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才走到居中的院落,就见到几名眼熟的丫鬟正忙着把一些干净新颖的棉被、枕头送往客房去。
一见到近来气色佳、愈见美丽的少夫人,丫鬟们个个欠身行礼。
“不必了,呃——有客人来吗?”恩静贤很不安,就她所知,近日预定来访的客人似乎只有……
“禀王妃,是杜大人一行人,他们一个时辰前就到达山庄了。”一名丫鬟连忙回答。
果然!恩静贤的心一震,脸色刷白。
“但姥姥跟小姐到庙里求平安去了,王爷跟夫人也外出访友,少爷又到商行去,他出门前还特别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去吵你,所以——”
另一名丫鬟询问的看着她,想问她是否要前去招待,可是却发现她的脸色变得很差。
“我知道了,那杜大人现在在哪里?”恩静贤强忍着拔腿想跑的冲动,颤声问。
“在前厅等着王爷跟王妃回来。”
她虚弱的点头,“那好,我先回流酣斋去躺着,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语毕,她不理会丫鬟们错愕的表情,随即转身,刻意绕过正厅,从西侧的回廊快步奔往流酣斋。
谁知在前厅久候的杜娇娇,因为迟迟等不到冷家较有身份的人,便无聊的四处闲逛,好巧不巧就看到她快步走过雕刻绝美的花窗回廊。
“我是不是看错了?”
她错愕的眨眨眼,直瞧着那已然背对着自己,往前方院落走去的女子。
那精致绝美的五官,明明是哥垂涎不已的恩静贤没错啊!
不对!她记得那丫头被潘家二老专卖到轩腾堡当丫头,这事还让哥气得破口大骂,如今她怎么会在这里,还一身珍珠雪缎,那身华服可价值不菲,一个小小丫鬟怎么可能穿那么好的衣服?
她想也没想的迅速拉起裙摆追了过去,但一到挂着“流酣斋”牌匾的院落,玄阳跟古安便挡住了她。
“你们干什么?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杜大人的千金,是明伦山庄的客人!”
她态度跋扈的娇斥。
古安跟玄阳当然知道她是谁,比较能恬不知耻的缠着他们家郡王的金枝玉叶也只有她这一位。
“失礼了,可主子有交代,这里即使是客人也不能随意进出。”
“可是——我看到了一个人,我认识她的!她为什么可以走进去?”
刚刚过来的人只有——“那是王妃,当然可以进去。”
恩静贤是王妃?怎么可能?她皱起柳眉,“你们的王妃是潘紫嬣不是吗?”
“当然。”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对!那张脸根本不是潘紫嬣,还是——“王妃可有丫头陪嫁过来?”
“没有。”
杜娇娇皱眉。那就更奇怪了,恩静贤为什么会在明伦山庄?又为什么成为他们口中的王妃?
她思来想去,益发觉得这事透着诡异,可看这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怕是不会让她进去一探究竟——
无妨,他们远从汝州过来,冷家在中午时一定会设宴款待,身为齐郡王的王妃,难道不现身见客?思及此,她也不急着弄清楚真相了,趾高气扬的转身离去。
她一走,冷耆随即从另一边的假山快步走来,玄阳两人不由得一愣,因为这代表主子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
“主子?杜姑娘她刚刚——”
“少夫人呢?”
家中总管到商行告知杜家一家子抵达后,他便急忙赶回,担心妻子被杜家人撞见,也不想自己被杜娇娇缠上,才从侧门进来。
“她急急忙忙的进去了。”
冷耆一听,脚步未歇的进房,留下面面相觑的两名侍卫。
寝房内,恩静贤急急忙忙的整理包袱,但收拾妥当后才想到——她该怎么走?
可是不走也不成,她是绝对不能见到杜家任何一人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脸惊惶的看着那只包袱,又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急忙将包袱又塞进床底下。
“紫嬣?紫嬣?”
她急急直起身,一回身就看到冷耆跑了进来,一看到他,她眼眶立即泛起泪光。
看出她的慌乱无措,冷耆想也没想的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没事的,没事的。”
恩静贤太慌太急,根本没有察觉他的言行举止像是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一样,只是一直惊慌的喃喃自语,“我不可以看到杜家的任何人,不可以,请你,请你帮帮我……我、我一定会告诉你原因,我真的、真的不能见到他们。”
她怕!她怕死了!不敢想像当冷耆从杜家人口中得知她是个假货时的反应。
“我知道,我知道,我帮你,我让他们尽速离去,你别担心也别害怕,有我在这里。”他拼命安抚她。
她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有问题!
