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还是个闺中少女,因着父亲宠爱妾室而心中不平,也曾经冒出过“如果我是男儿当建功立业,不致让父亲如此轻忽”的念头,但那也只是基于对自己身为女子的不满,从未想过以自己的女儿身能够做些宅院以外的事情来让人刮目相看。
后来到了宫中,说穿了这里不过是个更为华贵的笼子,这一生她都不曾有过柳盼这样洒脱不羁的想法,并且付诸实现,她的目光也仅仅是放在后宅,即使这后宅天下瞩目,她所要做的就是让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丈夫而存在,哪怕在她最大胆的梦里也不曾想过抛开身世背景、抛开对男人的依附,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但是眼前的女子给出了她不一样的答案,女子不必依附在男人之下,也能过得很好,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
柳盼退下去很久之后,皇后才迟疑的问道:“这丫头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不是因为二郎是皇子才攀附上来的?”
昭帝颇为无奈的笑道:“她还真没说假话,她和二郎是在运河上结识不假,二郎的护卫将跳河的她捞了上来,她跟随着二郎前往常州东台镇,就连盐务改革的方向一开始还是她提出来的,只不过当初二郎当她天真,不切实际,哪知道真等实施起来最后还是依她说的方向执行,就连结果也差不多。后来两人在扬州大吵一架,她只带着个药箱说走便走,摆明了一拍两散。”
皇后方才问起柳盼的身世,以及与睿王如何相识,她也只用最简单的几句话说明,至于之后的事情更以“后来民女便来到了京城”一语带过,如今听皇帝这么一说,她顿感惊奇。
“那后来她怎么又跟着二郎来到京城了?”
这下昭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了。“还不是你那个儿子,在边疆待久了,连性子也学了北狄人,你儿子和人家小丫头吵架,过几日发现人被他给骂走了,他才急着要找,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在嘉定县找到了人,这还是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斥候暗暗查访出来的。而这丫头当时在嘉定县凭着一手好医术已经站稳了脚跟,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你儿子居然半夜带着人扮做土匪将人给劫到京里来,刚进京的头半个月,小丫头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到了谁手里。”
他又好气又好笑。“所以别瞧着二郎是皇子又是王爷,对这个小丫头来说,指不定还不想和皇室扯上关系呢!”
皇后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
昭帝皇帝做久了,见过的人也多了,大楚还真有一生致力于教书育人的几位鸿儒人家,几次相请都不肯来朝做官,宁愿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仔细想想,次子挑的这个儿媳妇还真有林下之风。
皇后自从为次子选妃开始,见过了多少京中诰命一心想要与天家结亲的嘴脸,就连那些大家闺秀也几乎是量着尺子教导出来的,守着规矩,在意名位,一心替家族谋划,乍然冒出来一个与众不同的柳盼,完全打乱了她对未来小儿媳的期待。
昭帝借机又将次子那番为着以后兄弟和睦、稳固大楚江山,他必须要娶个家世低微的女子掰开揉碎了讲给皇后听。
皇后本就心思灵敏,只是一时被慈母之心给遮住了前路。做为母亲,她当然希望两个儿子能够兄弟友爱,不为皇位权势而生隔阂,这么看来,次子娶柳盼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那丫头也实在太气人了,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
昭帝莞尔,说到底皇后还是多年处于尊位,被人捧惯了的,突然听到几句不太顺耳、与她观点相悖的话,才会忍不住动怒,假如似他一般每天在朝堂上听着一堆朝臣为着各自势力利益而吵得天翻地覆,便不觉得这有什么了。
“这丫头不就是傲得不行吗,等她嫁进来了,你这个做婆婆的还怕没机会收拾她?若真是拆散了她跟二郎,她背个药箱离开京城,你就是想收拾她也找不着人啊!”
皇后一呆。还可以这样?
慕容夜听说柳盼惹怒了皇后的消息,顿时急得跳脚,冲进御书房去找父皇。“父皇,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儿臣早说了让她先瞒着母后,她偏偏要自作主张!”
