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飞扬的芳心,瞬间沉落谷底。“你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么?”方可华气得嗓音发颤。“你这孩子,想不到竟会说谎骗我!当初你说要去纽约见世面,原来是去见前男友的,真一说你跟他同居,是真的吗?”
“……是。”
“你还真的—— ”方可华气到说不出话来。
夏晴很担心她又心脏病发。“阿嬷,你冷静点,我不是想跟雅人复合,我是想—— ”
“我知道,你想报复他,是吗?”方可华打断她,懊恼地叹息。“问题是你这孩子,你明明就不是那块狠心的料,我看你现在根本只是把自己的心又赔进去而已。”
她又赔进去了吗?夏晴怔仲地握着话筒,胸口闷闷的,就像那天她在他计算机里发现那些不法数据时一样,她又无法呼吸了。
那些数据,代表他不只骗过她,也骗过其它人,他说过,在关键时刻,他连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都可以背叛。
他就是这种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男人是你可以信任的吗?你打算跟他纠缠到什么时候?你可以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那种人吗?”
“我没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她没想过,她知道不可能的,他是个无心的男人,不懂得爱情。
“那你马上回来!”
“不能……过了圣诞节以后吗?只剩不到两个礼拜了,阿嬷,让我!”
“小晴!”方可华厉声喝叱。“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忘了他离开你的时候,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担心你,我真怕你会……唉,你这孩子,是存心想气死我吗?”
“不是的,阿嬷,不是那样。”别为她担忧,别对她失望,她一直很敬爱阿嬷,当年若不是老人家刻意栽培,也不会有今日的她。她跟阿嬷就像真正的亲人一样,阿嬷病发送医的时候,她心急如焚,魂魄几乎也跟着飞了。
“如果不是关雅人从中作梗,‘顶丰’早就是我们‘瑞华’的了,你知道吗?瑞镇的遗愿也早就可以实现了,都是因为他—— ”方可华蓦地顿住,提起这桩憾事,仍是耿耿于怀。
夏晴咬紧牙关,悲怆地流泪。都是她不好,怪她当时太轻忽大意,才给了关雅人可乘之机。
是她毁了老人家的梦想,造成阿嬷一辈子的遗憾!
电话收线后,她伤感地出神片刻,终于拨打高木真一的手机,接通后,她颤着嗓,好不容易出声。
“真一,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在中央车站的寄物柜,放了关于‘Great Eagle’ 的不法资料,待会儿我会让快递把钥匙送给你,请你帮我把那些数据……寄出去。”高木沉默数秒。“为什么你自己不寄?”
因为她做不到。夏晴无声地哽咽,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拜托你,你……帮忙好吗?”
“好吧,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第9章(2)
她最近怪怪的。自从降下初雪的那个夜晚,她便经常显得心神不宁,之后他们去中央公园野餐,她竟将自己的脸埋在雪地里,久久不肯起来。他怕她冻伤,急着拉她起身,她笑嘻嘻地望他,脸上沾染残雪。
她在哭,他一眼便看出来了,可她却不承认泪水融在雪地里,逞强地绽开笑颜,比花还娇。
他因而有预感,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不多了,也许某天他早上醒来,便会发现她不见人影。
于是他缠得她更紧了,夜夜都拥着她入眠,强睁着不肯闭上眼,能多看她一分一秒也好。在她醒着的时候,睡着的时候,他阴郁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留恋地在心版烙下她的一颦一笑。她还会留在他身边多久呢?他还能拥有她多久呢?他不愿深思这个问题,也不敢深思。
他果然,是个怯懦的男人……
一念及此,关雅人涩涩地苦笑,一阵刺骨的冷风袭来,他拉高大衣衣领,抵挡寒意。
街边响着欢乐的耶诞铃声,每一扇橱窗都喷上白色雪花,佳节气氛浓厚,行人们言笑晏晏。
再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了。
关雅人伫立在一间玩具店前,怔仲地看着门口的圣诞老人笑呵呵地分送礼物,孩子们抢着坐上他大腿,倾诉童稚的愿望。
关雅人望着这一幕,奇怪这些孩子怎么会相信这世上有驾着雪橇在天上飞,游遍世界各地的圣诞老人,不觉得可笑吗?
