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这事,倒算情有可原。穆康便道:“你把药单拿来让我看一下。”他没要求沙贝儿松绑,以那女人的刁蛮精干,大事未成前要她放人,是没指望的。
沙贝儿给阿敏一个眼色,她便跑出去,半盏茶后,捧着药单走进来。
沙贝儿没把药单给穆康,第一,她不信任他,第二,他被绑成这样,也没办法看药单了。
因此她念出药单上的成分和计量,足足念了半刻钟。
穆康听得目瞪口呆。“这药的名字该不会是神仙配吧?”听起来很像,但肯定被改动过。
“你怎么知道?”
他没回答,只问:“你几岁开始吃药的?”
“十六。”她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逼她成亲的,然后她便吃药以应付爹爹的逼婚。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自从你开始吃药后,就不长个头了,嗯……连身上其他该长的地方也都不太长了。”
“是啊!”她真怀念小时候跟阿敏比身高的事。十岁以前,阿敏还不到她耳朵呢!结果现在她足足比阿敏矮了半个头。
“嗯哼!”穆康轻咳一声。“我可以请教小姐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什么?”
“小姐今年贵庚?”
“二十六。”沙贝儿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你有意见吗?”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是娇小了点,但大家都夸她可爱啊!
“不是。”穆康被绑得连摇头都不成,只能叹息地道:“这神仙配吃了是不伤身体,但从此不长个子、连样貌也不会改变,直到接近死亡,才会突然老化、迅速逝去。”换句话说,这是一种不算成功的永保青春秘方。“但你这药方又被改过,不仅会让服药者相貌不变,平时还会气虚体弱、面黄肌瘦,一副重病缠身的样子。”
沙贝儿张大的嘴巴差不多可以塞进一颗鹅蛋了。她呆了好久,才不带希望地问:“你可不可以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
穆康复述一回。
沙贝儿显然受惊过大,整个人都傻了。
阿敏小声地问:“穆大夫,你的意思是不是,小姐二十六岁是这样子,三十六、四十六、五十六也是这样,她永远都长不大了?”
“是的。”
沙贝儿爆发了。“岑爷爷明明说这药不伤身的,为什么会这样?!”
“它确实不伤身,至少没听说过吃了死人。”但有没有其他问题就不保证了。再说,服过这种药的人,多在四、五十岁死亡,算不算天寿已到?他也不知道。
“但是我永远都长不大了……”
“这个……”其实有药就有解,但被绑成这样,穆康有些不爽帮忙。
沙贝儿是多么精明的人,听穆康的话,便知他别有深意,只是……她能相信他吗?
他现在被绑得像颗球,自然是有问必答,但万一……她把雪堡里几个厉害的叔叔点过一遍,根本打不过人家。
可她也不想一辈子保持“十六”岁的模样,现在大家会说她可爱,等她五十六岁时,人家不把她当妖怪烧了才怪!
“你真能治我?”
“不知道。”穆康是个实诚人,不讲虚话。“神仙配本来就是很奇特的药物,我也没见过有人敢连吃它十年,这后果会怎么样,得先把完脉、看过诊才好说。”
“万一治不好呢?”
“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青春永驻,这让你一辈子十六岁,你还不满足?”
沙贝儿气得踢了他好几脚,姑娘爱漂亮是天性。但漂亮也分好几种,发育完美、前凸后翘、妖娆娇媚,那才是沙贝儿的梦想,不是现在的“天真蠢蠢”。
她泄了愤,一时却想不出怎么办才好?本以为捉到穆康,让他配了药,她继续吃,骗老爹身体不好,不能成亲,便算完事。
谁知冒出这些问题……沙贝儿心里暗想,若让她长到二十六岁再来吃,兴许会开心些,但永保十六?天啊!这还让不让人活?!
她现在脑子乱烘烘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干脆把问题丢着,招呼阿敏往外走。
“喂,你要绑我多久?”穆康在后头问。
沙贝儿没理他,只顾着出去。
“真是个不讲理的女人。”穆康扭动着身体,十分难受。不是沙贝儿绑得太紧,实在是人有三急啊!
万一沙贝儿连绑他三天……他真想就这样晕死过去算了。
这样不行,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若被发现尿裤子,非给笑死不可。
他开始喊人。“有没有人啊?”
但沙贝儿把他扔在地窖的宝窟里,这地方若不是雪堡重要人物,一般人是无法进出的,所以不管穆康怎么喊,也没人听见他的求救。
他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
“快来个人给我松绑!”可恨内力还没恢复,否则这一喊肯定比雷霆霹雳更响亮,包管雪堡中人人能听见。
“有没有人?快来人——”他已经在地上翻滚起来了。
“你叫我吗?”一个憨憨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却是赵天源。未来姑爷自是有进出宝窟的资格。
“傻子?”
