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记错,他的前未婚妻嫁的人就是司马印。
尹轼驹审视着她,确定她无一丝勉强之后,才点头。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他向司马盛拱手,接受他的邀请。
「太好了,那么午时正,瑞升酒楼,一定要来,你和印儿也很久没见了吧,今天就多喝几杯。」司马盛哈哈笑,拍了拍他的肩后,才大笑着走了。
看着司马盛的背影,谈昭君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那男人的话让她听了非常不爽快,什么叫做「若非那场事故,贤侄一定比印儿更有成就」?这不摆明了说,他家儿子比尹轼驹有成就吗?
哼!黄鼠狼一只!
还有,那个「水菱」应该就是尹轼驹的前未婚妻吧?
凭方才那只黄鼠狼说到一半的话,她就确信黄鼠狼知道他儿子娶了他「贤侄」的未婚妻,这样竟然还有脸请「贤侄」去喝什么满月酒,到底是存什么心啊!
「昭君,怎么了?」察觉她虽保持着微笑,可眼底似乎有些不悦,尹轼驹体贴的说:「你若不想去,我可以让轼骅送个礼过去赔罪,你不必勉强自己。」
「你呢?」她反问,低头审视着他。
「我无所谓,司马前辈是以前爹的好友,我和司马印亦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既然出了庄,又知道了这件喜事,去道贺一声也是礼数。」他自然的说,没有一丝勉强。
谈昭君挑眉望着他,不语。
「怎么了?」他终于察觉不对。
「你对司马印……」话一顿,发现周遭好奇刺探的视线太多,所有人都拉长着耳朵想听最新的八卦,她眉一挑,只是说:「我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
「那就到品香坊喝茶吧。」
*
一行四人来到生意兴隆的品香坊门口,看着大门好几阶的阶梯,江容立即打算将人连椅抬起。
「慢!」谈昭君制止他。「你去请管事的出来。」
「昭君?」尹轼驹也不解。
「这次听我的。」她对他微笑。
江容立即走进品香坊。只一会儿,品香坊的管事便急匆匆的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坊里的夥计,全都神情激动,一看见外头的人果真是他们庄主,管事的一双老眼立即泛红。
「庄主,真的是您啊!小的……小的好久没见着您了,您看起来……很好,很好……」戚管事激动得话也说不全。
「戚老,轼驹挺想念您泡的紫阳毛尖呢!」尹轼驹微笑颔首。
他的话立即惹得戚管事老泪纵横,一边抹着泪,一边又哭又笑地说:「今儿个小的就为庄主亲手泡一壶毛尖,今年的春茶刚制成,正好请庄主品品。」
「戚管事。」谈昭君终于开口。
戚管事闻声,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姑娘,这一看,惊讶的瞠着眼。「这……莫非这位就是未来的庄主夫人?!」
「是的,戚老,她就是轼驹的未婚妻。昭君,戚老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泡的茶可是一等一的好,改天带些云顶茶过来请戚老泡一壶,你会发现比你现下喝的好喝一倍。」
「我非常期待。」她温柔浅笑,看得出这个戚管事对尹轼驹是真心疼爱尊敬的。
她低头望了一眼身边人,瞧见他也刚好仰头对她一笑,她微微红了脸,赶紧抬头,望向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来回,然后露出欣慰笑容的戚管事。
「戚管事,劳烦你找两块长木板靠在阶梯上,好方便庄主出入。」
「咦?」戚管事狐疑,这才看见自家主子坐着的奇怪椅子。「好稀奇的椅子,这样确实挺方便的!」戚管事一边赞道,一边吩咐一旁的夥计找木板。
「这是夫人替庄主设计的。」江容特地点出。
「咦?是夫人设计的?!夫人,您真是太厉害,太聪明了!」戚管事大力赞赏,也跟着改口称夫人。
秋枫忍不住也爆料。「小姐可是不眠不休累了好几日夜,画了好几百张图,最后才终于完成的呢。」那些日子她可是心疼的要命,偏偏小姐不许她说。
「秋枫!」谈昭君瞪了婢女一眼。
尹轼驹握紧她的手,她立即低头望向他安抚。「才没秋枫说得那么夸张,别听她的。」
「人家才没胡说呢……」
「你要我赶你回去吗?」她轻声威胁,外加一记冷眼。
秋枫噘唇,不敢再说了。
「来了来了,木板来了!」夥计们抬着两块木板跑了回来。
谈昭君指挥他们将木板依照椅子的宽度摆好放稳,这才示意江容把人推进去。
江容轻轻松松的推着轮子椅上阶梯,果然比运气搬动整张椅子轻松许多,相信庄主坐起来也比较舒适。
「戚管事。」谈昭君没有跟着进去,反而又唤住戚管事。「劳烦戚管事依照这样的宽度,用石版铺个斜坡,坡度尽量缓些,若空间不够,可以做成弧形,往旁边拉长……」看见他一脸茫然,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在心里微微一叹,不过还是笑道:「这样好了,我回山庄之后会画张图差人送过来,到时候就劳烦戚管事请工人照着做,若出入方便的话,往后庄主就会常常过来了。」最后,她洒下鱼饵。
