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别误会,老纳会有印象,是因为你与师兄在密淡时,尚有另一位姑娘也在等候与师兄谈心,只是施主与师兄可能聊得顺心,多谈了一个时辰的工夫,那姑娘等不了,直道有事就先行离去,只不过几天之后,我们便听闻她自尽的消息。
“想来,那姑娘来找师兄时便心有死意,才想找师兄开解吧,可惜……师兄曾说,佛渡有缘人,那姑娘看不破,香消玉殡,也乃命数啊。”
晴旸一边听,脸色也越来越怪异,手心微微出汗。不、不会吧?该不会就是“她”?
住持看不到她帷帽下的表情,迳自说下去,“也是凑巧吧,事后那位姑娘的家人来处理后事,顺道在寺里上香,巧遇师兄便谈起此事,结果没几天,师兄就跟着圆寂了。唉……救不到那位姑娘,师兄心底也是挺遗憾的,或许就这么郁抑在心而走了。”
整个人家被雷打中似的,晴旸木然的点点头,脑子里有许多思绪飞快的翻飞着。
接下来住持便去接待其他香客,离开佛寺时,晴旸整个人恍恍惚惚,许多不好的回忆一一浮现脑海。
夜里,回到洛阳别院的阁楼,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整个脑海里都是住持说的话,她咬着唇,思前想后,思绪混乱。
“啊!好烦!”掀开锦被,她心烦意乱的坐起身,看着窗外想了想,起身拿一旁屏风上挂着的薄披,系上后推门而出。
漫步在月光下,她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不知道为什么,下午听了那住持说的话后,她就一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繁星点缀,月娘轻轻的绽放她的光芒,这情景多像遇到麒格那一夜一样。
想到他,盘踞在心底的不安才稍稍减弱些许,冰冷的指尖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唇,她甜甜一笑,回想一进城时,她强夺麒格的吻,他那呆愣的模祥,真是逗人啊。
“夜里凉寒,怎么还不睡?”低柔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瘦削的肩头上又多了件厚重披风,带着暖意沁进她的心底,晴旸徐缓的回头,琉璃似的眼珠闪烁了下。
月光下,麒格披着披风站在她身后,俊眸里微露不悦,颀长的身影,如那一夜般,俊逸尔雅得令她心动至极。
怔怔的看着他,她心一紧,“麒格,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人世间的事都太不一定了,命运若想开玩笑,谁也阻止不了,下午听了住持的话,她感触更深。
狭长凤眼睁大了些,看着月光下的她,麒格一颗心既酸又甜,他要如何骗自己她只是个不懂情爱的小姑娘?尤其在她透露着期盼的目光下,他要如何推拒她?他害怕的,从来不是她,而是自己!
久久听不见他的回答,晴旸眼眶微微一热,他不来,那就由她过去!
伸出手勾住他的颈子,拉下他的头,她仰首覆上他的唇,睫羽颤抖着,晶莹的泪珠轻轻的坠落。
“麒格,我的麒格,我喜欢你,喜欢到心会疼了……你不要、你不要用这种哀伤的眼神看着我……”她的心好痛,真的很痛!
每每只要她对他示好,他眼底就会泛起一股悲伤,让她的一颗心跟着紧揪成一团。他自卑、他自怜,到底是谁曾经伤害过他,教他对情爱如此却步?
麒格整个人一震,幽深的黑眸凝视着她盈满泪光的黑瞳。原来她懂,她看见了他的退缩与害怕?就像什么秘密被揭发开来,再也无法隐在黑暗之中!
“爱新觉罗·麒格,我是勋亲王世子,我是个不祥之人!我是鬼神之子,你听说过吗?”麒格凄楚嘲讽的笑说着,再也掩饰不了的恨意,浓烈的爆发开来!
他痛恨自己的脸、痛恨自己的脚,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随着额娘死去!老天留他在这世间做什么?他的血亲都离开了,没有一个留下,只剩下他,被迫面对着无尽的死亡、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要这样,麒格!”哭喊着抱紧他,晴旸心痛如绞,她太心急了,不应该这样逼他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吗?”他悲伤的低哑嘶吼,抚过那伤疤凹凸不平的膝盖,“你可知道皇城里大家笑称我是什么吗?”他忘不了永远忘不了!这该死的脚,让他想爱也不敢爱,就怕有一天会从她眼中看到憎恶的神色。
那会让他发狂的,他喜欢她、爱上她却不敢讲,她苦,难道他就不苦吗?
当他从生死徘徊边缘回来时,他人看他的眼神全变了,皇上看着他的目光是内疚、是心痛,其他人看着他的目光却是嘲讽、不屑和畏惧。
“你知道当我变成这样,原本对我投以欣羡目光的人,都在背地里嘲笑我无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居然还有颜面存活在这世上;那些原本爱恋的看着我的格格和千金们,转而惧怕的看着我的脸,甚至还有宫女因为照顾过我而被吓得夜不成眠!
