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迎向洛琼英的怔视,笑道:“盼了这么久,终于得以相见,吟风。”
“你怎会在此?”望着乔装成金梁禁卫军的景丞尧,饶是冷静如她,仍是难忍震惊。
“金梁的左相起意谋反,并与太尉达成协议,共同结盟,意谋诛杀睿帝,改拥立左相之子称帝,趁着琼林夜宴,左相与其勾结煽动的党羽夜闯皇城,如今前方几座宫池已是大乱,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景丞尧笑而又道:“这一计,早在你我失去联系之前便已经埋下。你早知金梁的左相有谋反之心,然而此人疑心太重,不得不旁敲侧击,藉由煽动彭宗辉叛变,再诱出野心勃勃的左相,左相一心想拥立儿子登上帝位,势必不会放过这绝佳的好机会,饶是严隽才智再过人,一下子要对付两个叛臣,肯定还是让他无暇顾及旁的事。”
不错,这本就是她当初献上的计策,扰乱金梁内政,趁着时局大乱,宫变之际,她便可找机会逃离皇城。
说到底,她这个聆月军师之所以会出手襄助,目的无非是拖延金梁大军攻破东祁,方能争取到更多时间与余力设这个局助她离宫,并救出他们想救的人。
可她没想过,就在机会到来的这一夜,她与严隽竟……
垂下眼睫,洛琼英不愿再想,藏好浮动的心绪,她又望向景丞尧,问道:“可有找着我母妃的下落?”
景丞尧神色微变,口吻沉重的回道:“她人在太史府上,我已派出最精锐的影卫潜入,想必应该已在路上等着与我们会合。”
“你当该知道,没有成功找出我母妃,我是不会离开的。”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找出她,我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望着景丞尧眼中那抹坚定,洛琼英高悬的一颗心于焉安下。在这世上,除她之外,最关切她母妃安危的人,便是景丞尧。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与他相交,选择与他同盟,献策对付严隽。
“刻不容缓,我已派人守在皇城北门,你且换上太监的衣裳,即刻离开。”景丞尧接过身后随从递上的太监服,交到洛琼英的手上。
洛琼英未曾犹豫,回身进了寝殿,掩上殿门,摸黑换下一身华裳,改穿灰蓝色的太监服,将一头流墨青丝藏进帽子里。
换好装束,正欲推开殿门之际,她顿了顿,回眸,深望了一眼寝殿,飘飞着明黄色纱幔的龙榻。
把身子给了他,她不悔,亦无愧。
她明白,自欺欺人的话,说再多也无用,她的心底,早已烙下他的形貌,只怕此生再难容得下他人。
然而,她终究还是要走,非走不可。
从最初的最初,她费尽无数思量,化身聆月军师与他暗中较量,两人机关算尽,透过兵法相斗,再到如今,她一颗心因他起伏,思绪受他牵引。
眼下,她渴盼的自由终于到来,只要踏出这座属于他的皇城,她便能做回吟风。
思及那张傲放的俊颜,心口隐隐作痛,她不由得探手轻抚上心窝,闭了闭眼,把心中涌动的情潮压下,转过身,双手往冰凉的殿门一撑。
这是她第一回踏进他的寝殿,也将是此生最后一回。
美目一转,洛琼英不再犹豫,推开鎏金殿门,转身离去。
凌乱昏暗的偏厅内,乌木长桌被高硕的身躯撞得嘎嘎作响,洛琼英死死咬唇,颊上锭开朵朵艳色红花,娇嫩白皙的后背来回摩擦着案面,疼痛之中竟生出磨人的欢愉来。
严隽伏在她身上,两手架开了她滑腻的双腿,浅碧色长袍与抹胸被扔在地上,亵裤勾挂在一边脚踩上,娇嫩的蕊心大大绽放。
……
她闭紧美目,咬唇迎合,浑身麻烫似烈焰焚身,意识被推上高处,尔后又重重坠飞,思绪碎成万万片屑。
只觉腿心被注满了炽热的浓液,下一瞬,她晕沉沉的昏了过去。
蘸了墨液的笔尖缓缓在纸面上滑过,那窸窣的声响扰醒了意识昏沉的洛琼英。
她翻身坐起,单手扶额,如瀑黑发散落在小巧的脸旁,更显娇弱可人。
严隽坐在房中另一侧的檀木长案前,手执狼毫笔,一手轻搁案沿,凤眸斜斜睐着床榻上方醒的玉人儿。
想起先前两人肉欲交缠的放浪景象,洛琼英秀颜一红,狼狈的别开眼,不愿与他相望。
“景丞尧很是牵挂你的安危,稍早之前已经派了使臣来接你。”严隽嗓若寒霜,面无表情的言道。
“你可愿意退兵?”顾不得满面羞赧之色,她扬眸低问。
“在谈这个之前,朕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景丞尧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她垂睫,默然未答。
“你若不愿答,那也罢了。”压下满腔的怒意,他复又问道:“既然你心中无朕,又为什么会让朕要了你?”