他早就应该想到了,以她那宁折不弯的臭脾气,成亲之前就应该拦着皇后召人入宫,一切等成亲之后再说。
昭帝才安抚完了皇后,回来茶都还没喝一口,就被小儿子堵上门来。
太子恰巧也赶了来,弟弟不久前才为了柳氏急慌慌的求他,若是情况不对,请他一定要帮忙说好话,他当时瞧着弟弟着急的样子暗自发笑,北狄人压境恐怕都没让弟弟紧张成这样,到底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昭帝凉凉的回道:“既然她这么不听话,又气着了你母后,不如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慕容夜一口气差点噎在嗓子眼里。“父皇,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母后给你挑了那许多温柔顺从的大家闺秀,既然柳氏这么不好,不如就别娶了,从你母后挑的那些闺秀里挑一个成亲算了。”
慕容夜额头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心里暗想着回去一定要好好将不听话的丫头重重惩罚一番,同时向父皇赔着小心。“她……她是有诸多不好,但也有可取之处,成亲之后儿臣会慢慢教导她的。”慕容夜向太子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快点开口。
太子饶富兴味的看了弟弟一眼,幸灾乐祸的道:“到时候谁教谁还不一定呢!我听说那位姑娘是被二弟给绑回来的,这要是在民间可算是强抢民女,还要入刑的,二弟胡闹,父皇可别被蒙蔽了,父皇应该把那位姑娘叫过来好好问问,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二弟。”
慕容夜真是后悔死了向太子求助,他不帮忙就算了,还落井下石,怪就怪在自己住在东宫的那些日子,酒后不小心将自己做的糗事讲给太子听,太子当时抱腹滚到了榻上去,怎么都止不住笑,还调侃他在边疆多年长进了。
“父皇别听皇兄瞎说,盼儿怎么会不愿意嫁给儿臣,母后那里……还请父皇多多费心,都是儿臣的不是,等成了亲,儿臣赶明年生个大胖孙子给母后赔罪。”
皇后很喜欢小孩,太子妃至今也只生了个小郡主,她疼得不行,巴不得能再添几个孙辈。
“那你可能保证成亲之后就一定生儿子?”
慕容夜听见父皇口气有变,立刻顺竿爬。“父皇可别忘了柳氏可是个大夫,最擅妇科,生子秘方有好几个呢!”
太子立刻转了口风,向父皇求道:“父皇还是赶快下旨吧,您瞧把二弟给急的。”接着转头看向弟弟道:“好二弟,等你们成了亲,生子的秘方给哥哥也送两张过来可好?”
昭帝见两个儿子耍宝,愉悦的朗声大笑。
慕容夜唾弃的看了太子一眼。“见风使舵,哼,她的生子秘方概不外传!”其实有没有他也不清楚,先糊弄过了眼前一关再说。
太子好脾气的陪笑道:“成了亲不就是一家人了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慕容夜不屑的瞥了太子一眼,堂堂太子一点气节都不讲,真的好吗?
尾声 平民医女成王妃
睿王慕容夜的婚事惊呆了京中诸人。
昭帝的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传旨的人由御林军簇拥着一路到了回春堂,沿途挤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又有各家眼线跟着,听完了旨意,立刻回府禀报。
而传旨的人离开之后,便有尚不知情的病人前来求诊,柳盼也不以为意,继续坐堂。
近来中宫对睿王的婚事心急,朝中各官员也拿此事来做文章,都想着做了睿王的岳父,在朝中又添一得力臂膀,往后扯着睿王的大旗更好办事,因此都卯足了劲儿的较量,哪知道较量来较量去,昭帝最后竟然谁家女儿都没选,却挑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女子赐了婚。
这些大人们整日专注朝堂,如柳盼这等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直到回到后宅才发现未来的睿王妃在后宅早已声名远扬。
赐婚圣旨一下,慕容夜高悬已久的心终于安稳落下,他进宫谢过了父皇,又急忙往中宫去谢母后,却只得母后不咸不淡的回应——
“让你媳妇学学怎么做个孝顺儿媳妇。”还特意赐了两个嬷嬷让他带回去。
慕容夜夹在中间,既不能怪柳盼惹恼了皇后,又不能怪母后要折腾心上人,只能客客气气将人带回去。
昭帝下旨之后,还状似赞赏的说道:“你小子倒是会挑人,运河里也能捞出珍珠。”
父皇这是在夸奖柳盼?慕容夜乍听感到不可置信,还是在昭帝含笑注视与太子促狭的笑声里,才渐渐确定柳盼是真的得到了父皇的认可与赞赏,而不是因为政治原因而迫不得已的接受。
他长这么大也得过父皇不少夸赞,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比得上今日昭帝对柳盼的一句肯定,当下高兴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连连激动的道:“父皇圣明!案皇圣明!”
昭帝大笑。“若是父皇看不上你挑的媳妇儿,是不是就不圣明了?”
慕容夜被父皇这么一调侃,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话。
太子捧腹大笑,见到指挥若定的一军主帅成了个毛头傻小子,当真值了。“父皇说这是哪里话,二弟多年历练有成,看人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这也算是间接夸赞了柳盼。
虽然皇后的话里透着那么点不高兴,可是比起可以成亲的欢喜,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慕容夜将皇后送来的两名嬷嬷带到回春堂,见柳盼居然还镇定的坐在那里替病人看病,真不知道应该怪她对婚事没热情,还是怪她事业心太重。
直到两人携手进了后堂,她才局促的道:“我今儿……今儿似乎惹恼了皇后娘娘,王爷从宫里来,没听到皇后娘娘说什么吗?”难道就没阻止昭帝下旨什么的?
