地离开,除了一些回忆,她没想带走什么。
但现在,她连回忆也不想带走了。
若是跳进这空箱子,就可以抵达另一个世界该多好?可以把自己的一切掩埋起来,或是失去了记忆,忘掉这些年认识的人和事。
忘掉那不甘被摆布而跳井自杀的絮莹,忘掉总是很玻尹富,却也对自己体贴有加的公主岳云霓。最重要的是,忘掉那个叫楚澜光的人,那个让她动了心,却不可能和她有未来的人。
明天就要出发了。
这些天她再也没有见到他,他最后一衣塞给她的那张纸条还贴在她的胸口,妥帖地收藏着,上面那两个清晰的「勿虑」,他没有向她解释过,她也不曾想过是什么意思。
臣子岂能和圣意相抗?他知道她是两国和平的祭品,早已公告于两国,当然不可能推翻这个决定。
而她也已做好为国家献身的准备,她选了这条路,背了这贵任,便不曾想过如何回头。
他其实是让她不要怕吧?只是错写成了勿虑而已。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临走之前,起码她知道,他的心中有她,哪怕他日后姿了公主,她客死他乡,可想到曾经有个人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她、如微尘一样微小的她,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望着那个空箱子,她缓缓取下他送她的耳环,那配戴了数月的耳环,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的中央。
这不是要带走的箱子,这是要留下的。
能带走的,她会带走的,带不走的,就永远地留下吧。
楚澜光疾步走进太自居,看到坐在角落里正在喝酒的欧阳哗,神情一凛,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大大方方地坐在这里?二皇子又来了?」
「二殿下已经回施南了,现在要忙于这桩亲事,不可能再行动自如。但是有个重要的消息,殿下让我带给你。」欧阳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在桌上推过去给他。
他抖眼看了一下,英眉立刻夔起,「消息确实吗?」
「确实。太子和二殿下的关系您是知道的。最近因为太子力砸了几件事,引得陛下震怒,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太子那一禀人很担心这次朕姻会对太子的地位造成影响,所以……」
楚澜光哼了一声,「笨了这么久,终于聪明一回?当初选他继承皇位,还真是找对了人,要坐这个位置,不心狠手辣是不行的。那这件事二皇子怎么说?」
「二殿下说,这件事虽然在名义上和他有关,但实际上由您做主,他只静观其变。」
他咬牙切击地连声骂道:「狡猾透顶!说好了要朕手,现在倒要坐山观虎斗,他以为他能独善其身?哼,我偏不让他如愿!」他瞧了眼欧阳哗,「说吧,二皇子还吩咐你什么了?」
「二殿下说,要我暂对听命于您,无论您的任何要求,我都必须照办,不得有半分急慢。」
楚澜光展颜笑了,「这还差不多。我就说嘛,二皇子怎么会拆我的台?」
他的脸,说变就变,倒比那春天的天气变得还快。
欧阳哗像是早就熟知他的脾气,不以为意,只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瞧着他。
楚澜光又想了想,「明日我要出京,而这件事正好拿来当个理由,你就跟着我吧。旁人问你什么你都不必回答,然后,再给二皇子带句话回去,就说……让他准备好,我这里已万事具备。」
「是。」欧阳哗语气毫无起伙地回琴完,又说,「对了,我昨晚入宫时,听见岳云霓说要约岳云飞一起去送易微尘。」
他讶异地问:「这件事我怎没听苎萝皇帝提起过?」
「她说,是因为苎萝皇帝没有允许,所以准备偷偷去。」
仰着头又想了半晌,他笑道:「这位公主总是满脑子怪主意,真不知日后哪个男人敢娶她。也好啊,要去便一起去。太子、公主、再加上一个孝威公主,这可真是热闹到家了。」
第8章(1)
易微尘远行这天先向皇帝及皇后辞行,再接受后宫众人的道别及百官的祝贺,从天刚亮一直折腾到了将近午时才得以出宫。
在人群之中,她没有看到楚澜光的身影,这让她倍感失望。明明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为什么他设有来?
