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但,当婚是当婚,当嫁是当嫁,问题是,娶谁?嫁谁
成都城里多的是适龄的姑娘,可只要想到未来归宿,每一个都要伤透脑筋。只因为这成都城自古丰饶,多的是达官贵人,适龄的姑娘们光是拿出一双手,也要数上半天——城北的贺家:大少爷贺斐忱、表少爷上官凛;城南的房家:大少爷房震东、二少爷房平南……还有韦家、萧家,以及陆王府……
光想,姑娘们都要烦恼得睡不着觉了。
然这些春宵美梦再怎么绮丽,也不关贫苦百姓的事儿——
一身青衣的江梨儿早早便将美味食坊刚出炉的鲜肉包子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食篮里,好让久等在外的小厮婢女们将包子带回去给主人享用。
只因,这美味食坊只在清晨开张,包子卖完了便关门。
一颗包子二十文,够买老城门王二麻子的四十颗包子了;这样高的身价,寻常百姓根本尝不得,加上老板林味荣有个怪脾气,今儿个要做什么包子,卖什么早点,全看他的心情。有时是鲜肉包子,有时是芋泥包子,有时是蟹黄包子……无论是哪一种,全都好吃得让人忘了要说饱。那些有钱有闲的,哪一个家里没有厨子、厨娘?却全让美味食坊的包子给招了魂,一天要不吃上几个,就会失魂落魄,没有精神力气。
生意好,伙计自然忙,那些来买包子的男女,多数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婢女,哪一个不是爱占人便宜的酸货?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被亏被损,也只能含笑带过。
这天,江梨儿早早便将食坊清理干净。他对老板道。“五舅,梨儿先走了。”
“好。”林味荣对这个小甥女很是疼爱。“快回去歇着吧。待会儿,还得去红玉楼当差呢。”这孩子不过十七岁,却要身兼数职,拚命地挣钱。
唉,真是可怜哪。想着,他回头,将一旁的食篮交给梨儿。“这几个包子拿回家吃吧。”
江梨儿愣了愣,一张小脸满是为难。“五舅……”
他那妹子的性子,他还会不知道吗?林味荣打开食篮。“都是些卖相差的,既然挣不了银子,拿回家吃有什么关系?”要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做出这些次级品哪。
江梨儿红了眼,了然道:“梨儿……梨儿谢谢五舅。”
林味荣朝他挥挥手,后者将一旁的食篮挽在手上,抹抹脸走出店门。
约莫走了一刻钟,江梨儿拐进巷子,走过贺家后门。
这财大业大的贺家,就连个后门也是如此宏伟壮丽。站在贺家门外,看着这高高的墙面,江梨儿忽然想起自己的家——那破旧的草屋;要不是几个舅舅帮忙,恐怕连下雨天都撑不过。唉!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娘和妹妹杏儿有个好住所呢
想着,他转过身,正在大街上走着的他,差点就被迎面而来的骏马踢倒。
“小兄弟!小心一点。”对着清晨的阳光,江梨儿看不清来人的脸。
“喔。”他急急闪开,让出一条路。那一前一后骑在马上的人,似乎在攀谈。
“轻易答应比试,实在太不智了。”
“对方是房家二少爷,我又不会输。”
“只是一个迎春阁的姑娘,不值得你出手……”
江梨儿擦擦额头上的汗,一点也不想去管两人在说什么。
太阳已经高升,一天,又要开始了。
第一章
冬雪已融,花漫成都。
这个丰饶的天府之国商贾云集,成都的几个大商家,举凡矿产、丝绸、造纸、漆器……无一不争,激烈的竞争让成都更加繁华;尤其在开国君主的大力提携下,成都不但是个美食城,音乐、歌舞、戏剧也非常鼎盛。
在这样宜人的气候里,多的是文人雅士在江边吟诗作对。不少富商贵人索性买了画舫,让无法抛头露面的新妇闺女们得以一览春光。
但今日,再明媚的景色也比不上城郊河畔的大事——
午时三刻,两岸已经聚满人潮;顾不得岸边随风起舞的纤纤扬柳,艳满枝头的花香,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张望,手里怀里抱着各式零嘴小吃,一旁叫卖吃喝的小生意人莫不笑开怀。
就在这个人挤人、喧嚣不断的当口,一个穿着褐衣的少年抱紧怀里的包袱,死命地往人群里挤,有的人给了白眼,有的人啐了一声,几个不服气的男人开口:
“你是怎么着?要看好戏就该早到,以为凭蛮力可以硬来吗?”
