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内,柳盼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已经替仁老太太扎了五天的针了,而仁武每日都会准时出现在祖母房里看她施针。
仁少夫人头一天还来,次日便不见踪迹,就连仁夫人也只来了两日便不来了,留下丫鬟婆子伺候。
柳盼倒是想将阿汉带进来,可是仁府后院的女眷实在不少,每日从夹道往老太太正院走过来的路上,都能遇见好几拨年轻的女眷们带着丫鬟走动,她想着若是真带着阿汉,实在不妥。
而且她听随行的婆子介绍,那些女眷有些是仁同方的姬妾,有些是仁武的,仁家父子的风流可见一斑,这令她对仁武更是心生警戒。
慕容夜已经离开好些日子了,终于捎了信说这两日便会回来,这可是柳盼头一次这么想见到他,他在的时候,她觉得霸道得可恨,凡事他拍板就决定了,也不知道听取别人的意见,可是跟仁武这粘粘缠缠的目光比起来,她宁可留在慕容夜身边。
仁武的目光不时会往她身上飘来,似蛇一般,滑溜溜的从她身上滑过,说着话眼神就飞了起来,轻浮得让人厌憎。
因为见面的次数多了,仁武也懒得再装,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儿就借故往柳盼身边蹭去,还露骨的问道:“吕兄在床上可温柔?瞧着他孔武有力,别是个不体贴的吧。”
仁家的丫鬟婆子似乎习以为常,听在耳中都面不改色,倒让柳盼要怀疑仁家下人集体失聪了。
柳盼狠瞪他一眼。“公子请放尊重些,我是大夫。”
他嘻笑道:“是个妙手回春、容色倾城的大夫。”说着便要拉她的手。“让我瞧瞧,这是怎生一双妙手。”
柳盼正在收针,顺手便给了他一针。
他挨了针也不恼,将手背上被扎出来的血珠子蹭掉。“啧啧,姑娘这小脾气,吕兄受得了吗?不过没关系,本公子最喜欢呛口的,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讨了你来。”
在他生活的世界里,除了正妻有几分体面,不会随意调笑,那些个妾室通房或是身边伺候的丫鬟皆可随手赠人,甚至和关系较为亲密的友人还有互赠女人的习惯,就跟互送奇珍异宝一样,都是送礼,并无区别。
因此在他眼中,哪怕柳盼医术再精妙,也不过是吕夜身边的丫鬟,是个可心的对象儿,既然他同吕夜是好兄弟,讨来玩一阵子有什么关系。
柳盼是真恼了,严厉的道:“仁公子若是觉得令祖母已经恢复了,明日我便不再登门。”
仁武虽然嘴上不干净,但还是看重祖孙情,再加上府里来来回回请了不少大夫,就属柳盼扎针效果最好,他可不想把人给气走了,招来父亲责骂,当即妥协。“是我瞎说,姑娘慢慢施针,我先在外面候着。”
但他打定了主意要将柳盼留在府里,离开房间后朝着祖母院里一个丫鬟吩咐了一番,便站在廊下等着。
柳盼收妥了针,又替老太太按摩片刻,这才背着药箱出来,见到仁武负手在廊下站着,也不吱声,冷着脸就要走。
这时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丫鬟,笑道:“可赶巧了,差点让姑娘走了,我家夫人感念姑娘这几日的辛苦,老太太的病又大有起色,特意在后花园湖心亭里摆了一桌酒席,请姑娘过去喝两杯。”
仁府的丫鬟极多,光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柳盼都没认全,更别说仁夫人身边的,她不免有些警戒。
仁武涎着脸道:“娘怎地不叫我也过去喝两杯,不如由我陪着柳姑娘去,如何?”
