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不放过尹府?”她眯起眼,小手缓缓地握紧。
“对,本宫要让尹家人知道,他们收留了你,就注定该死。”
“你才该死!”朱宓形如流星,右手横扫,取下的便是一颗首级,左手穿刺,折断颈项,不过眨眼的工夫,护在朱文奕身前的护卫竟然全都尸首不全的倒落。
她没有记忆,但她的身体记得如何杀人,记得如何铲除所有挡在她面前的杂碎!
既然她执意要二爷的命,那么她也无须客气,直接拿下她的命,看她还怎么对付二爷。
朱文奕见状,不断地往后退,高喊着,“来人!还不快来人!驸马!”该死,为何没人来?为何就连驸马也不来救她?他明明就在后殿陪她用膳的,岂会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
朱宓眸色冷无人味,缓步走向她。“放心,你不会觉得痛。”她的动作够快,快到连血都不会溅到她身上。
眼看她逼近,朱文奕突地抱头大吼,“你敢杀了本宫,尹府上下全得给本宫陪葬!”
朱宓闻言,蓦地顿住。
“你敢撒野!本宫就马上派人去抄了尹府!”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既然公主说什么都不肯放过尹府,那就要委屈公主先走一步。”
见威胁不了她,还反被威胁,朱文奕紧抿着唇,恼火地承诺,“本宫答应你!本宫要的只有你的命,只要你配合,尹府自然可以平安无事!”
朱宓裹着冰霜的美颜迸露狠绝杀气。“你骗过我一次,你说只要我听话,你就会放过尹府,然而……你骗我。”
“这只是一点警告,目的是要逼尹少竹把你交出来。”朱文奕直言不讳。“反正,只要你明天照约定前来,本宫可以答应你,从此以后绝不刁难尹府,甚至就算巡抚南下,也必对尹府礼遇三分。”
“我怎么知道你会说到做到?”
“刁难尹府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她没好气地翻动眼皮。“只要你信守承诺,本宫就会说到做到。”
说穿了,不放过尹府,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谁知道她竟然动怒要杀她?
“答应我,马上让尹府旗下产业全面复工,不许再刁难尹府。”朱宓伸手指着她,而她的手上还染着触目惊心的猩红。
朱文奕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你放心,明天本宫就会下令,绝不食言。”
冷冷看着她半晌,朱宓回身离去,守在殿外的护卫,竟无人敢动她分毫,任由她来去自如。
朱文奕见状,不由得气恼地低骂,“一群饭桶!”
第9章(2)
***
在行宫稍微清洗过手上的血迹之后,回到尹府的朱宓俏无声息的接近自己的房间,门一开,却见尹少竹坐在黑暗中。
“你去哪了?”
“没,在府里走走。”她神色自若地走进房里,看着桌上摆好的药和纱巾,不禁笑问:“二爷今儿个背上的伤,破军大哥可为你上药了?”
“正等着你替我上药。”
“好啊。”她笑嘻嘻应着,拿着金创药和纱巾便坐上床,很自然地褪掉他的外袍,拉开中衣之后,让他趴在床上。
解开背部的纱巾,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她拿起药,很仔细地撒,再以指腹推匀。这伤口极深,就算结了痂,并不代表底下的口子完全愈合。
“二爷这伤,是为了救我才受的呢。”她边说边推抹着药。
“对,是替你受的,就是要你不忘。”他故作轻松地说着。
朱宓怔了下,故意佯怒道:“我才不会忘呢,不过,我说二爷,从今以后,你对我说话可要小心一点才行。”
“喔?”他笑眯眼。
从今以后?他们还有从今以后?
“因为我决定跟公主走。”
尹少竹顿住,心痛如绞,然而此刻,他却不能阻止她的决定,因为这么做是最好的办法。
用她的命……保全尹府。
“二爷,要是我成了公主的话,到时候你就得对我再好一点,不能再对我吼,对吧?”她笑着,心却在淌血。
她知道,她这一走,他们不会再见面,再也见不了面了。
可尽管是最后,她想让他看见的,是她的笑。
“就算你是公主,你还是我的丫鬟,做错了,照骂不误。”他试着笑,可是心痛得像有人掐住他的咽喉,不让他呼吸。
“我要是成了公主,到时候我就有撒不尽的黄金,才不会让二爷说我早晚败光尹府。”她笑眯眼,不让泪水滑落,不想让他发觉她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为难。
她自己找到了路,从此以后,不再祸延他。
他想开口,双眼却刺痛得令他说不出话。
“二爷,很痛吗?”没听到他的回应,她不禁趴伏在他身旁,却惊见他眸底的泪,教她一顿,朱唇轻颤着,她却用力地勾起。“都收口了,还这么疼呀?”