「好,小的一定马上请工人改建!」戚管事立即兴匆匆的应允。
露出甜美的笑靥,她这才招呼管事进门。「进去吧,庄主等着戚管事泡的好茶呢。」
待进了茶坊,他们挑了一处僻静角落的位置,坐定后,戚管事立即下去准备,夥计们则搬来屏风,为他们这方与外围的桌位做了区隔,让他们多了点私密。
「谢谢你。」谈昭君突然说。
尹轼驹一脸疑惑。「为何谢我?」
「谢谢你刚刚在门外放手让我处理。」他的行为给了所有人一个明确的意思,就是她是个说话有份量,可以做主的庄主夫人。
尹轼驹窘迫地撇开脸,不自觉的又变了口气。
「我只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才没说话的。」
她噗哧一笑。「尹庄主,你又来了,坦然的接受谢意很困难吗?」
他赧然,「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你为我做了很多……」
「好了。」谈昭君打断他,故意假装不自在的搔搔头。「我知道你的感觉了,这样的确让人不好意思。」
尹轼驹不禁失笑,不再顾忌那些阻隔不了的探视眼光,放松了下来。
戚管事备好茶具,亲自为他们泡茶,瞧他功夫处处讲究,泡出来的茶果真高人一等,之后,他又和尹轼驹闲聊了一会儿,才因为店里繁忙,下去做事。
「秋枫,我知道你不喜欢喝茶,不用在这儿陪我,自己去逛逛吧。」谈昭君说,朝尹轼驹伸出手。「钱袋给我。」
他也没多问,解下钱袋交给她。
谈昭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才打开钱袋,掏了几块碎银递给秋枫。
「拿去,想买什么不用客气,这是尹庄主赏给你的。」
「嗄?可是……我对这儿又不熟,会迷路的……」接过碎银,秋枫还在犹豫。
「江容,你陪秋枫姑娘去吧。」尹轼驹立即说。
「是,庄主。」江容领命,知道在这儿庄主不需要伺候。
「去吧!」谈昭君推了推自家婢女。
第9章(1)
终于将两人支开后,谈昭君端起杯子,轻啜了口茶,视线在尹轼驹脸上溜了一圈,对上他的眸,浅浅一笑。
「你有问题想问我吗?」她主动开口。
「嗯。」尹轼驹点头。「昭君,你知道司马印,是吗?」
「从二少和三少口中听了一些。」谈昭君也不隐瞒。「我想你大概也猜得到他们会说什么,你有想要补充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我和他本来是好友,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便事事与我竞争,不管我做什么,他总会跟着做,非与我一别苗头不可,偏偏……」停顿下来,他没有再说下去。
「偏偏又总是不如你,是吗?」
他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结果因为这样,他更仇视我,后来我才知道,是他爹。司马前辈总是故意拿我激他,这样的怨气日积月累,终至成仇。」
「你呢?」谈昭君问,司马印怎么想与她无关,她只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尤其是在司马印抢了他的未婚妻之后。
「我对他无怨无仇。」
单手托腮,谈昭君偏头斜睨着他。「是吗?那……水菱呢?」
他讶异的望着她。「你怎么知道……也是轼骅他们说的?」
「他们没提到名字,是司马老头刚刚说的。」
他蹙眉。「昭君,司马前辈是武林中有名望的前辈,你不——」
「水菱就是你的未婚妻吧。」她打断他,不想听他说教。
「是『前』未婚妻,我的未婚妻姓谈名昭君。」他迅速伸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纤手,不让她离开他一点。「出事后她主动退婚,我并没有怨怪她,反而还松了口气,如果她誓死非嫁我不可,我反而要烦恼了,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实现她的想望。」
「她有何想望?」
「她一直希望我能跟随我爹的脚步……」
「她希望你早死?」她一愕。
尹轼驹忍俊不住。「不是,她希望我能角逐武林盟主的位置,让她成为盟主夫人。」
「可是你却发生了马车意外,不仅不能走路,也从此不能练武了。」
「不是的,就算没发生意外,也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因为我爹过世时,在爹的灵堂前,我们三兄弟便在我娘面前发誓,这辈子不会涉足江湖,不管武林事,因此就算我没有变成这样,也不可能完成她的希望。」
「所以你是松口气,没有怨恨?」
「没错。」
「那为什么你那两个弟弟却说,你被退婚后还打算请前未婚妻过府一叙,结果人家送来一封信,让你受到沉重的打击,从此足不出户,且决定终身不娶?」
这回换尹轼驹一愕。「我没有那种决定,要不然你是什么?」
「这样说好了,那封被你烧掉的信写些什么?」足不出户是事实,那封信一定伤害到他才对!
