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越过原野,来到郊外的官道。这一趟去青城,路途少说要走三个月,李崇傲奔波征战,早已习惯,就怕怀里的妻子不适应。纤弱如她,怎堪长途奔波,粗茶淡饭?
“若要说我有什么不满的,就是这样一点……驻守边疆是多么苦的事,皇帝却要你跟我同行……”
“夫君,妾身愿意……”
“听我说完,但我也感谢皇帝,天知道我根本不想跟你分开,这趟路只能委屈你辛苦一点了。”他的语气低沉,充满温情,让她的心发热,仅仅靠着他。
李崇傲的骏马继续昂首阔步向前行,他刻意放慢脚步,让妻子能适应。不然以他过去率兵打仗的记录,长征疾行,像清城这样的目标,两个月内就应该赶到。
“听说魏丞相知道我们到清城,他也打算赶过去清城……他说他想当面谢谢长公主。”
闷在他怀里摇头,“怎么说谢……我对他老好生歉疚,若非杨家,他老一生清誉、公忠体国,怎会落得现在家人分散,丢官罢职的下场?”
“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错,我想……全朝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杨慈云突然抬头一问,“夫君,爹跟娘该怎么办?”
李崇傲看着她,“我知道,我也在担心这件事。魏丞相都能被害,我们李家其实早就面临生死存亡,但我走之前,已经安排妥当了。”
“什么意思?”
“我请托几个手上还握有兵权的将领,如果李家遭遇不测,他们会派兵护送,尽力将李家大小,送离京城,就跟送魏丞相逃难一样,但就怕皇上要杀我们李家一个出其不意。”李崇傲凝视着她,“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也代表我李家跟朝廷正式决裂了!云儿,你知道吗?到时候,你能体谅吗?”
杨慈云含泪点头,“妾身知道,真有那一天那也是皇上的错,是……我杨家的错,就像夫君说的,全天下的人没有人呢会怪李家的,相反的……”她深呼吸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代表她心死,代表她心碎,“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苍生,或许……李家会有一天非得跟朝廷决裂不可。”
他听着,心痛却不再多说,知道她心痛,她是杨家人,任凭他再温情的劝慰,都无法掩盖她是杨家人呢的事实,有朝一日,天下大乱、民怨四起,她恐怕也难逃民气的愤怒。
但他会保护她,既为他的妻,他才不管她是什么达官权贵,是什么清平长公主,她就是他的妻。
他许诺了誓死保护她,为她抵挡一切责难,让她能安稳在自己的翼下度过人生的波涛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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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李崇傲带着妻子,终于在三个月后来到西北边防的小镇清城。
一到达,他们这才知道,原来九州苍土真有这样民不聊生,贫瘠困顿之地。
也是到了清城,这才知道这里的县官早就弃守,整座清城在边疆民族多次率兵进攻,已经撤守泰半,留下来的多半是走不了的老弱妇孺,就算有年轻男子,恐怕也在附近的山寨投了盗匪。
李崇傲这个主将,带着两个弟弟是副将,领着五百兵要守住清城,对抗北方胡族,实在是要他们受守死。
不过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清城贫困,这段时间以来,胡族蛮兵已经失了兴趣,让清城换得难得的和平。
清城官府还在,虽是破旧不堪,但至少堪用,李崇傲带着妻子就这样住了下来;士兵则在附近扎营,李崇傲下令,驻军暂时负责维持治安。
可是他也知道,外族士兵早晚来犯,光五百人恐怕不济事,他必须想办法扩充,但这里实在贫困,有何办法可以吸引民众在此定居?
李崇傲的两位夫人一到,或许是因为女流之辈,体力不济,两人都病了几天——杨慈云好得比较快,不过几天就能下床,她知道自己必须赶快好起来,不能让旁于公事的丈夫,必须再费心照顾自己。
她勤于服药,多多走动,强健身体,不过几天,她已经可以到处走动,虽然李崇傲还是劝她多休息,但她总是笑说:“总不能让人家觉得,将军夫人怎么老躺在床上,既然来到这里,就要与大家共患难。”
李崇傲无奈点头,只得听从妻子;而另外一个将军夫人就没这么好运了,郭倩倩重病一场,几天都无法下床,请了军医来看,只说水土不服,必须悉心照料。
因此杨慈云亲自进了郭倩倩的房照顾着她,喂药喂水、擦汗擦身都不假手她人,她没有私心,只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夫君照顾好家庭。
郭倩倩感动得不断哭泣,知道她也是病了一场,不过刚痊愈就来照顾自己;而杨慈云只是安抚她要她赶紧好起来,这才能帮得上夫君。
初到清城的一个月,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度过了。家书来了几回,都报安好,皇上没找碴,朝局依旧乱,几个大臣遭逮遭杀,皇上利用筑好的运河下江南玩了几趟,甚至听说江南果然传出饥荒了
北方荒、南方荒,但这些都跟远在清城的李崇傲他们无关。那天,李崇傲坐在军帐内,看着文书,外头他的两个弟弟照例操兵。
杨慈云进了帐,端着茶水,李崇傲抬头看她,脸上泛起笑容,“怎么不多休息?”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多动对身体才好。”杨慈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倩倩的身体也好很多了,虽然军医建议还是别下床,但军医也说,再过一段时日,一定能康复的。”
说到这里,李崇傲既是感谢又是佩服,“真的对不起,这段时间我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你,还有倩倩……”若非她,他恐怕光连私事和自己的家事都乱成一团,遑论公事。
“夫君要专心公务,家里的事有云儿与倩倩,夫君就不用担心了。”杨慈云想了想,“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夫君。”
“说。”
“西北这里的风沙大,士兵们披风恐怕太薄,挡不了风沙,妾身想,就找清城里的妇女来帮忙,为士兵缝制披风,一来可以充实军需,二来可以让这里的妇女有点收入,不知夫君觉得如何?”