丫鬟掩唇轻笑道:“少爷是男子,柳姑娘是女子,怎能同席,说不得老爷还有事要少爷去办呢,少爷还是赶紧过去吧。”
柳盼心里有些踌躇,想要回去的话恐怕就与仁武同路了,但是不回去对着仁夫人那张脸恐怕也难以下咽,左右都不情愿,便陪笑道:“我回去还有事呢,姑娘能不能替我向仁夫人道个歉,喝酒就算了,我喝不得酒,劳烦姑娘找两个嬷嬷送我出府。”
仁武听她拒绝,马上凑到她身边要拉她的手。“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姑娘不愿意去跟我娘喝酒,不如我送姑娘出去。”
柳盼仿佛被蜜蜂螫了一般,随即往后退去。“我与公子不同路。”
“都是要出府,正好同路。”
丫鬟上前拉住了柳盼的手。“少爷别跟奴婢抢人,夫人那里还等着呢。少爷快去前院吧,老爷说不定正等着。”
仁武伸了个懒腰,果真慢吞吞离开了院子,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柳盼不想与他同行,又被丫鬟拉着手,便只能跟着丫鬟往后花圔去了。
丫鬟带着柳盼七弯八绕的走了不少的路,又绕过一处假山石,才踏上青藤蜿蜒的木头长廊,忽然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姑娘,我的肚子有点疼,来之前吃了不少凉瓜,要解个手,劳烦姑娘在这里等等我。”
柳盼不疑有他,催促道:“你快去吧。”
可是等那丫鬟在假山石间走得没影了,被廊上冷风一吹,她顿时不安的四下张望,忽听得脚步声传来,她还想着上前问路,便见仁武从山石间走了过来。
他浑似没事人一般笑道:“姑娘走得好快,我差点没追上。”
事到如今,柳盼要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她就是傻子,哪里是仁夫人摆酒席宴请,分明是仁武设了套子让她钻,她的手心顿时渗出一层冷汗,但她逼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
“正要问公子呢,方才你家的丫鬟肚子疼要去解手,可我担心仁夫人等急了,不如你告诉我后花园怎么走,我先过去。”
仁武却不给她装傻的机会。“并不是我娘请姑娘,而是我有些心里话儿想要同姑娘说说,无奈祖母房里人多,这才请了姑娘过来。”
第十二章 王爷千岁(1)
“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并无听知心话的情分,公子请自重。”
柳盼越板着脸,仁武越觉得心痒痒的,这小丫头生得弱不禁风,可是说话的时候却恨不得站在他八丈外,比起那些一心只想扑到他怀里献媚的女人,她更合他脾胃。
“怎么没有?我对姑娘一片真心,睡里梦里都是姑娘的身影。”
他是花丛老手,莺莺燕燕见得多了,最喜欢逗弄这种一本正经的良家女子,像他院里就有四、五个妾室都是在街上被他看上的良家女子,身家清白,最后被他得手,不过三、五日又觉得她们太过拘谨,转眼便丢到了脑后。
仁武的眼神太过露骨,柳盼从一开始就心存警戒,离得远远的朝他一礼。“公子若无事,我先告辞了。”
慕容夜向来自傲,起了念头之后就算是胁迫,也是坦坦荡荡的摆出王爷的款儿来,还算有格调,她当初对慕容夜多番腹诽吐槽,罗列出一堆的缺点,从直男癌到自恋狂,逼迫她一个弱女子,现在见识过仁武的轻浮不要脸,才对比出慕容夜的好。
仁武这些日子越看柳盼越有兴趣,好不容易逮着了她落单的机会,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至于该怎么向吕夜交代,他可一点也不担心,兄弟之间送个女人可是一段佳话,大不了他也把自个儿后院的女人拉出来让吕夜挑一挑,除了正室,其余的都使得,若吕夜真看不上眼,他可以再找其他色艺双绝的女子送到吕夜的床榻上。
他上前一步拦住了柳盼的去路。“姑娘这几日为祖母扎针辛苦了,本公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得以身代劳。姑娘扎针累着了,不如靠在我怀里歇歇再走。”
柳盼闻听此言,已知不好,可恨去路被仁武堵着,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又必须先想办法越过他;若往后另寻出路,重重院落,她实在不敢贸然行动。
“公子请自重。”她边说边往后退,目光四下乱转,只盼能有丫鬟下人路过,好解了眼前危机。
可她哪里知道,他仁大公子但凡在后院出没,娇俏些的丫鬟都避之唯恐不及,倒不是这些丫鬟们清高,而是以前有不少丫鬟被他的身分所惑,半推半就被他得了手,却被仁夫人以家法惩处,然后再远远的发卖了。
并非仁夫人不疼儿子,而是仁家后院只有这一根独苗,仁老太太跟仁夫人都喜欢往仁武房里塞人,可是也仅限于她们调教出来的人,而不是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仁武有苟且的丫鬟。
因此,不只是仁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春莺远远看到少爷堵住了柳姑娘,便悄悄退到花丛之中,假装没看见,就连经过的仆妇远远见着了也马上避开,就怕坏了少爷的好事,回头会被这位霸王给找碴收拾了。
仁武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抑或她的拒绝对他来说不过是良家女子的遮羞布,他只要一把扯下来,让她成了他的人,往后她还不是对他百依百顺,任他予取予求。
“本公子哪里不自重了,倒是柳姑娘你,难道不曾听吕兄提起过我?我与吕兄情同兄一弟,别说是跟他讨要一个丫鬟,就算是别的宝物他也没有舍不得的道理。”因为他只会加倍,的还回去,无论财物或女人。
见仁武笑嘻嘻的步步近逼,柳盼这下子是真的慌了。
在慕容夜身边时,她好歹能感觉到他待她是有情分的,眼神偶尔还带着几分怜惜,虽然话说得硬邦邦的,但是他的举动却能让她感觉到他是想极力的靠近她、了解她,甚至是宠着她,可是仁武完全把她当做玩物。
“我并不是吕公子的丫鬟,我是他的女人!你要是敢动我,我家公子定然不会与你善罢罢休!”