“你执着于我,不正是为了得到我的臣服?”她淡淡反问。
第8章(2)
如果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他何苦来此,又何须这般虐己,除了她,丝毫不碰其他妃嫔。严隽掩下双眸,自嘲的暗忖。
“你真这么厌恶朕?”
“……我只想要属于我的海阔天空。”
“回答朕,你是否真这么厌恶朕?”
洛琼英垂落了粉颈,又是一阵默然,不愿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他若是知道了她对他的爱意,会是怎生的得意?愿意为他献上漫漫一生的女子何其多,无须再多她一个。
此生若要与他人共享恩宠,宁可弃做帝王妻。
“你真的如此深爱着景丞尧?”
“……是。”
啪嚓,狼毫笔应声断裂。
严隽手心紧压着案面,手背与臂上的青筋浮冒,俊颜阴鸷,眼神添满了无以复加的恼恨。
“你走吧。”他森冷的道,别开眼,不愿再看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了怒气,出手伤了她,与其这样,不如让她走。
听出他话里的憎怒,洛琼英明白多说无益,忍下满腔的羞赧,起身将衣物逐一穿上。
门外突然传来崔元沛恭谨的请示声:“陛下,东祁又派了使臣过来,想面见陛下。”
“叫他们滚出去,朕谁也不想见。”严隽淡淡的道,极目望向已将浅碧色披风穿上,将连帽戴起的娇小人影。
“陛下……”
“朕说了,朕不想见。”严隽怒斥。
“陛下,那使臣是东祁太子。”崔元沛急急低嚷。
浅碧色身影一僵,难以置信的扬首,瞥见严隽脸上闪过一丝凛寒的杀意,心口一窒,连忙急急走向门口,一把推开门。
一见房门开启,崔元沛连忙躬身往后退了数步,觑着那抹浅碧色人影,纵然心有疑惑,却也不敢造次。
严隽目光极冷的望着洛琼英的背影,握紧双拳,寒声道:“把东祁使臣带到景丞尧面前,要他放十万八千个心,朕没杀来使。”
崔元沛犹豫片刻,又道:“禀陛下,东祁太子请求见上陛下一面。”
景丞尧想见严隽?他这是想自己找死吗?洛琼英拧紧眉心,未等崔元沛起身领路,已迈开步履,急急走去。
见状,严隽一掌劈翻了长案,墨汁溅洒一地,崔元沛连忙跪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去,去让景丞尧来见朕。”严隽冷笑。
“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崔元沛立刻起身去办。
不出片刻,身着锦白长袍的修长人影,端着一张温润雅颜的玉面男子,徐步走进了严隽的视线。
严隽唇角微挑,纵然一地残乱,仍是无损他狂霸傲然的气势,那双凤眸若是冰刃,恐已将面前的景丞尧削肉断骨。
那是一个男人,在面对夺去心中所爱的敌人之时,才会流露出来的敌意。悟透了此点,景丞尧不禁扬笑。“百闻不如一见,金梁睿帝,果真教人慑服。”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我此番前来,是以使臣的身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此乃千古明理,但凡是教人敬畏钦佩的一代明君,断不可能失了此理。”
闻此言,严隽冷笑不语。
“我带走了金梁皇后,想必睿帝心中很是恼我,恨不得杀我一解心头之恨。”景丞尧笑笑又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来?”严隽眯眸,瞪着那张刺眼的笑脸,眼底紧紧压抑的杀气登时更浓。
“我来此,只想斗胆问睿帝一个问题。”
“朕准你问。”
“睿帝御驾亲征,是为了拿下东祁,还是为了夺回琼英?”景丞尧笑问。
“放肆。”凤眸一凛,严隽冷斥。“朕的皇后岂容你直呼她的名讳!”
“想必睿帝应当很清楚,我和琼英的关系非比寻常。”景丞尧垂眸,掩去眼底的笑谵。
琼英,你可千万别怪我多事,若非你母妃忧心,我也不会来此一探严隽的真心。
严隽面色阴沉,眼神骇人,扬眸望去,宛若一尊端坐于榻上的玉面修罗。
“睿帝也当清楚,从前琼英身困金梁皇宫时,便化身为聆月军师,时时献计于我,替我稳住了战局。”
“够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敢问睿帝,你对琼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是恼她欺你,还是恨她反叛你?是想抓她回去凌辱泄恨,还是想带她回皇宫接受帝王荣宠?”
“这些朕与她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睿帝莫要忘了,琼英一心向着我,宁可与我回东祁,也不愿做金梁皇后,琼英之事便是我的事,怎会管不着。”
混帐!景丞尧这话,分明是在向他耀武扬威!
严隽怒极。“景丞尧,你真不怕朕明日一举挥兵,灭了东祁?”
景丞尧笑道:“睿帝此番亲征,不正是为了覆灭东祁,将东祁纳为金梁的江山版图?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分别?”