“是啊,真的很疼……很疼……”他知道很痛,却没想到会痛到这种地步。
“二爷是铁铮铮的汉子,不可以喊疼的。”她笑着,赶紧坐起,抹去脸上匆促滑落的泪。
“疼就是疼,疼……”
他怎么会这么没用?在尹府和她之间,他选择了尹府,放弃了她……如果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还能成就什么大事?
“这么疼,二爷早点回去歇着吧。”替他上好药,裹上干净的纱巾,再替他拉上中衣外袍。
尹少竹坐起身,从未感觉如此的绝望。
过了这一夜,他们就要分离……那不是生离,是死别。而他,竟眼睁睁看她去送死,明知道她的下场,他却不敢说……
“二爷?”
他突地深吸口气,道:“朱宓,你进府三年了,可是从没喝过一口我泡的茶,今天晚上,就让我给你开开眼界,尝尝看初露何以能成为御贡的好滋味。”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她一直在身边,他是如此喜欢她的陪伴,然而他却老拘泥于其他,没能好好的照顾她,好好的和她坐下,吃上一顿饭,喝上一杯茶。
有太多事是他来不及做,错过今晚,也许再没机会。
所以今晚,他要和她品茗。
今晚,他要用一辈子去记忆,自己有多无能。
不一会,破军备妥茶具,关起门,面无表情地守在外头。
茶炉烧得正盛,尹少竹动作熟练的烫着白底绘青花的茶杯,再将茶叶放入茶壶里,冲入苏州的惠泉水,随即又改为低斟,盖去壶顶的沫,再淋顶,稍等一会,空气中渐渐凝出一阵爽人气息,犹如霜顶突展绿芽,清新怡然。
他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后,端着一杯搁在她面前。“先闻香。”
朱宓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巧茶杯,凑在鼻间一闻,一股浓而不腻的蜜香随即扑鼻而来。
“好香。”她赞道,终于知道她煮的茶,差别有多大。
“香吧。”尹少竹难得笑柔了那双总教姑娘们惊惧的怒眸。“朝廷四大贡茶,西湖龙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见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浓艳,巧在入喉回韵,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绝色,好在色味并全,而金陵的初露,色不出众,却香凝不散,味不甘,却返涩回甜。”
她仔细听着,享受初次与他对坐品茗的机会。“我可以喝了吗?”
“喝喝看。”
朱宓小口地尝着,茶润味涩,然而入喉的当下,竟化为甘甜,教她震诧不已。
“二爷,好喝。”
“我泡的当然好喝。”他笑着,浅啜着茶。
“这是第一次呢。”
“……因为我总是太忙。”
“是啊,往后二爷要多替自己的身体着想,得好生休息,要不早晚真会累出病来的。”跟在他身边三年,他的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只可惜我太笨,什么都不会,没法子像丹禾那样帮着你。”
她识字,但弄不懂帐本,她过目不忘,却无法伶俐巧用。
“你以为天底下有很多像丹禾那样的经商高手?尹府只要一个丹禾就够了,”
就如天底下,他只要一个朱宓就够。
“是啊,往后等我成了公主,我就从朝中派出一大票厉害的帐房替你算帐,你就不用伤神了。”她笑说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睇着她,尹少竹突觉尝进嘴里的初露涩得过份,回不了甜,苦得难受。
要不要告诉她?他挣扎着。
全跟她说了吧……可是说了,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恨他拿她来保全尹府?
可是不说……她要真以为自己会成为公主,届时朱文奕出手时,她岂不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爷,你以为我办不到,对不?”她望着他,笑眯了眼,不让他看见她眸底的泪。“可是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替你争取的,我不要你再那么累,我要你多点时间陪陪我。”
她这么说,可不可以让二爷释怀一些?
可不可以让二爷别再挂念着她?二爷如此重情更义,她不能让他为难,要在他决定之前,先踏出第一步。
这是最后,她能为他做的。
“……好。”尹少竹抿紧唇,垂敛长睫。“等你回来,我答应你,我会守在你的身边,到时候可不准嫌我烦。”
“才不呢?那多好,我想要一整天都腻着二爷。”她偏头问。“二爷要等我回来?”