另一个穿着绣花衣裳的中年男子道:“就是!你要知道,我们可是巳时就来了。”要是让人知道他们等了一个时辰,还错过了今年的大话题,那可真是丢死人啦。
褐衣少年急忙赔礼。“各位大爷,真是对不住。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赶快回家……我娘气喘快发了,还在家里等小的怀里的救命药呢。”没想到早早出门,还是在这儿耽搁了。
“真是他妈的浑话!”中年男子不理会他的回答,正想赏他一巴掌,但有人接下他的肥手。
来人身后的女声道:“好了,一群大男人犯得着欺负小孩子吗?”
少年回头瞧见救星——身穿红衣的女子从高大男子身后走了出来。“红姨。”
男人们眯了眯眼,虽然不愿,可嘴角却不得不上扬——没奈何,因为眼前的男女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原来是红玉楼的褚掌柜。”
虽然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的褚红玉豪迈地拍拍少年的肩膀。“这孩子是我楼里的伙计,几位看在我面子上,就别计较了吧。”
中年男子看看她身畔的壮汉,知道他就是传说中褚红玉的护卫张遥;再看看他宛如熊臂的手腕,虽然心里发毛,但犹是开口:“既然是褚掌柜开口,尔等怎么能不答应,只是……”
只是?只是得了便宜还想卖乖!褚红玉在心里想,见多识广的她笑道:
“各位的盛情,我就代这孩子先谢过了,改天到红玉楼,我请各位喝一杯。”
说起红玉楼,可是成都城里一等一的茶楼饭馆,掌厨的吴三曾是皇宫里的御厨,举凡饮茶、点心、菜肴,无不精巧美妙,尝过的没有一个不说好。因此,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人潮汹涌,成都城的人总以为远在京城的皇帝老爷吃的喝的也不过如此了。当然,这儿的价格也非一般百姓能够负担;而既然红玉楼的掌柜开了金口,众人能不卖她面子吗
讨了便宜的几人笑开眼。“那我们就多谢了。”没想到今日来河边凑热闹,居然还能遇到这等好事
当下纷争平了,少年转身向褚红玉道谢:“红姨,谢谢您帮梨儿解围,至于那酒菜钱……”
看着江梨儿黑幽幽的眼和还没来得及出口的为难,一下就被褚红玉摇手挥掉。“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一顿酒菜也要同我计较
要不是绿云那无聊的坚持,我早就……”
说起他那固执无比的娘,江梨儿不由得红了眼。“红姨……”
“好了,别说了,快回家吧。”褚红玉道。“你娘正等着你呢。”说完,她瞧瞧人群又道:“不过,你可得绕路才成。”
江梨儿不解。“为什么呢?”
褚红玉摇头。“还不是为了迎春阁的小桃红。成都城里半数男人的魂都被她勾走了,今儿个,贺家和房家的少爷未时就要在这里比试,就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呢!你说,有这种好戏看,这些个好事的闲人,怎么可能空着?你啊,再不改道,恐怕就赶不上你娘发病的时辰啦。”
城里几个大族的公子少爷年轻气盛,正当好事的年纪,常常找了个名目互相较劲。小老百姓虽然沾不了什么好处,但有戏可看、有闲话好说,谁不是早早就歇了活儿前来凑热闹?这样天大地大的事,恐怕也只有一个江梨儿不知道。
江梨儿点点头,正想离开,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他回头,正好对上前方的两个身影。
随着来人喝的一声,两人随即下马,而藏在画舫酒楼里的千金、姑娘们见状,一个个脸都红了。
两位公子正是贺家的少主——
白衣的贺斐忱面容俊朗,双目如星,嘴角多数带着笑意,话语轻佻,总给人一副不正经的感觉;蓝衣的上官凛沉稳内敛,态度冷然,多数时间只是立在一旁,然,阳刚的面容还是招来许多未嫁闺女的好感。
就在此时,另一头也出现个人影——
房家二少爷——房平南。房平南面容秀丽,身形顽长,一身黄衣的他,衣襟上缀着华美的龙形刺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光看衣着就知道房家在成都的声势。房二少虽然颇有才学,但喜好女色,名声是差,但成都城里还是有不少心仪他的姑娘;毕竟男人十个有九个坏,只要家世不差,日后能舒服地过活,也就够了。
看见来人,贺斐忱星目含笑,嘴角微扬,略略提起的下巴缓缓移动,锐利的目光将一旁的众人收进眼底。
他飞身立在桥墩,朗声道:“还以为二少爷临时有事,不来了呢!”