严隽冷笑。“倘若不是她跟你走,朕也不会在此,听你大放厥词。”
闻言,景丞尧眼中掠过一道亮芒。如是看来,严隽御驾亲征,并非是为了江山霸业,而是美人。
“敢问睿帝,要怎么做才肯放过东祁?”景丞尧又问。
“绝不可能。”严隽眼露嗜血的残忍杀意。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景丞尧笑笑抱拳,回身离去,姿态之洒脱,即便机智如严隽,也不免微微讶然。
景丞尧此行,究竟图的是什么?为什么一无所获也甘心离开?莫非,只是为了向他炫耀自己得到了洛琼英?
凤目眯寒,严隽心中的杀意渐浓。“崔元沛。”
守在门外的崔元沛立时推门进房,躬身应道:“奴才在。”
“传令下去,众营主将即刻到前厅,朕要亲自商议明日攻入东祁帝京的兵阵。”
无论如何,他都要亲手砍下景丞尧的项上人头,以泄心中积郁已深的妒怒之恨!
第9章(1)
东祁皇城的一处偏殿,洛琼英抱膝坐在花窗边的黄花梨木软榻上,美目发怔,连窗外几时下起了淅沥雨丝,也全然无所觉。
一名体态娇瘦,面貌极美的女子走近榻边,将手轻搭上她的肩头,她浑身一震,像是从一阵迷雾中蓦然回神。
她别眸,对上一张含笑的丽容,不禁跟着扬唇。“这么晚了,母妃怎么还未睡下?”
虞凝兰摸摸她被风吹得微凉的颊,道:“琼英,你为何始终不肯告诉母妃,你在金梁皇宫中究竟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洛琼英敛下双眸,淡淡低道:“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自然没向母妃提起。”
“日子没什么可说,那总该有人可说吧?比如说,金梁国的睿帝,那个拿你当压制华棣遗民的棋子,又让你成了冷宫皇后,受到金梁国上下轻蔑相待的一代霸王。”
洛琼英闻言先是一讶,随后想起,母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太史府上的官婢,对于金梁皇室之事应当也是略有耳闻。
瞧着母妃眼中的殷切,洛琼英自是晓得,母妃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她不会开这个口。
自小与母妃长居冷宫,不同于其他皇子公主与生母关系疏离,她与母妃不受宫中的繁缛礼节拘束,感情之好,如同姊妹一般,无所不谈。
“母妃别瞎费心了,我与严隽什么也没有。”她知道母妃想探什么,可她不愿说。
“还记得你跟母妃说过什么吗?”虞凝兰轻笑,美阵蒙上一层忆及过往而起的雾气。
洛琼英昂起螓首,静默未语。
“虽然那时你年纪尚小,可母妃记得非常清楚,你同母妃说,住在冷宫的滋味实在太苦闷了,要是能选择,你宁可当餐风露宿的乞儿,也好过当一个被囚冷宫处处不自由的帝姬。
“琼英,你比你那些皇兄皇弟还要聪明,如果你是男儿身,一定可以称帝,然而上天偏偏让你生为女儿身,你这一生势必要找到一个可以镇得住你,让你心悦诚服的男子,才能觅得一个好的归宿。”
“恐怕我要让母妃失望了……”知道母妃如今唯一记挂于心的,便是她的归宿,洛琼英不禁面露几分愧色。“我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要云游四海,不愿再受任何拘束。”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可她脑中浮现的,竟然全是那人的身影……幽幽掩下长睫,她不愿让任何人窥见眼底的思念。
虞凝兰淡淡一笑,抬手轻抚过她染上轻愁的眉眼,柔声道:“只要你快乐,母妃便也无所求。母妃知道,你厌恶待在皇宫的日子,渴求海阔天空,可母妃盼你千万别忘记,你的心若是不自由,即便给你再宽广的天空,你也飞不
母妃这席话意有所指,她自是明白。
于此看来,景丞尧肯定已将她去找过严隽的事,告诉了母妃。
说穿了,她乔装成使臣去见严隽,表面上是想求他退兵,实则……是出于一己之私,想见他一面。
自离开金梁国之后,她的心口便像是被重石覆压,沉得快喘不过气,夜寝时总会梦见与他的点点滴滴。
她的心,原是一只受囚渴飞的鸟儿,曾几何时,这只鸟儿竟恋上了囚住她的那人。
望着垂首寻思的女儿好一会儿,虞凝兰喊来了贴身伺候的小婢,小婢端着托盘走近,托盘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汤。
洛琼英皱起眉尖,甚是嫌恶的睐了盛在金色漆碗中的药汤。“那是什么?”
虞凝兰捧起药汤,凑近吹了几口,接着递向她,边是笑道:“来,这是母妃亲自帮你熬煮的补汤。我在金梁太史府上虽是吃了不少苦,不过倒也学了不少事。”
洛琼英眸光一黯,万般疼惜的望着母妃。“对不住,是琼英不孝,没能早些救出母妃,让您受苦了。”
“傻孩子,这怎会是你的错,甭自责了。”虞凝兰盈盈一笑,将药汤递入她手里。“这汤虽苦,不过甚是滋补,你莫要弃嫌,赶紧趁热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