但孩子们并不觉得可笑,很认真地跟圣诞老人要礼物,小男生也许要一台又酷又炫的遥控飞机,小女生想要最漂亮的洋娃娃。一对夫妇从店门口走出来,关雅人瞥见,倏地愣住。是楚行飞和他的妻子戚艳眉,夫妻俩相偎而行,楚行飞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的臂膀护着妻子,彷佛深怕周遭的人潮惊扰到她。她忽然停下来,拾起地上一颗不知谁人遗落的彩色玻璃珠,笑着将它拿高,观察玻璃珠在街灯映照下,折射出的绚丽光芒。
关雅人默默地望她。
听说戚艳眉有轻微自闭症,所以偶有一些怪异行为,会在街上捡玻璃珠起来看,的确很怪。
但楚行飞似乎不以为忤,仰起头,跟妻子一起欣赏玻璃珠,一颗平凡至极的玻璃珠,在夫妻俩眼里,可比绝世钻石。
两人相视而笑,楚行飞低头吻了吻妻子额头,拥着她离开。
关雅人目送两人背影,胸口震动。
他一直以为楚行飞是为了权势财富才选择跟戚艳眉结婚,但看来是他错了,楚行飞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妻子。
他们是相爱的。
是爱啊……关雅人唇角微扬,笑了,笑意漫染眉宇,令他平素严凛的脸孔,显得无比温经过洛克斐勒中心时,他仰望张灯结彩的巨大圣诞树,胸海霎时澎湃着兴奋的,就像他在玩具店前看见的那些孩子一样。圣诞节,是家庭的节日,爱的节日。
他决定了,要给心爱的人一个惊喜!
“这什么?”夏晴开门,迎进抱着一个大纸箱的关雅人,他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合力扛着一株约莫有一人半高的绿色植物。
“谢谢你们。”树扛进屋内,关雅人指示两名警卫放在大厅靠窗的角落,给了张百元大钞当小费。
警卫离开后,夏晴关上门,傻傻地抬起头,仰望针叶茂密的绿树。“这个……是圣诞树吗?”
“没错,就是圣诞树。”关雅人笑着回应,打开纸箱。“还有这个。”
夏晴凑过来,只见纸箱里满是各式各样的圣诞装饰品,她迷惑地扬眸,望向关雅人含笑的脸庞。“我们来装饰圣诞树吧!”
“现在?”
“对,就是现在。”他迫不及待地将纸箱倒扣,装饰品落了一地,他捡起几个银色雪球,一一挂在树上。
她见他动作轻快,嘴角扬着笑,不觉感染了他兴奋的情绪,也跟着挑了几个可爱的天使瓷偶。
她不是第一次替圣诞树装饰,可却是初次在纽约过节,想到平安夜时,这城市或许会飘雪,她便满心期待。“雅人,你说这个天使放哪里好?”
“这个嘛……这里怎样?”
“好,就这里。”
“那你觉得这彩带要怎么绕?”
“从那里穿过去,再到这里来……不对啦,你很逊耶,哪有人绕成这样的?到底有没有一点美感?”
“你胆敢嫌弃本大爷的审美观?”
“对,我就是嫌弃,怎样?”两人吵吵闹闹,一面斗嘴,一面将圣诞树妆点得琳琅满目。
“我要挂星星!”当他搬来工作梯,拾起准备挂在树上最顶端的金色星星时,她瞥见了,急忙声明所有权。“给我挂。”
“不行,太危险了。”他摇头。“还是我来吧。”
“我要挂嘛!”她像个孩子,耍赖地跺脚。
他没辙,只得摊摊双手。“好吧,你要挂就挂,站上去小心一点,别摔倒了。”
“放心吧。”夏晴笑吟吟地爬上工作梯,接过他递来的星星,在耶诞故事里,这星星象征着希望,引导人们寻到伯利恒,耶稣的诞生地。“你知道吗?”她得意地向下望。“只有一家之主才可以挂这颗星星喔!”
“原来如此。”他眯起眼,假装不悦地瞪她。“所以你是在跟我呛,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吗?”
“就是啊,我才是!”夏晴蓦地顿住。她在做什么?竟跟他玩起一家人的游戏?她明明……恨着他啊。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对?”他察觉到她的异样,关怀地问。
她怔仲地望他,眸光依恋地巡弋他英挺的眉宇,心湖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怎么可能在恨着一个人的时候,同时爱着他?但这就是她近日感到矛盾的症结,她恨他,却也无可自拔地爱他,爱与恨交缠,牢牢地束缚她。
她好想能畅快呼吸——
“雅人……”
“怎么?”
她凝望他,万般情结在胸臆缭绕,解不开,她说不出一句话,门铃却响了,清脆的铃声,震破魔咒的一刻。
关雅人前去应门,两个身穿西服的探员走进来,亮出证件。
“FBI。”其中一个冷冽地开口。“请问你是关雅人先生吗?”
“是。”
“关先生,我们怀疑你以及你所任职的‘Great Eagle’ 涉及多项不法情事,想请你回调查局,协助调查。”
终于来了!
夏晴惊栗地注视这一幕,当两名探员亮出FBI证件时,她全身血流旋即冻结,呆立原地,如一座冰雕。但他们处理报案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还以为至少能拖过圣诞节……
“我会跟你们走,请给我几分钟。”相较于她的震撼,关雅人的反应却颇为平静,彷佛他早料到有这一天。
他走向夏晴,停在工作梯下,仰望她。
她震颤,手上的星星霎时滑落,两人同时以目光追随流星坠地。
希望,幻灭了!