轻功不错。但其它的呢?没比试,谁知道啊!房平南冷哼。“我看是你吧。唷!还带了帮手。”要是以为他房二少会怕,就太瞧不起人了。语未竟,他也踏地提气,跃上桥的另一头。
这样一个鼠辈也想在他面前嚣张?贺斐忱不为所动。“废话少说!快点开始吧。”现场的观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哼。”房平南啐了一口,拔剑飞升。
后起的贺斐忱只是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追了上去。
好戏上场,众人立即噤声,只觉天际间闪着数道银光,耳边听着刀剑相击的铿锵声,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深怕只要一合眼,就会错过什么好戏,没一个敢闪神。
另一头的岸上,酒楼里姑娘们两两相倚,对于这些个传说中的少爷们,纷纷看直了眼,又是赞叹又是欢呼;画舫里的千金小姐们则一手执扇轻掩颊上飞红,一手紧拧着绢帕,生怕一闭眼便错过了什么精采画面。
见状,无心久留的江梨儿早早回神。此刻正是他冲过人群的好时机,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地往人海里挤。
就在人与人的推挤中,空中缠斗的两人已交手了三十几回。
房平南暗自叫糟,这贺斐忱看来斯文,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一上一下,来来回回的攻守早让他汗流浃背,但贺斐忱不但滴汗未出,甚至连剑鞘都没开,再不喊停,恐怕就要当众出丑,可……一想到迎春阁的小桃红,房平南便心痒难耐。
哼!说什么卖笑不卖身,既是出来赚的,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大爷出钱,就该顺从到底,可小桃红就是不依……说到底,就要怪眼前这家伙,干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就在他调戏小桃红的时候出现,坏了他的好事!现在还想英雄救美,要他认输,再也不到迎春阁。
啐!出丑事小,失去美人事大,看来他得想想法子。有道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正想着,眼珠一转,瞧见了重重人群中一个拚命闪躲的褐色身影。
房平南奸笑,大喊:“慢!”
贺斐忱收手,立回桥墩,眯着眼看着眼前已露疲态的对手。“二少爷有什么指教?”
勉强站正,房平南喘着气道:“贺兄与小弟不分轩轾,若要强斗下去,也是两败俱伤。”
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贺大少爷略胜一筹,但只要房无赖不认输,谁敢开口?这两位可都是成都城的贵公子,谁也得罪不起啊。
开始同他称兄道弟了?贺斐忱抿唇,牵起的嘴角有着嘲弄。“是吗?那二少爷有何高见?”他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哼!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输给一个只会招惹女人的瘪三
“前头有个穿褐衣的小兄弟,手里拿着蓝色包袱……谁先抢到包袱就算赢!”说完,也不待贺斐忱回话,房平南迳自提气踏地的飞了出去。
贺斐忱也不急,只是笑得诡异,点地纵身空中,几个箭步便追上房平南,伸手挥出剑气,划断房平南系在腰肩的金银带。
霎时,房平南只觉腰下一阵凉意,低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裤子早落在某个倒霉蛋脸上了。
房二少下体见光,在场的闺女们急忙掩面尖叫,男人们则是大笑出声。
贺斐忱即时追上褐衣的江梨儿,抢过他怀里的包袱。
江梨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兀自往前跑,直到发觉手里空了,这才惊叫出声。待他回头,贺斐忱早就蹬地一跃,离开他伸手可及的范围。“慢着,把包袱还来!”江梨儿追着大叫,但忙着看好戏的人谁也没听见。
贺斐忱面容如故,可语音上扬:“我赢了!”他飞身落在房平南面前,虽然气度依旧,却是春风得意。
人群自动让出,让贺斐忱与另一头急着穿回裤子的房平南相对。
“你!”房平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
贺斐忱一点也不怕,只是含笑。“依约定,你再也不许到迎春阁。”
“哼!”房平南气极了,可是,现下除了离开,他还能干什么?总不能让人笑他输不起吧。
看着他愤愤离开,众人鼓噪不已。这时,贺斐忱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褐色身影。
“把东西还给我!”江梨儿一边喘着,一边大叫。
贺斐忱瞧见他的衣裳,一下子便会意过来。“原来是你的。”他将包袱丢还给江梨儿,还顺手扔了东西给他。“谢谢你啦!小兄弟。”
江梨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当他打开手心,愣了。“这……”
打赢了,贺斐忱心情正好,他微笑。这种既出锋头又能教训瘪三的事儿,干起来真是令人舒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这算什么?就算他嘴里这么说,可谁都听得出他的语音,哪有一点歉意!加上他这一手……江梨儿好气。“你太过分了!”说完,伸出手,用力地甩了贺斐忱一巴掌。
过度得意让贺斐忱躲不过这小子的攻击。“你好大的胆子!”他吃惊的睁大了眼。
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全惊呆了。
江梨儿看着贺斐忱急速刷白的俊脸,也愣住了。
天啊!他、他、他做了什么呀
快跑!快跑
江梨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抓住怀里的包袱,拚命地往前跑。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当,还是自身感觉,他的手还是好麻好麻。另一方面,他也不时回头,确定没有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如此,他还是快步疾行,因为该回家的时辰早过了好久了。
打从出生以来,别说同别人打架使狠,要不是为了挣钱,得到美味食坊、红玉楼听差,帮忙厨房的活儿……他甚至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