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还是犹豫。
“他们是你的家人,每个水家的人天生就有当商人的天赋,而且他们的当家称号可是被你训练出来的,没道理不相信他们,对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
“你到底有哪里不放心?”他看不出对那几个各有手段的弟妹有何好担心的,若换作他是她,就不用像替胤徽那般操心了。
“你这么说是没错,只是……如果要让铜镜掌管家业的话,他还有得磨。”而且是得磨上好一阵子才行。
想到那个不上进又会推卸责任的么弟,水胭脂便觉得头大。
“又不是非他不可,除了铜镜之外青丝也在不是吗?”啊,他差点忘了一件事,“对了,绮罗也说会回来长安京,这样以来艳城就有三个当家在,你还不能放心吗?”
水绮罗说是长安京的气候比较适合佟胤徽养身子,于是他们决定回到长安京定居。
“喔,这样吗?”那对艳城是件好事。
等等!
“不是的!”水胭脂突然发现自己被他的话牵着走。
“嗯?”佟胤玄挑起眉,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不是不能放心,他们的能力我也都很了解,只是……”她徐徐踱至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只是这些原本就是我的责任,就像你不能放弃佟家的一切一样,我也是。”
他们都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谁也无法轻易卸下肩上担着的责任,才会形成这种生活方式。
而他现在却要她放弃,回到佟家,不要继续操心艳城的事,过自己的人生,过清闲的生活,当然……不可能了。
第10章(2)
闻言,佟胤玄揉着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是自己自私,因为他无法放弃,而想要求她放弃一切。
“那么,至少学着多放下一些权利,让自己轻松点,必经你有那么多人可以帮你。”佟胤玄语重心长地说。
水胭脂察觉他话里的意用所指。
“这倒是真的。”她很了解他想放却不能放下的另一个原因——佟胤徽对经商别说能力了,连基本的概念也没有。
简而言之,佟胤徽压根不是从商的料。
就这点看来,她或许应该庆幸铜镜只是欠人使唤,并不是对经商不在行。
“那么……要回去了吗?”
“怎么又说这件事?”艳府水家有多家大业大,就算她真的要放下,也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
“唉……”佟胤玄突然怪叹了口气。
“怎么了?”水胭脂绷紧神经,他不会没来由的叹气,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佟胤玄故意停顿片刻,瞧她一副被吊足胃口的模样,才慢吞吞地继续说,“说不定在你处理公事的时候,‘无暇’已经开了也说不定。”
水胭脂媚眼一瞠,红润的唇儿吐出坚决话语——
“走,立刻回家!”
***
当他们赶回佟家时,真好遇上冬季的第一场瑞雪。
踩着踏脚凳下了马车,水胭脂一手还在暖手筒里,另一只搁在佟胤玄掌心的小手已经迫不及待抬起接住天际落下的细雪。
“下雪了!”她轻呼。
稍早在马车上不小心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天空降下细小如柳絮般的雪花,水胭脂兴奋地撩起车帘,不肯放下。
毕竟瑞雪常常在入夜后才将下,无怪乎她会像个孩子般开心。
“少夫人请小心地上湿滑。”一旁前来迎接的华襄提醒,话才说完,一道黑影更快速地跟上翩然离去的纤影。
佟胤玄快步追上她,嘴里还不住提醒,“慢着,当心地滑。”
慢?
谁人不知她艳府水大当家什么都慢得着,就是走路的步伐比别人快一些。
“我没有很快啊!”水胭脂才说着,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往后倒,眼看就要栽个大跟头,优雅的气质尽失。
“唔……”她不自觉地闭上眼,发出轻呼。
“小心!”华襄惊喊,眼角余光瞥见耀武正在帮忙搬下主子的行李,立刻指挥道:“喂!那边那个四肢发达的蠢蛋,快来接住少夫人!”
“你叫谁是四肢发达的蠢蛋?”耀武一听,虽然对他的称呼颇有微词,仍急忙将行李扔下,准备接住水胭脂。
“用不着。”淡漠的声音响起,佟胤玄像是早料到她会跌跤,早就做好接住她的准备。
砰!