“谁能了解?有谁能了解从云端硬生生摔落在地的痛?远离京城,我就是不想再接触皇城内的一切,只恨我身为勋亲王世子、恨我姓爱新觉罗,皇令一下,就逼得我不得不回来,面对这一切!”
他崩溃似的悲吼只让晴旸更难受,她知道,她早猜到了,那样破相又跛足的外表,早让她联想到他的身份,只是她没想到他的伤从来没有好过!
“我心疼你、我爱你,麒格……还有我……还有我在啊……”轻轻吻上他脸上的疤,像怕伤着他似的轻柔,她怜惜的吻一个接着一个落下,泪水也不停的滑落。
浊重的气息交缠着,轻柔的吻就像燎原的大火,他深深的覆上她的唇,狂猛的掠夺,长驱直入的品尝她甜美的滋味,紧紧相贴的身子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任由激情的火焰焚烧一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回到晴旸的房间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的衣衫都已褪尽,赤裸裸的身躯紧紧纠缠着,就像两颗相依相靠的心,他们早就放不开彼此。
直到那层薄弱的防护被攻破时,晴旸迷离的神智才微微清明,半眯的眼,对上他早被情欲染红的双眸,她满足的一笑,主动攀上他的颈子,热烈的迎合他的冲刺。
麒格挺身挤进她温暖香酸的身躯里,一次又一次,有些粗暴的夺去她甜美的处于之身,汗水滴落在她白嫩的胸脯上,看着她全心付出的神情,以最温柔的目光望着自己,他的焦躁不安就像飘在半空中的柳絮,终于找到归处,慢慢地飘扬落地,如狂风骤雨般的侵略也渐渐转为绵密温柔的丝丝细雨,他轻轻的、爱怜的、全心全意的投入她深深的情海中。
红烛罗帐轻摇,床旁两条红穗跟着晃动,伴随床板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直到天际微微泛白,两具交缠的身躯才带着满足,倦极的睡去。
睡梦中,晴旸翻了个身,手臂下意识的就要搁上身边人的胸膛,不料却扑了个空,纤细的手臂在床上摸索了会,还是摸不着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她身边的麒格不见了!
张着迷蒙双眼,她在房里张望了下,“人呢?”外头天色仍旧黑漆漆的,这种时间,他不睡跑到哪去了?
在床上待了一会儿,她慢吞吞的下了床,随意披了件披风往门外走去,穿过花厅来到大厅,揉揉眼睛,看见麒格就站在阁楼门前。
“怎么醒了?”麒格也发现了她,转身快步的走到她身边。
晴旸懒洋洋的赖在他怀中,困得眼都眯成一条线,“看不见你,想着你跑哪儿去了。”
麒格笑着摸摸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只是出来走走,你先回去睡吧,我待会儿熄了灯就过去。”靠在她头顶上,眼角余光扫见门庭外闪动的黑影。
晴旸并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她实在是太困了,揉揉眼睛点头,“嗯,那快点喔。”这半个多月来,她已经习惯麒格躺在她身边了,只要他一不在,她就睡不好觉。
“嗯。”麒格笑着,见她的身影摇摇晃晃走进内屋后,唇边笑弧一收,目光变得清冷。
“爷儿。”一直躲藏在庭外的博赫这才走进厅里,身后跟着三个别院的护卫,同样着一身玄色的劲衫,方才晃动的黑影就是他们。
“人呢?”麒格淡淡的问。
“跑了。”博赫低头回禀,从他们来到洛阳开始,半夜里,常有不名人士企图潜入别院,不知有何目的。
“爷儿,这两日对方派的人也变多了,别院的戒护不够严密,是不是需要再加调派些人手过来?”在别院可不比在皇城里,爷儿这趟出门是散心,身边除了他并没带上别的护卫,而别院的护卫人手也不太足。
平日,暗卫就负责别院的安全,明的则负责阻挡泯嘉公子不死心的求见。这可苦了别院的管事,当了炮灰让泯嘉公子在大门口臭骂着。
“拿着勋亲王府的令牌,让河南按察使多派些人手,一切以格格的安全为重。这些人的来历还没个头绪吗?”