“吹哨子的人,是你吗?”关雅人哑声问。
所谓“吹哨者”(Whistle Blower ) ,是美国一种匿名检举制度,鼓励员工或知情者向检调单位检举有关商业犯罪的不法情事。
夏晴一动也不动,容颜雪白,心韵狂乱。
“下来。”他低声命令。
他想做什么?该不会想劫持她吧?
她倔强地咬唇,不许自己畏惧,缓缓往下,或许是心太乱,她忽地重心不稳,身子往后仰。
他警觉地展臂,及时抱住她,她仓皇地扬眸,两人四目相凝。他的眼潭,好深好深,深到她以为自己即将陷溺……
夏晴神智一凛,由他臂弯溜下,悄悄深呼吸,强迫自己稳稳站定。
“游戏结束了,关雅人,我说过要杀了你的,既然杀不了你,我就毁了你。”她一字一句,说着狠绝的言语,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对他呛声的场面,却从来不晓得,在说的时候,她的心会如此疼痛,宛若撕裂。
他看着她,眼潭深郁,亮着黯淡微光,她看不懂他想些什么,只听见他沙哑的嗓音。
“Cerberus就麻烦你照顾了。”
将狗狗托付给她之后,他转身,将自己交给两名FBI探员。
就这样?她惘然目送他坚毅洒脱的背影。
他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命运,连狠狠骂她一顿都没有?她甚至在他眼里看不到愤恨,只有疲倦与忧郁。
就这样吗?
夏晴无助地敛眸,软跪在地,Cerberus见主人被带走了,偎近她身边,声声疑惑地哀鸣,她恍惚地伸手拍抚它。
游戏结束了,她赢了,报复成功。
但为什么,她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为何,一点也不开心,眼眸苦涩地灼痛?
为什么她止不住流泪——
第10章(1)
“你并不快乐。”这句话,如暮鼓晨钟,在夏晴耳畔敲响。她蓦地凝住,感觉背脊窜上一股凉意。台湾的冬天比起纽约,简直可说是温暖,但她这几天老觉得身处在冰窖,阵阵发颤。
她缓缓回眸,迎向叶初冬温润的眼神—— 小冬总是这么了解她,或许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
“你对他的报复,算是成功了,可你一点也不快乐,对吧?”叶初冬幽幽地问。
没错,她是不快乐,可她不能对任何人承认,包括最知心的好姊妹。
“谁说我不快乐?”夏晴硬气地扬高下颔。“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你做得对不对我们姑且不说,那个关雅人如果真的做了那么多犯法的事,确实该有人送他进监牢,但老实说,我不希望那人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爱他。”叶初冬静静地凝娣她,语气舒和,音色温暖。“亲手将自己爱的男人送进监牢,对一个女人来说,会是一辈子忘不了的痛苦!小夏,我不希望你难过。”
夏晴激动难言,她多想傲慢地宣称自己不爱那男人,也不觉得有何痛苦,但是她知道,她瞒不过这个好姊妹,说谎只是更令她显得凄凉。
她颤栗着,在叶初冬面前蹲下,紧拽住轮椅扶手。
上星期她回到台湾,才知道她的好姊妹前阵子出了意外,从工地鹰架上摔下来,腿受伤,必须复健。
可叶初冬没告诉她这件事,她也浑然不晓,因为她的心都挂在那男人身上……
“小冬,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却连你受伤都不晓得。”她郁恼地自责。“我真是太坏了,不配做你的朋友。”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叶初冬叹息,拍拍她的手。“我说过了,我没事的,而且有仲齐陪我复健,我相信我一定很快能好起来。”
她怎能如此坚强?如此无所畏惧?夏晴震撼地扬眸。
叶初冬看出她的疑问,浅浅一笑。“因为有仲齐在啊!是他给我力量。”
萧仲齐,小冬的前夫,他们离婚一年多了,缘分却从未曾剪断,依然紧密一如结缘的当初。有时候,她真的好羡慕小冬,能够那样爱与被爱,无怨无悔……
想着,夏晴忽然感到心弦牵紧,纠结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她垂落头,默默地偎在叶初冬腿上。
叶初冬伸手抚摸她,像温柔的姊姊,疼爱着撒娇的妹妹,气氛馨恬,两人都安静无语,享受这一刻无声的交流。
过了好一会儿,叶初冬首先打破沉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小夏。”
夏晴一震,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美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又摇头,嗓音闷闷地飘扬。“我没问,我想就算检调掌握到证据,决定起诉,官司也要拖上好几年吧?毕竟那些都不算是决定性的证据,如果‘Great Eagle’不配合,检方也没辙,说不定最后证据不足,连起诉都不能。”
“会那样吗?那关雅人岂不逃过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