沉重的落地声,若然有人摔倒了。
“噢……”耀武从雪中爬起身,满脸是雪,口里发出痛吟,“好痛!搞什么……”
“啊,少当家接得好。”华襄面无表情地拍手,丝毫不同情同僚跌个狗吃屎的惨状。
没错,跌倒的不是水胭脂,而是被华襄叫去‘接人’的耀武。
“嗯。”佟胤玄轻轻地应了声。
挺拔的身影停立在雪地里,在危急的瞬间,他及时抱住那轻盈的娇躯,没有让她发生丝毫损伤。
预期中的痛感没有发生,水胭脂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的脸;微微蹙起眉心,大概是出自对她的担忧。
“唔……”她发出不知所措的单音,企图蒙混过去。
“只是唔?”佟胤玄微挑剑眉,神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
好吧,看来无法用这招对付他。
“对不起。”她轻声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说。
“嗯,下次小心。”这下他才松开眉心。
他知道她只有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会出现像小孩子的举动,否则就连在自家人面前都是一副端庄高雅的模样。
这代表了她对他的信任,所以他不会制止她,只希望她能为了他的心脏着想,下次别再这样慌慌张张,要不难保他的心脏不会越来越脆弱。
“嗯。”见他没有骂她,水胭脂含笑应允。
虽然早知道他不会责骂她,但是出错的是自己,才会心虚怕被骂。
“下次我会记得不要离你太远,免得你接不到。”她好心情地打趣。
佟胤玄默默凝望着她,露出微笑。
她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偶尔拉住脚下打滑的她,最后干脆牵起她的手,保护意味明显。
时而低声耳语,,时而相视而笑,两人间互动亲密。
这一幕看在往来搬运行李的吓人眼里,引起一阵骚动,分分缓下脚步注视着他们。
在他们眼里,那是主子和少夫人之间深切牵绊的证明。
两人相偕拾级而上,穿过天井,走过庭院,水胭脂偶尔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伸手接着细雪,冻红的脸上浮现欣喜的笑靥;佟胤玄则细心地替她拉起滚兔毛边制成的披风,温柔地凝望着她。
“快点,‘无暇’呢?”直到远离了众人的视线,水胭脂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无暇’了,这可打乱了她的生活习惯。
“别急,别急。”这个稳重的小女人,在他面前似乎特别容易脚绊脚跌倒,所以他总要提醒她。
“那你告诉我在哪里呀!”她催促着。
“别急。”他气定神闲的,一点也不急着告诉她。
“胤玄?”她扬眉,催促意味明显。
“你都已经等了一段时间,还差这么一会儿吗?”佟胤玄带着她往两人房间相反方向走去。
“那……‘无暇’开了吗?”她忍不住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佟胤玄耸耸肩,伸手替她拍掉肩上的薄雪。“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怎么会知道?”
瞧他这副不疾不徐的模样,绝对知道!
可恶的家伙……水胭脂暗衬,却也拿他没辙。
“算了。”她微微叹了口气。
说得也是,不差等这一段路。
“等待,说不定会有令人惊讶的结果。”
“喔?难道现在没开,再等个一会儿就会开吗?”她的语气有些讽刺。
“说不定正是如此。”孰料他如此回答。
她的眉挑得更高了。
怎么可能?他的眼睛里传达出这样的问句。
“对了,先闭上眼。”他停下脚步。
“咦?”她跟着停下来。
“我先帮你确认看看开了没。”
是这样吗?是想吊她胃口吧?
“你不相信我?”看出她的怀疑,佟胤玄拍拍她的粉颊。
“我只是相信你属于奸诈商人的那一部魂魄。”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听话地闭上眼。
“手。”他道。
她依言朝他伸出手,他稳稳地握住了。
感觉到他温暖的掌温,水胭脂的唇畔勾起柔美的笑痕,即使闭着眼睛,也毫不犹豫的迈开步伐,因为有他牵着。
“小心楼梯。”
他牵着她,不时提醒她脚边出现的障碍。
又走了一阵,他们终于停下步伐。
“啊……”他低呼一声。
“怎么了?开了吗?”她不由自主地睁开眼,一双厚实的掌心却很快地挡住她的视线。
“走错地方了。”他故意耍她。
被他蒙住眼的水胭脂在心中给了他一个白眼。
“佟胤玄。”她的声音微沉。
“打个趣嘛。”他耸耸肩,坚持要她闭着眼,由他牵着她走。
“不好笑。”她并没有反对,却对他的话颇有意见。
佟胤玄没搭腔,继续带着她绕,绕到最后她都无法分辨方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佟府里。
“到了。”无预警地,他停下脚步,她一时刹不住脚地撞上那副宽广的背。
“唔!”他可以先知会一声嘛!