“你又不是我媳妇儿,不准叫我傻子。我的名字是赵天源。”
“傻子”二字是沙贝儿唬哢他的,说跟“相公”一个意思。她很抗拒这亲事,所以私底下都叫他“傻子”,只有在她爹面前,她才会乖乖称呼他“赵公子”。
但赵天源很相信沙贝儿,还觉得喊“赵公子”太生疏,恨不能她随时随地叫他“傻子”呢!
“我不管你叫什么,快点给我松绑!”
“不行。”
“为什么?”
“媳妇儿没说能给你松绑,我就不能做。”
“她也没说不行啊!”穆康哄他。“我现在急着上茅厕,你不给我松绑,万一我把这里弄脏了,你媳妇儿还不气死?”
“对喔!”赵天源最喜欢沙贝儿了,只要是她讨厌的事,他绝对不做。相反的事,他一定彻底执行。
他想尽办法,终于帮穆康松了绑。
穆康连声谢都来不及说便冲了出去。他急得什么都顾不了,只想找到茅厕,彻底解放。
第2章(1)
穆康从地窖里出来后,彻底怔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远古洪荒?东方仙界?世外桃源?不管是哪哩,简直太神奇了。
此地连路边的杂草都是药草,更不用说走两步就会踢到一株人参,它们现在也许只有两品,且是小小的麦苗,但再过几年,等它长到六品、七品……天啦!他心脏快麻痹了。
他完全无法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世上怎可能有这样一块宝地?外头白雪纷飞、一叶不生,里面温暖如春,遍地异卉。
若他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师父能来这种地方休养,说不定身子就能痊愈了。
穆康站在道路中央,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赵天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人家放了你,你招呼不打一声就跑,还站在这里挡路,妨碍大家做事。”他跟每一个路过的人道歉。
别人也不与赵天源计较,雪堡的人都知道他脑子不太灵光。
“对不起,我看到这里如此多药草,一时便呆了。”穆康并不以一个人的聪明与否而看轻其人,所以他待赵天源十分有礼。
“这哪是什么药草?”赵天源不屑地撇嘴。“岑爷爷苗圃里的才是药草。”
意思是那里有比这儿品质更好的货色?
天啦,穆康赚到宝了。
“赵兄弟,你可以带我去看一下苗圃吗?”
“好啊,但是你不能摘喔!否则岑爷爷会打你屁股。”显然,他挨过这样的教训。
岑老大夫在雪堡地位崇高,堡主都敬他三分,但他脾气古怪,一般也不与人来往,只有沙贝儿特别,他俩像亲祖孙似,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想办法帮她完成,否则,哪里有神仙配这种事?
“我绝不动苗圃里半根药草。”穆康郑重立誓。
赵天源见他不像坏人——其实他哪里分得出谁好谁坏——于是,便带着穆康来到岑爷爷的苗圃。
穆康见赵天源指着墙角一个大狗洞,有点愣住。
“这是什么?”
“狗洞啊!”赵天源发现他越来越喜欢穆康了,因为很少遇见比他更傻的人。
“我们为什么要钻狗洞?”
“岑爷爷的苗圃一般不准人进去,若不钻狗洞,如何看?”
“这……岂非正人君子所为?”看来穆康比赵天源更天真一点点。
“没关系,我不是君子,我是傻子。”赵天源已经钻向狗洞。“你到底要不要来看?”
穆康犹豫了下,还是好奇,于是他决定跟着赵天源。
当他钻进狗洞吋,已经不见赵天源身影,倒有十多条大犬龇牙咧嘴、淌着口水围住他。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安好心眼。”沙贝儿拿着小皮鞭,站在群狗后。“说,你们是不是想偷岑爷爷的药草?”
“不是啊!”被阿敏压制在地上的赵天源喊冤。“我们只是来看一看,媳妇儿——”
“不许叫我媳妇儿。”沙贝儿当然知逆赵天源没心眼,不会干坏事,但穆康呢?他——咦,他跑哪儿去了?
原来穆康瞧见苗圃便入迷了。
“夜光兰、食心草、烛龙菇……”全是外头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宝贝,想不到这里全部都有,这些东西若被人发现,肯定抢得头破血流。
“我决定了!”穆康身为一名医者的雄心壮志发作了。“我要在这里住下来!”就算他不能动这些药草,但每天看着它们,也恍若置身天界。
“你说要住,我们就要让你住吗?”沙贝儿哧笑。
“不让我住,我保证这些药草不到三年,死得一根不剩。”穆康道:“从它们生长的迹象来看,看得出它们有一段时日没有受到良好照顾。你看这株七心莲,它的根部都枯萎了,再继续下去就死定了。”
“哪里枯萎?明明就很青翠,我每天都有浇水的。”岑爷爷病倒后,照顾苗圃的工作便落在沙贝儿身上,她也确实认真照顾它们,只可惜……天分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你什么时候给它浇水?”