浩浩荡荡的人马从皇宫出发,活着苎萝京城中最宽阔的一条大街向城外缓慢行进,道路两旁站满用羡慕眼神看她的百姓。
「看啊,是孝感公主要远嫁了。」
「好长的队伍,这一趟光是嫁妆就带了不少吧?」
「听说,孝感公主原本足个宫女,因为在宫廷服侍公主尽心尽力,又对家乡母亲至情至孝,所以才会被皇帝加封为公主的,真是无比殊荣啊。」
「什么啊,你们真以为当这个公主好吗?跟你们说吧,其实是皇上想和施南朕姻,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才选了一个宫女当公主,然后外嫁朕姻。」
「可是嫁过去,好歹是嫁给对方的皇子,就算日后当不了皇后,总也能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也没什么不好……」
「但终归是要远离家乡的啊,以后可能见不到亲人了,谁知道到底是享福还是受罪?」
易微尘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马车中,听不到那些议论之声,她的大脑里此时此刻是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的将一块手帕在自己手指上缠烧再缠烧,绕得紧紧的,此刻就像是有一条命运之线狠狠地绑在她颈子上似的,令她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车队走了多久,周围喧闹的人声渐渐地低沉下去,除了始终伴随耳际的车轮转动的声音和随行步兵踩踏地面的声音,剩下的,只有安静。
安静,好安静,安静得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
「公主,送客亭到了。」
不知道是谁在车厢外说了句话,车队就停了下来。
送客奈?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在这里停下来?
她掀开车市的一角,看到不远处的那座小亭子中,好像有人影闪动。
「这里还有仪式吗?」她不解地问。皇帝、皇后都已拜别过了,朝中百宫也已经见过了,未曾听说还有什么仪式需要她做的啊。
一名侍卫匆匆走过来,躬身行礼道:「孝威公主,太子和公主两位殿下在奈中等候。」
易微尘一惊,这才想起今日所见到的人中,的确没有太子和公主的身影。这两人竟是要单独给她送行吗?
她急忙下了马车,赶到亭子前,刚要行礼,岳云霓一把将她拉进了亭子里。
「微尘,今天没看到我们,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其实除了楚澜光,她也没留意到还有谁设来送行?
「我和皇兄说了,你是跟着我许多年的人,如今又有姊妹之名,情分不同于旁人,我一定要单独来送你。皇兄也说,不喜欢和宫里一堆人乱七八糟、吵吵闹闹地送行,他们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的,所以也陪我一起来送你。」
岳云飞走上前一步,手中举着一个酒杯,低声说:「微尘,谢谢你替云霓远嫁,你的这份情意,我会记住的。」
易微尘心头一暖。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对岳云飞的为人品性也算是知之甚详。他虽贵为太子,却甚少有一般贵族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傲性,对待下人始终宽和敦厚,至少日后会是个仁德之君。
如今人家当面致谢,她急忙也从石桌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酒杯,举起道:「殿下言重了,微尘既然是苎萝人,就自当为苎萝献出一切。我只愿太子和公主在苎萝可以平安幸福,愿我苎萝和施南不再有任何的战火干戈。」
她将酒杯举到唇边,正欲一饮而尽,突然啪的一声,那杯子竟然被什么东西击了个粉碎,杯中的酒液洒了一身一地。
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听到亭外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快保护太子和两位公主!」
这句话听来何其耳熟?可是上一次是有老虎,这一次……怎么奋有刺客?
她本能地要档到岳云霓的身前,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公主的安危。
但这一次,却是岳云霓紧紧拉住她,将她推到马车前,对她说:「你先上车去。对方可能是冲着你来的,车里安全些!」
易微尘本来想把她一起拉上马车,可是听到她的话之后,立刻意识到如果把她也拉上来,将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危险。
车厢门被岳云霓重重地关上,周围似乎有很多士兵涌了过来,但同对她也听到了惨叫的声音,这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却仿佛只在耳边。
她被吓位了。如果说,之前遭遇老虎是第一次让地感觉到了恐惧,那这一次她更加真切地意识到死亡是如此简单和可怕。
她甚至看到血花飞诫到她的车厢窗市上,让她再也按捺不住地惊叫出来。
会是什么人要对远嫁的她痛下杀手?对方的目标真的是她?那岳云飞和岳云霓会不会也有危险?
她很想奋不顾身地冲出去,又怕自已的莽撞会害得更多无辜的人因此而送命,外面的形势太乱了,乱得她什么也听不清,只能听到打斗和呼喊的声音,这些声音里好像夫杂着岳云霓的尖叫和岳云飞的喊声,再然后,她的马车忽然动了——
马儿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似的,她只觉得车身一晃,没有坐稳一下子摔倒,然后马车逃速地向前狂奔。她不知道外头是不是有车夫驾驶,只能因马车的摇晃和速度在车厢里滚来滚去,连扶着车壁坐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好几次,头还重重地磕到了窗权上,撞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