李崇傲沉思,立刻赞成,“好!就这样办,但……你也别太辛苦了。”
“这是云儿应该做的,不算辛苦。”
李崇傲笑看着她,心里满是骄傲。娶到这样的好女人,真是他的福气,一个无私又聪明,一个宽厚又仁慈的女人,他夫复何求?
忽而,李崇傲一叹息,杨慈云关切的问着:“夫君,怎么突然叹气,发生了什么是吗?”
“这一阵子我到处看,发现清城并非贫瘠之地,就不知为何土壤种不出东西,农作攸关民生,吃不饱,百姓当然流离。”
杨慈云点头,“妾身有瞧见几口井,可井内都干了,想来以前清城的百姓都是引地下的水来灌溉,现在水源枯竭,农作自然受影响。”
“你观察得对,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水源枯竭,灌溉无着,这问题很严重。”李崇傲想着,无法想出计谋。
老实说,他会带兵打仗,会战场布局设计,但治国之事经纬万端,光是灌溉水源就是一大难题,这已超出他的能力了。
杨慈云想了想,想起这一阵子在附近观察到的状况,她对着李崇傲说:“子谦,你现在有空吗?”
看了看桌上,所有文书都已处理完毕,“有!怎么了?有事吗?”
“我们可以一起到城外去看看吗?我有件事想告诉夫君,可是这还只是妾身的猜想,没有确定,想先去看一看,等确定了再告诉夫君切身的想法。”
她说得恳切婉转,事实上,李崇傲从来不曾拒绝过她的提议——他信任她,知道她是个腹中有墨水的女子,很多时候他不能不服,单单上回北方赈灾,他就已经领教过她的聪慧了。
一刻钟后,李崇傲骑着马带着妻子出发,身后领着二十名士兵,他以为他们没有要去太远的地方,出了城就到了,因此不需劳师动众。
不同的是,这一回是杨慈云自己骑马,她刚学会骑马,很喜欢这种驾马驭风的感觉;李崇傲倒是很后悔教她骑马,现在连自己抱着妻子骑马的机会也无。
出了城,李崇傲紧紧跟在妻子身边,左叮咛、右交代,骑慢点,别踢马肚,别拉缰绳,省得马受惊。
杨慈云总是笑笑的接受夫君的关心,脸上没有一点不豫之色。
到了城外十里处,那里远眺可见群山,山头白云笼罩,时而云朵穿过,可见山势之崇峻,群峰之挺拔。
杨慈云看着,心里忖度着,看了看山,看了看山脚那小沟壑内缓缓的溪流,又回头看了看不远的清城,心里想着。
李崇傲的视线也跟着看了看,却看不出端倪——他承认身为武将的自己没这么聪明,论这一点,他可是大大输给自己的妻子,可他无所谓,对于自己拥有一位如此聪慧的美人,他可是相当感到骄傲。“云儿,你到底在看什么?”
杨慈云看着,突然笑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夫君,云儿找到灌溉的水源了!”
“在哪?”他怎么都没看到。
不只李崇傲四次打探,就连其他士兵都跟着到处看来看去,可是根本没看到杨慈云口中所说的水源。
“在那!”杨慈云纤细的手指指向山头,指向那藏在皑皑白雪吓得山头。
李崇傲看了过去,只看见山,就是没看见水。“山顶上……有水源吗?”