她当时只顾着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想使自己将来的处境难堪,可是出来之后想到慕容夜的殷殷期盼,又觉得愧对于他,他为了两个人的婚事努力,而自己却有拆台的嫌疑。
慕容夜沉下脸道:“母后很生气,特意派了两名嬷嬷来教你规矩。”但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喜意还是出卖了他。
“真的?”柳盼思忖,只是跟着嬷嬷学规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好歹是同意了亲事,慕容夜的一番苦心没有白白浪费。“我会好好学规矩的,以后进宫一定不给王爷丢脸。”说完,她红着脸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慕容夜揽过她,攫住了她粉嫩的唇瓣,直吻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了,柳盼倚在他胸口如藤萝绕树一般,他才笑道:“宫中礼节你也确实该学学了,只要不出大错就行。我还问过嬷嬷,母后这是怕送聘礼办嫁妆这些事儿没有人替你操持,这才派她们过来,顺便再给你讲讲宫中之事。”
皇子成亲,自然有许多规矩礼仪,偏偏柳盼如今孑然一身,连个能出面操持婚事的人都没有,皇后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派了身边得力的两名嬷嬷来主持此事。隔日又派了四名宫女来服侍柳盼,顺便听从两名嬷嬷的调遣。再隔得两日,又指派了一队外院行走办事的人前来跑腿,等到宫中的赏赐下来,总算能将场面圆过去了。
睿王娶妃,乃是京中头等大事,原本这些年殿中省就一直在筹备之中,诸事齐备,只差新郎回来成亲,事到临头却换了新娘,却也并不曾拖延婚期。
三月中,睿王大婚,柳盼十里红妆嫁进了睿王府。
她的嫁妆一部分是宫中所赐,另外一部分乃是让她看过病的各府官眷所送,只道受过睿王妃的恩惠,特意为她添妆,也算是结个善缘,最多的是慕容夜自掏腰包为她置办,他当初灭了北狄,除了上缴国库的一部分,剩下的分了将士一部分,落到他私库里的也不少。
京中不少人都在观望孑然一身的睿王妃的嫁妆,见识过了她丰厚的嫁妆,便知皇家并不曾因为睿王妃门第低微而有所轻视,这使得睿王府的婚宴人满为患,忙得王府长史脚不沾地,若非皇后一早从宫中加派人手,只怕便要乱起来了。
昭帝与皇后驾临睿王府,等到新人拜过了天地祖宗父母,又喝过了媳妇茶,这才起驾回宫。
太子带着一众宗亲在席上招待,他跟着昭帝听政数年,与朝中官员多有周旋,有太子殿下坐镇,太子妃在后院陪着一干前来吃酒的诰命,睿王的婚礼规格之高,也只仅次于太子大婚了。
新人回房,慕容夜揭了盖头便不错眼珠盯着新娘子瞧,似乎从来没见过一般,惹得太子妃直乐。
“睿王怎么好像没见过新娘子啊。”
小两口婚前便有了感情,睿王在宫里闹的那一出由太子亲眼所见,转述给太子妃,让太子妃乐了好几日。
“让皇嫂见笑了,这不是……头一次见新娘子嘛。”慕容夜见惯了柳盼清雅的妆扮,今日见她打扮得富贵端丽、艳若桃李,猛一瞧只觉得换了个样子,多瞧几眼才能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喝过了合卺酒,慕容夜握了下柳盼的手,安抚道:“这里有皇嫂照顾,我去去就回,你若是肚子饿了先吃点东西。”
太子妃轻笑一声,柳盼适当的表现了一下最近受到宫中嬷嬷良好教导的成果,低垂着点点头,小小羞涩了一下。
等到夜宴散尽,红绡帐中两人对坐,顿觉欢喜无限。
“这下看你往哪儿跑!”慕容夜将柳盼抱个满怀,低头亲了一口桃红面,满足的喟叹。
柳盼抱住了他劲瘦的腰,嘻嘻笑道:“我外祖家传下来一路针法,能将好好的男人扎得不举,今日之后王爷尽可以去外面勾三搭四、拈花惹草,好让我有机会试试那套针法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
“坏丫头,你想什么呢!”此刻他的心比蜜还要甜。
老实说他本来还感到惴惴不安,生怕正如父皇和太子嘲笑他的,成亲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自从他将柳盼绑回来之后,虽然满心满眼里都是她,此生都不想再与她分开,但她是不是全心全意的依恋着自己,他却无法肯定。
原本听得皇后与她发生冲突,他第一个念头是——这丫头不会故意出言不逊,好让母后不同意婚事,她好借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