「事情已经过去,就别再提了。」他不想再提过去的事,因为真的已经过去了。
她也不再逼问。「好吧,我不问内容,只问你还在意那封信里写的鬼话吗?」
「已经不在意了。」他摇头,对她微微一笑。「我无法否认,那封信确实满伤人的,那些字句依然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以至于在遇见你,又爱上你的时候,让我裹足不前,不过我已经走出来了,现在我有你,这样就足够。」
「真的不在意了?」
他笑。「如果还在意的话,我就不会想娶你,不会在这里了。」
「看来我功劳不小。」谈昭君傲然地仰起下巴。
见她故做傲慢的可爱模样,他忍不住又笑了。「不是不小,是全都是你的功劳。」
「所以,就算等会儿宴无好宴,你也应该没问题,是吗?」
原来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她在担心他啊!
真是令人感动。
「不会的,司马前辈他——」
「是一只黄鼠狼。」谈昭君接口。「他是始作俑者,在儿子心里种下怨恨嫉妒的种子,还假惺惺的说什么『若非那场事故,贤侄一定比印儿更有成就』。」她模仿司马盛说话的语气。「我是不知道那司马印有什么大成就,不过我不认为现今和你同辈的人,有谁的成就能胜过碧柳山庄的尹庄主。」
尹轼驹闻言,心里好暖好暖,那股暖流顺着血液流窜全身,连眼眶都发热了。
「你这样……让我实在很难想到,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他故意转移话题,也想解决这件事。
谈昭君果然沉下脸,撇了撇唇。
「你擅长丹青吗?」她终于给他提示。
「尚可……」一顿,他心头闪过一抹不安。难道……
「想到了?」她冷着声,连眼神都蒙上一层冰霜。
这下尹轼驹非常确定,她……真的很生气。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她的怒气,而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再一次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昭君,你……知道了?」
挣开他的手,她冷冰冰的说:「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的是那幅美人图里的美人?还是知道我谈昭君只不过是一幅画的替代品?」
「不是的!」他焦急的辩解。
「你敢否认我和你画的美人不像吗?」
「你们很像,几乎同一个模样,只是画里的人较年少……」
她故意找碴。「所以你是嫌我年纪大了?」
「不是这样!你们很像是事实,可是我连自己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画那幅画都不记得了啊!」尹轼驹焦急的推着轮子椅到她身旁,再度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你不记得?」谈昭君错愕。「为什么?」
「因为那场马车事故让我失去了一些记忆,那幅画的落款,是在马车事故前一个月,而我失去的大约是那半年的记忆,连事故怎么发生的也不记得了。」
原来他不只失去娘亲,失去双腿,失去武功,失去未婚妻,遗失去了记忆!
那场事故夺走他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听我说。」尹轼驹像是怕她不听似的,急匆匆的解释。「我承认这三年来每每看着那幅画,心里就有丝悸动,甚至在梦里都会梦见画中的景象,也不否认初次在杏院见着你时,有过错觉,可是当真正与你接触之后,我识得更多变的你,越了解你,就越喜爱你,这种深刻的情感是实在的,和喜欢画中人那缥缈不实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你谈昭君,永远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啊!」
谈昭君心头悸动。「就算我任性、傲慢、刁蛮、无理取闹,这些样貌你也喜欢?」
他为难的说:「我担心说实话,你会恼羞成怒。」
「我只听实话,至于会不会恼羞成怒,我不保证。」她又故意要任性,用鼻孔哼气。
见状,尹轼驹忍不住咧嘴笑了。「我觉得那些样貌的你,很可爱,就像现在这样。」
此话一出,红晕慢慢浮上她的脸。
「你……你眼睛有毛病啊!」谈昭君果真恼羞成怒,抬手拍打他。
「可是我真的这么觉得啊!其实你恼羞成怒的样子也很可爱呢,红艳艳的脸蛋,美极了。」发现她的软化,尹轼驹总算放了心,也有了故意闹她的心情。
「你还说!你还说!」见他目不转睛地笑望着她,那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让谈昭君的脸更红。「不许看我了!」
「可是你好美,我舍不得栘开视线。」
「你!」这下她的脸几乎都要着火了,没有细想,她直接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哼!这样你就看不见了吧!」
尹轼驹一怔,旋即低低的笑了起来,抬手环抱住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