“……当然,这是你的家,你不回来这里,要去哪?”他始终垂敛长睫。“你可别忘了,等你回来,我们立刻成亲。”
如果,他什么都阻止不了,至少他可以想法子偷得她一点骨灰,将她葬在他院落里,就陪着他这辈子。
“好,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届时二爷一定要让我进钱庄走走,不准禁止我进钱庄。”她笑得淘气,顺着他的话意说。
依稀听过,人要是离世,魂魄在进入黄泉之前,必走得要回家……而她,有家了,她的魂魄有所依凭,届时,她一定要回来再看他一眼。
“有什么问题?往后你想要怎么花用我都不管你。”他哑声道。
“真的?”她双眼发亮。
尹少竹痛苦不堪。他在撒谎,明知道她根本不会回来,他却欺骗着她,欺骗着自己!他想要大醉一场,却又想要保持清醒再多看她一眼。
不想让她送死,偏偏他又无计可施。
“再陪我喝一杯。”
“好,我们就喝到天亮。”
“听起来像是要不醉不归。”
“是啊,这样不好吗?”她想再多看他一眼,最好是满满的记忆都是他,永远不忘。
“好,你怎么说,怎么好。”
他们喝过一杯又一杯的茶,聊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笑着,笑声听起来却像是夜风的悲泣,教守在门外的破军不禁鼻头发酸。
第10章(1)
天色微亮,浓霾蔽日。
尹少竹一夜未眠,回想着这三年来的点滴,才惊觉两人之间的缘份有多薄,待他终于肯说出爱意时,为时已晚。
如今,想要亡羊补牢,要从刀下救命的机率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不肯放弃也放弃不了。
“二哥,你找我?”丹禾从垂花拱门走来,便见尹少竹神色憔悴,坐在亭内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缓缓地凝回心神,睇着她。“丹禾,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发生什么享了?”她微皱起眉。
二哥从未用这种严肃的口吻向她请求过什么,可想而知,必是出了大事。
尹少竹将近来发生,包括朱文奕欲除朱宓的事说了一遍。
丹禾听得一愣一愣。“所以,二哥是打算要朱宓去送死?为何不干脆跟公主杠上,直接告诉她,她要胆敢胡作非为,就把皇上谋朝篡位的丑事散布出去,让百姓去评断!”
他疲惫地闭上殷红的眼。“丹禾,你以为这么做,救得了朱宓,救得了尹府所有人?你清楚尹府上下有多少人,就该知道我的挣扎。”
丹禾想说什么,却只能无奈地闭上嘴。
“我眼下能做的,就是送她。”沉吟了下,他下定决心的道,“我打算送她回京城,所以这段时日,尹府上下就交给你暂时打理。”
“可是二哥,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公主要是真打算杀她,你能护她吗?你要真能护她,也无须忍到这一刻。”
“至少,有我在,公主不敢莽撞行事,只要我在,朱宓就可以多活一天。”
“但要是公主沉不住气,还是下手了呢?”
“那我刚好可以趁乱救走她,或是制造其他假象,又或者……”尹少竹说着,尽管希望渺茫,他却不想太早放弃。“也许,到那当头,便有了转机。”
“如果公主趁乱,连你也除去呢?”丹禾冷声道。
皇亲国戚,大权在握,要一条人命,哪里需要大费周章?
闻言,他不禁低笑。“聪明的丹禾,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尹府交给你。”这是最后,他的决定。
如果他真救不了朱宓,那么黄泉路上,他不让她孤独的走。
“我不要!”
“大哥的身体不适合经商,于棠个性太随和温润,容易被吃得死死的,唯有你是爹最看中的。”
“我不要!”她怒瞪着他,泪水倔强地隐在眸底。“你要敢去送死,我就叫于棠去鞭你的尸!”
“好狠。”他低哑笑着。
“不然,你是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要她拿拐杖打你的棺盖吗?!”
“那么,你要我辜负朱宓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必须为了尹府去送死,你觉得对她而言公平吗?”
丹禾说不出话,痛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折磨。
“又也许事况不会那么糟,你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说着,他取下系在腰间的尹府当家令牌,“令牌你暂时替我收着。”
“我不要……”她扁着嘴,泪水缓缓滑落。
“别哭,要是于棠撞见了,又要以为我欺负你。”将令牌交到她手中,他用袖角替她拭泪。“我得去准备了。”
又笑睇着她好一会,才转身走去。
瞪着他的背影,丹禾突地喊道:“二哥,你一定要回来,要不然我就败光尹府所有产业给你看,让你后悔所托非人!”
尹少竹放声大笑着,挥了挥手,突然发现压在心口上的重量全都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一个时辰后,马车从尹府出发,抵达城北行宫。
公主行列也早已准备就绪,一见到朱宓,朱文奕有些胆惧,却沉着气,假装热络。“朱宓,你就搭后头那辆马车。”
朱宓冷冷看着她,轻点头后,再抬眼看向尹少竹。“二爷,你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他微怔,没料到她会如此要求。
“你的锦囊。”她指着他腰间的锦囊。“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好喜欢,不知道二爷愿不愿意给我?”
索讨一份属于他的东西,可以让她安心上路。
尹少竹想也没想地解开锦囊交到她手上。“里面放了二十两黄金,要是路上想吃什么,你可以尽管花用。”
“才二十两?我记得二爷常在里头放上百两的。”她佯装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