“好了,快看。”佟胤玄没空注意他撞红的鼻梢,往旁边站了一步,催促她。
水胭脂揉着鼻尖,现实埋怨地扫过他一眼,继而转向正前方,然后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大片的‘无暇’。
讶异、惊喜、不敢置信等感觉充斥在她的心中。
冬日的第一场雪和‘无暇’互相辉映着。
她找来了第一朵‘无暇’他则悄悄地替她种满了庭院。
他回应的心情,再无一刻像现在这般令她深切地体会到了。
“‘无暇’要在天寒地冻的地方才会开花。”轻轻拥住她,佟胤玄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她舍不得移开眼,但仍不忘问。
“我只是去探听而已。”就像她花费心里去找来这朵‘无暇’,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一样。
他不需要巨细靡遗地诉说到底是怎么打听到的,因为他能做的是那么的少。
“是吗……你去探听的吗……”她懂他在想什么,所以也不想过于渲染这件事,只是淡淡地开口,将感动全留在心底。
“因为你很希望看到‘无暇’开花。”她的希望,就是他的。
他能做到的只有喜欢她、爱她,如此而已,如果连这点事也不能办到的话,连他也会讨厌自己。
水胭脂感动的不能自已,泪光闪闪地望着眼前一大片的‘无暇’,但太过幸福的感觉,突然令她有些却步。
她想起午夜梦回时,总会在梦中出现那扇紧闭、曾经切断他们联系的大门……
“‘无暇’会一直开下去吧?”她无法不这么问。
“会的。”只要是她希望,‘无暇’便会一直开下去。
“不会再只剩下花苞,对吧?”她又问。
“不会。”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用更紧却绝不会伤害她的力道抱着她。“我已经拥有你,不会再放开了。”他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轻喃。
如果因为他的背信让她如此没有安全感,那么要他承诺几百次,甚至几千次都是他应得的。
水胭脂喉头一哽,眼眶随即被水雾给占领。
反正,就只是失去而已……
这种伤透心的话,她永远不想再说第二次了。
“你,永远是我心上的无暇。”佟胤玄轻吐在她耳边的这句话,轻易地攻入她的心底,回荡不已。
刹那间,她仿佛看见了那年带着一颗真心前来的飒爽少年,在她面前闪闪发亮。
水胭脂转过身,轻轻地走进他给的温暖,紧紧地抱住他。
不要再分开了……
他好似听见她这么低语。
他以‘无暇’作为对她的承诺,承诺从今而后比翼双飞。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尾声
那是一间弥漫着墨香的书房。
画案后挂着一幅画,是一副美人横卧花心的画。
画上提了句诗,字的墨色相较于画还很新,是之后才写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苑懒回头
半缘修道半缘君
短短四句,将画者的心绪表露无遗。
“爹,这幅画是你画的?”稚嫩的脸庞仰起,佟李齐问向父亲。
佟胤玄停下手边的工作,回头和儿子一起看向自己年少时的画作。
画上是他珍爱的女人,也是他唯一的妻子。
“是啊。”半响,他才将视线调向儿子。
英气勃发的眉像他,灵巧流转的眸似她,这个有着他和她优点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画上的女子是娘吗?”佟李齐又问。
“是啊。”他仍是同样的答案。
“可是这诗的寓意……”佟李齐忍不住蹙起眉。
这分明是悼念失去的恋情,爹提这首诗不对吧?依他由旁人的口中听过的爹娘相识过程,似乎‘长千行’的前半段比较合适。
“曾经见过沧海的浩瀚,便不会被其他流水所震撼;除了围绕巫山的缠绵云雾,别处的得雨雾实在无法使我动容;饶是行径姹紫嫣红的花苑,亦不会回头驻足;一半是因为修养身心,一半是因为你呀!”佟胤玄低喃一阵,随后浅浅一笑,又是那两个字:“是啊。”
“很奇怪不是吗?”佟李齐仍觉得奇怪。
“那是因为爹曾经伤了你娘的心,逼得她离开,所以才会提上这首诗。”说到这儿,佟胤玄颜色一黯。
每当想起自己一意孤行对她造成的伤害,他的心底仍是难受。
不知道那段过去的佟李齐可不这么想,只见他双眼一亮,几乎忍不住冲动地开口问。
爹娘的感情好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在边关哪个人不把他们的感情当成一段佳话,从小他就把这事当传奇故事听,偏偏就是有一段过往任谁都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
他有预感就是爹说的这一段!
佟李齐小心克制自己不要过于表露出心里的好奇,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喔,是这么回事?”
扫了儿子一眼,佟胤玄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到底是父亲,那有可能看不出来?
年纪小小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不动声色的套话,而且套的还是自己父亲的话,真不知道这是教育失败还是太过成功。
“唔……看来要制止你跟着你娘出去谈生意了。”
“嗯?”佟李齐没听清父亲的低喃。
佟胤玄才想着,妻子窈窕的倩影便出现在书房门口。
“李齐,你爹在工作,别吵他。”水胭脂招招手,要儿子过来。
“爹说要告诉我画上那首诗的意思。”佟李齐不卑不亢地开口,没有把心里记着知道的模样给表现出来。
眉蹙春山,水胭脂倒是有问题。
“李齐,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一件事,不只是要不表现出内心的欲望就够,更要懂得以退为进,这才是上策。”即使看出儿子对那件事的在乎,水胭脂却是来一场机会教育,而非制止儿子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