阳光正烈的午后,冷家设宴招待杜徳开一家三口,但潘紫嬣却未露面,虽然冷耆以她身体欠安为由带过,但杜娇娇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一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虽然姥姥、冷王爷夫妇与她爹及各个聊得还算热络,但她发现冷耆根本没有正眼看她一眼,随意扒了几口饭,就以回房陪妻子为由离席,她更加怀疑事有蹊跷。
只是……她将视线移至冷采芸身上。
她身上穿的就是她方才看到恩静贤穿在身上的珍珠雪缎大袖,所以……难道她真的看错人了?
就在她想细细打量时,冷采芸却在哥哥那双贼色眼下,很快退席,让她满肚子疑惑无从解答。
第9章(2)
这顿饭结束的特别快,杜家一家子由总管带着前往豪华客房午休。
不过,待总管一走,杜娇娇就开始缠着父兄,把她上午所见、所质疑的事全部说出来,要他们赔她去找恩静贤。
“你是大白天见鬼啊!在轩腾堡的恩静贤怎么会在这里,还当起王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眼睛坏,脑子也坏了!”杜坚连鞋子都懒得脱,直接躺到床上去。
“你才见鬼了!”杜娇娇生气的骂了一句,再看向父亲,“爹,我是说真的,还有,你们不陪我去看,我今天就吵得你们睡不着觉!”
杜徳开与杜坚都很清楚她娇蛮的个性,所以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们只好陪她前往流酣斋。
玄阳跟古安一样守在大门,但在杜徳开表明想向王妃表达关心之情后,玄阳便先进屋去请示主子。
不一会儿,冷耆走了出来,示意三人跟他进去,但一到正厅,他就一脸凝重的再次询问,“你们确定要见紫嬣?”
“当然,再怎么说,她嫁来你这里,我爹可算是推手之一。”
杜娇娇甚至希望恩静贤真的是王妃,那样,才会有好戏可看。
一个丫鬟做了什么事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对方敢承认自己是潘紫嬣,她就有办法让她滚离冷哥哥的身边。
“好吧,因为我跟紫嬣的婚事是杜大人牵的红线,所以,才破例让你们看她。”冷耆只是叹了口气,便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到豪华又不失典雅的房间内,只见床前纱帘重重,房里还隐隐透着一股不太好闻的中药味。
杜家三人面面相觑,再想到刚刚冷耆说的那一席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安。
冷耆深吸口气,走到床边,回头看着他们,再拉开纱帘。
鬼!真的大白天见鬼了!
杜家三口脸色丕变,惊恐的别开脸,不敢再看躺卧在床上那张溃烂的五官,但他们的身子仍不由自主的颤抖,个个脸色发青,胃部更是一阵剧烈翻搅。
若依先前所传的谣言,那阴阳台体、过继其身的传言肯定是真的了!不然,美丽过人的潘紫嬣怎么会一张脸都糊了、发烂了?
杜娇娇害怕的想着,确信她是看错人了,把冷采芸错看成恩静贤,肯定是!
“不过,老夫不是听到外面传说王妃美若天仙吗?
杜徳开毕竟老练,虽然觉得那张脸令人不舒服,但也很快说出与外界传言不符的地方。
“没有发病时,她的确是美若天仙,但这病就是时好时坏……”
冷耆说的当然是谎话,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只要这家子别再来干扰她的生活,他愿意撒谎。
“爹,我们、我们其实只是来看看冷哥哥的嘛,既然他身子骨真的好了,我们不是还要赶着去拜访爹的好友?”
杜娇娇怕极了,她爱死自己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可不想要沾染上什么传染病,这里,她是一刻都待不下了!
“是啊,郡王,我们就不打扰了,代我们跟王爷说一声。”杜坚也不想待了,他头皮发麻、背脊发凉的说。
杜徳开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儿女们已拉着他的手急急的走出去,直奔客房,打算要在最短的时间离开明伦山庄。
待他们走后,躺在床上的女子便迅速坐起身。
“哥啊——”冷采芸将人皮面具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小嫂子呢?”
从她哥要她穿上小嫂子那套珍珠雪缎,还要她贴上那张让她吐到胆汁都出来的血肉模糊丑面具,都没有解释原因,害她只能一头雾水的配合。
“我让她先躲在书房,现在我就去找她。”说罢,他很快的朝门口走去。
“躲?”她不懂。
停下脚步,冷耆回头看她,“我会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你先去确认杜家三人离开了没,之后再把姥姥、爹、娘全找来这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们说。”
看哥哥一脸严肃,冷采芸也不敢多问,点点头就先离开。
冷耆随即到书房去找恩静贤,但里面空荡荡的,只见一叠眼熟的纸张就压在一本书册下,一旁还有一张墨汁早已干涸的纸条。
冷耆: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当面向你或冷家任何一个人解释,所以,我走了,一切的一切都写在那一叠纸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该死!”冷耆脸色丕变,抓着纸就冲出书房,直奔流酣斋大门。
守门的古安跟玄阳见他脸色惨白,还尚未开口,他便难掩焦急的问:“有没有看到少夫人?”