“一大清早啊!不都说早晨浇水对植物最好?”
“但七心莲不同,它只有月上中天时才需要山泉滋润,不然井水也行。”穆康叹口气。“你根本不认识这些药草、也不懂得怎么照顾它们,再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心里明白。”
“那……你也不是我们雪堡的人,把如此重要的苗圃交给你,谁知你会不会心怀不轨,乘机把我们的药草都拔光拿去卖钱?”
“谁敢拔这里一株药,我便与他拼命。”如今在穆康眼里,这些药草已经比他的性命珍贵。“再说……”他叹了好长一口气。“不是每一种药都是直接拔下来就能用的,你那样做是糟蹋宝贝。”
沙贝儿犹豫了。他说的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岑爷爷半生心血,真能这样随便委托他人?
加上穆康与她前有恨、后有怨,万一借此向她寻仇怎么办?
“小姐。”后头,阿敏拉拉她衣袖。“你想让他帮你配药,不让他留下来也是不行啊!”
但沙贝儿本想等他配完药,就把他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现在他要留下来,她怎么跟阿爹交代?
沙贝儿快烦死了,这时,赵天源突然插了一句话。“媳妇儿,他是好人,你就让他留下来嘛!”
“你分得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万一他的忠厚都是装的,其实心怀不轨,怎么办?”
穆康对赵天源倒是挺有好感的,毕竟他也算是自己的恩人。
“我若有异心,你们这里也没人挡得住我。”他冷道。
这一点大家都无话可说,穆康的能力确实很可怕。
“那那那……”沙贝儿的脚跺了好几下。“就算我答应让他留下,阿爹那关怎么办?”
雪堡立在百花谷已有几百年,当年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逐鹿天下,兵锋过处,鲜血横流,沙家村的村长不愿为军,便带领附近几个村镇的难民四处迁徒,五千老少饱经难辛,最终活着走到里的,不足五百。
因为有这样一段历史,他们排斥外界,对外人也不太友善。
他们在雪堡自立自足,几乎不与人接触,现在莫名冒出一个穆康,沙贝儿和阿敏光想就觉得头好痛。
“小姐,不如……”阿敏把目光投向赵天源。
再怎么说,穆康留下来对她是有好处的,说不准能解开她的神仙配,让她重新成长。
“傻子。”她对赵天源招招手。“是你把他放出来的吧?”
赵天源点头。“他说他要上茅厕。”
“你放了人,万一被爹发现,怎么办?”她绝口不提是自己把人捉进来。
“我知道你不怕打,可爹若罚你跪祠堂,一天不准吃饭呢?”
赵天源整张脸都垮了,他最不经饿了。
“要不这样,我们去找爹自首,就说你不小心把他放进雪堡了,请爹饶你一回。爹知道你的情况,对你一向大度,只要你诚心求情,也许没事呢!”
“真的?”赵天源虽然很喜欢沙贝儿,但次次被骗,也是能养出一点点经验的。
“也许就是不一定的意思,可这已经是我能帮你的极限了。”论脸皮厚度,沙贝儿堪称第一。“剩下的你只能自已看着办。”
“可是……”
“傻子,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事要自己担啊!”
“如果真要跪祠堂……”还没跪,赵天源已经开始哭。
穆康替他抱不平。“明明就是你——”
他没说完,剩下的话被沙贝儿淡淡地堵住。
“你还想不想留在苗圃工作?”
一边是义气、一边是兴趣,穆康挣扎地抓头发。
“没什么啦,”沙贝儿的下一句话,把这整伯事彻底解决。当然,她是没事的。“傻子跪祠堂的时候,我就叫阿敏帮忙送饭,不就得了?”
“媳妇儿,你对我真好。”
唉,标准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穆康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沙堡主的愤怒,相反地,他还很开心。
雪堡说是堡,也只是一个稍大一点的村镇,邻里互通、鸡犬交鸣,没有谁是不认识谁的。
当年为避战祸,村民来到这里,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至于那些文书典籍自是全丢个一干二净。
他们识字、编织、打铁,生活上的各项技能都是祖辈一代代流传下来的,雪堡中唯一的外人就是年近九旬、如今已奄奄一息的岑爷爷。
他还是在二十多年前被前任堡主偶然在百花谷内捡到,一时心软,才让他在堡里住下,否则,之前堡中居民生病,都是请长老跳大神解决。
结果,他成了堡里唯一的大夫。
有了他,堡中居民横死的机会降低许多,近几年,人口更顺利破千,雪堡的发展蒸蒸日上。
但人是会老的,岑爷爷再长寿,也终于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