杨慈云一笑,“有,但是不用上山就可以得到水源。”
杨慈云稍微驱马上前,“山顶上的雪就是水源,最近刚立春,雪渐渐融化,随着小山沟,流下山了,在这里形成了小溪流,有时水源丰沛一点,还会成为小湖泊;冬干夏溢,显见其实融雪形成的水是很丰沛的,若能利用,以来灌溉农田,二来避免溢湖酿灾,一举两得。”
这就是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山头的积雪与他刚到清城时减少许多,显见春暖以后雪渐消融,如果可以善加利用这些谁来灌溉清城的农田,一定可以让这片荒土再生青绿;农作一丰,人民就会回来,便能充实军力。
李崇傲边听,眼睛都亮了,“好主意,这太好了,老天!云儿,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羞愧一笑,“其实很多西北地区的民众都会利用坎井来灌溉,这就是使用山头融雪的水……这也不是我发明的……”
“不管如何,我的妻子就是聪明伶俐。”
“夫君别笑云儿了。”
真希望她现在就坐在他的马上,让他可以紧紧抱住她,李崇傲一双眼睛看着她,既感到骄傲,又感到佩服。
众士兵交谈着,显然都很佩服将军夫人长公主的智慧,每个人都很振奋。
李崇傲看着,已经开始规划,“所以我们只要挖个渠道进城,就可以灌溉农田。”
杨慈云笑着点头,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马匹嘶吼声,撕裂了这短暂的宁静与祥和。
李崇傲一群人的身后来了另外一匹马队,其实莫说是马队,他们根本就是马匪,就在附近的山里扎寨,趁着过往的商旅经过,下山抢劫。
李崇傲早就知道有这么好几批山匪,但是他也知道,若非日子苦,谁愿意铤而走险?这批山匪听说至今只劫财,从来不曾取性命。
现在,没想到他们竟然碰上了
“把钱财叫出来,我们只要钱,乖乖听话就不伤人。”为首的匪徒高喊,身后的盗匪鼓噪。
李崇傲他们身着普通,看起来就像是寻常老百姓,因此盗匪没认出来他们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他就是新到清城的驻军守将。
李崇傲策马上前,其他的二十名士兵将杨慈云团团包围,围成三圈,以保护将军夫人。
李崇傲高大强健的身躯骑在马上,气势惊人;为首的盗匪心一惊,开始猜测眼前男子的身份。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盗匪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开始有了畏惧,其实就是因为饥荒,大家都没饭吃,不得已才会出来抢劫的,不然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你是谁?”
李崇傲从身后抽出大刀,单手握刀柄,一手勒马缰,气势惊人——如果云儿今天没来,他或许会掉头就走,不跟这些过苦日子的百姓对冲;但现在,云儿就在他身后,他不能让妻子涉险,拼死也要保住妻子,一丝一毫都不能伤到。
“我奉劝你们一句,给我撤退,立刻离开这里,我可以当作今天没发生这事,否则后果自负。”他铿锵有力,一字一句说着。
眼前的一群盗匪有点畏惧,但同时心里也很不开心,这家伙是在嚣张个什么劲?该不会是其他哪个山寨的盗匪吧!
为首的盗匪大怒,也抽到大刀;李崇傲一眼就知道那人是首领,身材与自己一般高大,炯炯有神的双眼却透着一丝无奈。
盗匪按捺不住,冲上前来;李崇傲毫无畏惧,坦然迎战。
身后的杨慈云一惊,高声惊呼,“夫君……子谦,小心……”
原先保护杨慈云的士兵,调了一半的人上前帮助李崇傲,剩下十人依旧将杨慈云团团围住。
李崇傲带兵一向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单十名士兵,加上武功高强的他,便足以对付眼前二十多名盗匪。
李崇傲高喊,对着自己的下属,“保护好夫人!必要时,先送夫人走。”
“是!”
杨慈云高喊,眼眶里净是恐惧的泪水,“我不要!我不要走。”
她的丈夫在眼前与敌人拼斗,随时面临生死关头,在这个时候,她就算知道自己留下来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是倔强的不离开。
李崇傲对着其他士兵高喊,“把他们撂下马,不要伤人。”
“遵命!”
士兵们用力背重拍盗匪的背脊与脚踝,许多盗匪一痛,就松了手,摔下了马。盗匪果然为一群乌合之众,一下子二十多名的盗匪只剩下五、六人还在马上,其他盗匪四处奔串,深怕遭到马蹄践踏。
李崇傲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盗匪首领,此人武艺果然如他所想,相当高强,与自己不相上下,多次交手,他都安然在马背上。
两人的大刀交错攻击,刀锋互吻,铿锵声响彻山谷。李崇傲愈打愈投入,难得找到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事实上,对手也对眼前这个其实卓然的男子相当讶异,甚至对他方才下令不要伤了自己山寨的弟兄感到不可思议。
他到底是谁?
终于,李崇傲趁着对手一松懈,刀背一拍:对方一阵疼痛,摔下了马,但对方不示弱,大刀反面一挥,趁着自己松手时,竟然同时也将李崇傲的大刀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