“没有。不过刚刚杜家人进来时,我们离开了一下,因为主子在里面,而老爷又刚好叫我们过去,所以——”
她极可能就是趁那个时候走人的!
可恶!抿紧了薄唇,冷耆转身就要往马厩跑。
“哥,我把姥姥他们都找来了。”这时,冷采芸正好带着姥姥等一行人走过来。
他一脸凝重的将手上那一叠纸及短笺全交给妹妹,再看向不解的看着他的姥姥及爹娘,“你们把内容全看过后就会明白,现在我得先去把小贤给追回来!”
“小贤?”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早已不见人影的冷耆,更加茫然了。
恩静贤逃了!
她原先是答应冷耆先躲在书房里的,可是在偷偷瞄到杜家三人走进寝房后,她就开始害怕,她不知道冷耆打算用什么方法让他们离开,也没有心思去管,只是想着自己要怎么向冷耆解释。
她说一定会告诉他原因,可是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做不到!
“对不起……”
她难过的看着摆放在身旁的包袱,又想到那一大叠沾了不少泪痕的纸张。
那里面全都解释得一清二楚,冷耆明白事情真相,肯定也很生气吧。
原本她跟冷耆,一为主一为奴,就是天差地远的两个人,但她跟他竟然能够相依相偎、相知相爱,想来,也已经足够了。
这些难能可贵的幸福点滴,她都会将它们好好收藏在心里,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苦涩一笑,看着马车来到渡船头。
一样熙来攘往的人潮,一样繁华的街道,可惜,她的身边已不再有人了。
下了马车后,她向一名小贩子买了一顶可以遮脸的薄纱帷帽,遮住自己那张容易让人认出的脸孔,然后才挤身在人群中,排着队购买船票。
这一切不能说是没有计划,她想过了,就去北方,找到小主子,把属于她的幸福还给她。
知道自己上船后一定会大哭一场,所以这次,她允许自己奢侈的买了有独立舱房的船票,然后,在船员的带领指点下,搭上灰蓝色的商船,这是上会冷耆告诉她,他会搭的船队。
走进整洁舒适的舱房,将门关上的刹那,泪水就开始滚落而下。
恩静贤拉掉帷帽,趴窝在床上痛哭失声。
她终于不必再生活在谎言里了,可是,恢复自由的她,一点都不开心,因为她得远离冷耆,还有呵护她、爱她的冷家人,她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
唯一稍微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她将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泪眼中有着淡淡的凄凉笑意。
“对不起,娘要先跟娃儿说对不起……可能……可能……不会又爹陪娃儿长大了……对不起……”
第10章(1)
船要开了吗?码头上人声鼎沸,好吵。
哭了半晌的恩静贤拭去泪水,从床上起身。
再去做最后一次的巡礼吧,再多看一眼她曾经跟冷耆走了数十回的热闹港口也好,多复习一遍,她就难忘这场美梦一些……
走到舱门前,一拉开们,视线对上的却是一个穿着黑色绸缎的宽阔胸膛,而且这上方的图案她还挺熟的,微微嗅到的男性阳刚气息——也挺熟的。
皱起柳眉,她将视线慢慢、慢慢的往上移——
“怎么、怎么是你?”她倒抽了口凉气,瞪大眼看着站在门口的冷耆。
冷耆黑眸森冷,紧绷着下颚,看来凶巴巴的,“为什么不会是我?”
“我——”
“你逃了,你竟然逃了?你好可恶,你就只能以这样的行为来回报我对你的爱吗?”他愤怒不已,气得从齿缝间迸出话来。
他喉间的酸涩,心中的痛楚,在在都说明了他有多么在乎她,但相较之下,他在她心中的份量,显然没有她之于他来得重。
“我、我留下来才是伤害。”恩静贤终于从快要瘫痪的声带里挤出话来,不过也已泪如雨下,“你、你应该已经知道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金枝玉叶,不是小主子,我只是她的贴身丫环,这全是我的错,我跟主子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情同姐妹——”
一看到他愤怒的上前一步,她想也没想的就往后退。
冷耆又上前,她急着又往后退了些,却见他顺手将舱门关上,还落了锁。
这个动作可吓坏她了,她拼命摇头,“你快走,这船要开了呀,你——我要去北方的,你怎么可以跟着去,你快下船啊。”
“不要管这艘船,恩静贤,你就这样走了,就不怕我会伤心难过?”
“我怕啊,可是我能怎么办?”看他气怒的又走过来,恩静贤急忙伸手制止,“你别再靠近我了,你这样……我无法思考,无法好好说话。”
他咬咬牙,瞪着脸色苍白的她,强自压下怒火,“好,我让你好好的说,把要说的话一次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