第5章(2)
博赫沉凝着脸回答,“尚无,派出的探子都没消息回报,而咱们抓到的黑衣人,则全马上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这些人视死如归,会是跟格格有关吗?”那些个不入流的家伙,也只有视死如归这点能瞧而已,武功全比不上别院里的暗卫,都还没摸着主子们住的院落就被拦下击毙了。
“咱们大江南北都行走了七年,皇城里我挡不着谁的路,皇子之争我也从没插手干预过,那些人应该不是针对我而来的。至于晴旸……我会找机会问问她。”对此,他也是百般疑惑。
“但格格乃尚书之女、官家千金,平日接触的人,即便出门,亦不太能招惹是非,格图肯大人在朝野中的名声良好,就算有政敌,也不至于要格格的命,属下打听过了,京城的格图肯大人家并未发生这些事。”
博赫所说的,也是麒格想不透的地方,这些日子他跟晴旸相处在一起,晴旸的性子可以说是有些懒,并不爱惹事,况且她善良教厚,应该不致得罪什么人,惹得对方天天夜里派人来跟她打招呼才是,但事关她的安危,他不能不小心。
“向河南按察使调人时,同时让他底下的人也渗入民间查探。晴旸曾对我说,她满十二岁之后,有两年的时间在洛阳、太原至江南一带游玩,不过,我也没听她提及跟谁结了冤仇。”他并没有让晴旸知道黑衣人的事,他希望她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是!”
“都退下吧。”他一挥手,博赫立刻领着身后的护卫退出门,并顺手将敞开的阁楼门带上。
麒格看着厅中的烛火,细细思量着,一会儿之后,他才转身往内屋走去,同时手指轻弹。
“啪!”的一声,烛火熄灭,阁楼内顿时又陷入一片漆黑。
骑在马背上,晴旸侧坐偎进麒格的怀里,双手大方的环在他腰间,一点也不在意街上路人讶异的目光。而麒格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但因为他会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所以这也成了他坚持继续戴着帷帽的原因之一。
晴旸一点也不在意,今天麒格特意陪她出来玩,她心情好极了,就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来飞去的,她雀跃得嘴都快笑咧了。
出了城门,往东郊奔去。一路上,麒格单手抱紧怀前的小美人,轻声说道:“半个月前,从你听到那姑娘跳崖之后,就常到佛寺上香。那之后,有时候见你在笑,但笑意也未达眼底,倒有几分帐然。”不是没发觉,只是她不想说,他便等着她自个儿说出来。
说到这,晴旸原本的好心情不见了,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下,“那个姑娘……我曾经见过,就在她自尽前,不,更准确的说法是,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为什么会见到她?莫非……”心思一动,他已经猜到。
“是啊,当年我也曾到白沁崖去看风景。”抿抿嘴,她跳过自己想做笨事这段不说,“就在我闭上双眼时,她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咚咚咚的就跳了下去。”那凄厉的叫声至今还回荡在她耳边,那阵子,她天天被恶梦吓醒,毕竟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眼前,这刺激也挺大的。
事后她又去找过那位住持,多亏他的开导,她才渐渐放开心怀。她心底老早有数,可能这辈子都得以另一个身份活在这时代,只是一直不想面对,而跳崖那次,虽然在付诸行动前,她找过白马寺住持谈过,但她还是想豁出去一试,那是她赌的最后一次,幸好她放弃了,要不,现在怎么遇得到麒格呢?
“那是她自己选的路。”他怜惜的抚着她的腰,大掌轻柔的拍着她的背。
晴旸点点头,“我也知道,只是心底总是不安嘛。唉,总是个缘分,不论这缘分好坏与否。我多去上上香,希望她能快点投胎转世。”她老觉得心里毛毛的,总忍不住想着,如果当年是那姑娘跟前任住持在密室静谈,那跳下山崖的应该是她!
俊逸的脸庞上染着笑意,下颔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别想太多。”怀中人的善良,让他一颗心也跟着软了。
两人共乘一骑,速度不算快,一路上闲散的走着聊着,在路经一处树林密布的官道时,麒格的脸色微微一变。
有杀气!
噙着满脸的笑意,晴旸偏头看着他,突地一愣,“怎么了?”他们刚刚谈到过几日后要回京城的事,怎么他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抱紧我。”拉过身后飞扬的披风,密密的覆盖在她身上。他太粗心了!这些日子安逸的生活,竟磨去他的警戒心。今早出门,他还特意吩咐那些暗卫在远处跟随就好。
他沉下来的脸色太过冰冷,晴旸心一跳,下意识的抱得更紧,整个人躲在他的臂膀中,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蓦地,一阵阵诡异的沙沙声响,树林里多了几道黑影快速的朝他们冲来,其势凶猛,阳光照耀下,黑影前光影闪烁着。
“喝!”麒格抱紧晴旸,用力踢下马腹,奔驰的骏马加速,两旁的树影飞快的往身后掠去。
“杀!”
随着喊杀声四起,一道道不寻常的破空声往他背后飘来。
他借力使力,踩着马蹬整个人飞腾而起,胯下骏马依旧向前冲刺,而他人已旋身落地,几道暗镖急急掠过他的衣袖,他展臂一震,风中响起奇异的声音。
“咻咻咻!啪!”清脆的挥鞭声,凌厉的逼退几个不怕死追上来的黑衣人。
麒格抽出缠绕在臂上的长鞭挥舞,防守滴水不漏、毫无破绽,飞舞的鞭身在他俩四周筑起一道墙,让追上的黑衣人不敢轻易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