柳盼此刻真想往自己身上贴个大大的标签,一点也不介意慕容夜自说自话为她定下的名分,只恨不得昭告仁武,他嘴里的吕兄可不是什么可以跟他交换女人的官家子弟。
“你家公子说不定也愿意把你送给我呢,你可别拿你家公子来吓唬我。”仁武见她步步后退,神情紧张,不禁更加得意了,他心痒难耐,不再跟她废话,直接扑过去抓她。
她扭身沿着廊道快跑,顾不得离仁老太太的院子越来越远,就跟被猎人追赶的兔子,慌不择路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
她到底是女子,不及仁武身高腿长,又是练过拳脚的,很快就追上了她,拦腰将她抱住。“宝贝儿,跑什么跑?”
柳盼使劲挣扎,放声惊喊,“放开我!救命啊——来人哪——”
虽然是在自家后院,有眼色的下人都不敢来管他的事,但是正值祖母病重,柳盼还是特地请来的大夫,仁武也不想被母亲撞见,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往几步开外的屋子大步走去。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柳盼便能顺理成章的留在府里,能给祖母看病,又能伺候他,岂不两全其美?他越想越愉悦,笑得更加张狂。
柳盼仍旧死命挣扎,却好似离岸的鱼,痛苦而绝望。
慕容夜带着一队铁甲亲卫回到了扬州别馆,守门的见了人马上行礼。“吕公子回转了?”
慕容夜身旁的亲卫立即喝斥,“这是睿王爷!”
守门的吓得马上跪倒在地。
慕容夜大步迈进,同时命令几人将别馆里做杂活的下人们带到一处院子看管,至于伺候吕光等人的丫鬟则要暗中监视,就怕这些人之中有盐务官员的耳目,会偷偷去通风报信。
吕光正陪着仁同方在厅里聊天,顾清蓉与苏嫣在旁伺候,慕容夜被亲卫簇拥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京中来的官员,吕光见状,便知诸事布置妥当,立刻起身迎接。“微臣恭迎睿王千岁。”
仁同方去京中述职的时候见过睿王,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清贵少年,十三、四岁年纪,转眼间十多年光阴过去,睿王再不是当初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至于他一意督促儿子交好的吕公子,他不曾打过照面,哪里知道会是同一人。
“臣两淮盐运使仁同光叩见睿王千岁。”
苏嫣已经跟着跪了下来,顾清蓉还傻楞楞的呆立着,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太过荒谬,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将仁同方押起来。”慕容夜直接下令。
仁同方被睿王亲卫反剪双手绑了起来,由于他奋力挣扎,颈上的青筋暴突。“王爷岂能不问青红皂白便绑人,微臣好歹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管着一方盐务,王爷就不怕陛下追究吗?!”
慕容夜懒得跟他废话,只是用锐利的眸光睨着他。
一名户部官员好心的替仁同方解惑,“仁大人,王爷正是奉陛下密旨前来整顿江南盐务。”
仁同方猛地扭头去瞧吕光,这位难道是幌子?
吕光自从来了扬州,就被这位盐运使大人好酒好菜、美人珍宝的招待着,实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若不是此次是与睿王共事,他都快招架不住要倒向仁同方了,现下对上仁同方带着气恨与指责的目光,吕光只用眸光表示歉意,便缩着肩膀往睿王身后闪了去。
慕容夜料理了仁同方,便问向吕光,“阿汉呢,怎不见他来见本王?”
吕方见识了他料理仁同方的雷霆手段,心里对这位爷又敬又怕,完全不敢隐瞒。“柳姑娘被仁大人……仁同方请到盐运使衙门去给他老娘治病,阿汉跟着去了。”
慕容夜一听,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可没忘记仁武在女色上头毫不顾忌的样子,顿时焦躁了起来。“正好要查抄盐运使府,吕大人随本王走一趟。”
吕光马上恭敬回道:“微臣谨遵王爷谕令。”
等慕容夜带着一帮官员亲卫浩浩荡荡离开后,顾清蓉顿觉腿软得厉害,缓缓跪了下来,她悄悄扯住了苏嫣的袖子,颤抖着嗓音问道:“苏……苏姑娘,吕公子……真的是睿王?”
苏嫣虽然震惊于睿王隐瞒身分的事实,但是她对慕容夜并没有其他心思,因此很快就接受了事实,见顾清蓉这般惊惧,她反倒无法理解。“难道你没看到老爷方才跪拜的样子吗?睿王的身分岂能胡乱冒充。”
顾清蓉当下只想仰天长叹,顾清莺那个贱丫头到底是走了什么好狗运,竟然随随便便都能攀上个王爷!
肖正清早在得知吕夜的官家身分后,便派人暗中盯着他,而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两淮要有一番大变故,说不得自己妻儿人头都难保,为了保险起见,他从东台镇回到常州之后,便将妻儿悄悄送走藏了起来,其余妾室通房皆分了钱财自求生路。
常州盐帮的副帮主以及帮众还当他被下了降头,竟然转性了。
直到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肖正清才知道吕夜居然是睿王,当下脸就吓白了,他急忙将帮众召集一堂,言明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