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大娘倒是真的打听过她的事情,她随意搪塞几句便将人给打发了。
往日张秀才打完了招呼就会去做自个儿的事,但今日他多瞧了柳盼两眼,吞吞吐吐的问道:“柳娘子今日……在家的吧?”
柳盼只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并未多想。“今日确实没什么事,去买点菜就回来了,可是张大娘有事要找我?”
张秀才腼腆一笑,没有回答就红着脸先行一步了。
她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但又想着他可能只是没话找话,便自顾自的买菜去了。
不到中午,慕容夜收到了消息,张大娘请媒婆往隔壁提亲去了,他顿觉胸口一阵窒闷,连午饭也咽不下去了,真想直接砸了张秀才的家,再将柳盼给绑回来。
这件事也给他提了个醒,柳盼这丫头看来是打定了主意只与他做一场露水夫妻,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也让他看清了,就算没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好!好!好!”
睿王连吐了三个好字,但是表情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好,前来禀报的下属瞧得胆颤心惊,不自觉向裘天洛抛去一个求救眼神,盼着裘天洛能说点好话。
裘天洛暗叹一声,自柳盼离开之后,王爷瞧着阿汉不顺眼,遣他带人护送各部官员回京,而张秀才不在眼前,王爷的一腔怒气总要寻个发泄的地方,他可不想当现成的靶子,就只能委屈前来报信的兄弟了。
其实这实在怨不得张大娘,她膝下只得这一个儿子,原来家里还有两亩薄田,可十多年前丈夫生了一场大病,她变卖田产请大夫,没想到最后人去了田也没了。后来娘儿俩相依为命,张大娘为了儿子读书,平日接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好不容易前年儿子考中秀才,还娶县上一户商家的女儿,没多久媳妇怀孕了,张大娘欢喜极了,满心期盼能赶快抱孙子,哪里晓得媳妇难产没了,就连孙子也没保住。
亲家知道消息后,当即找上门来,拉走了女儿的嫁妆。
张大娘年纪渐大,眼花手慢,缝补的活计做不了,两手关节肿大,浆洗的活儿眼瞧着也接不了了,原本张大娘瞧不上柳盼是个寡妇,又替人接生,但是自柳盼来了这几个月,她常往柳盼家里串门子,发现她还会看妇人病,扎针开方子也难不倒她,这可是门生财的本事。
仔细想想,柳盼没有娘家要帮衬,要是真嫁进自己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她无论赚多少,岂不都得交由她这个做婆婆的管着?不说儿子进京赶考的费用,便是往后家里吃穿,也可尽靠着她了。
虽然读书人名头清贵,但再清贵也得吃饭,况且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她的相貌才能又在那里放着,这门亲事正可做得。
张大娘掂量了一段时间,决定问问儿子的意见,毕竟她也担心儿子无法接受柳盼是再嫁。
听到母亲这么问,张秀才心花怒放,但面上只露出微微笑意,说得矜持,“儿子的亲事全凭母亲作主。”
但张大娘不知道的是,自从柳盼搬来之后,张秀才便对她一见钟情,每日总要听着隔壁的脚步声,掐着点儿出门,就为着多瞧她一眼。
虽然他对她的经历并不了解,但想她一个弱女子流落此地,又有一身了不得的医术,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不似母亲那样毫无见识,把柳盼会扎针开方子当新奇事看,而是在心底里暗暗吃惊,她如此年纪便有这样的医术,说不得家学渊博,不然一般医馆哪会收女弟子。
听到儿子这么回答,张大娘以为儿子对这门亲事不甚热情,便苦口婆心讲起柳盼的好处,最主要的是只要娶了柳盼进门,凭她干着接生婆的事儿,地位矮了读书人一头,更好拿捏,又能赚银子,简直一举两得。
张秀才好不容易听完了母亲的唠叨,再出来碰见柳盼,心里揣了一团火,若非怕吓着她,早喜孜孜上前同她聊几句了,不过他也不着急,等下聘成亲后,两人多的是说话的机会。
再说回慕容夜这儿,他暴跳如雷,在客栈房里急得团团转,将报信的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气怒的又道:“还不滚去打听一下,她可有应了这门亲事!”
下属赶紧又冲出客栈,快速寻出媒婆,用一角银子换了一个回答,紧接着一脸喜意的赶回客栈。“王爷,柳姑娘没有答应张家的提亲,不,应该说媒婆根本没见着柳姑娘的人。”
慕容夜行事果决,当下便指派人手部署,“准备马车,今晚就带她走!”
以上的一切柳盼都不知道,她本想着上街买点菜就要回家的,没想到突遇一名妇人生产,她忙了一整天,至晚方归,洗漱收拾完毕便上床睡了。
夜半时分,有人悄悄摸进她家院子,来到房前,在窗纸上捅开一个小洞,往里面吹了一管烟。
过得一刻钟,慕容夜从正门大步走了进去,自是下属挑开了门闩,恭迎他进去,毕竟他贵为王爷,翻墙这种劳力活,哪能劳动他大驾。
借着月光,慕容夜踏进房内,院里几名侍卫垂手侍立,阒无人声。
隔得两个月,慕容夜终于又将柳盼搂进了怀里。
他仔细替她穿好了衣服,还在她颈边深深嗅了一口,闻到那熟悉的药香味,一颗在胸腔里晃晃悠悠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若非怕她发现端倪,他真想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以宣示众人她只能属于他。
不多时,慕容夜便抱着衣衫整齐,再用大氅包得严严实实的柳盼,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往码头的方向扬长而去。
院里的侍卫则迅速进入房里,将柳盼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打包,还在枕头下面发现一个荷包,里面是银票与碎银子以及一把铜钱,又原样装回,等到了船上,交到了睿王手里。
慕容夜打开荷包一瞧,冷哼一声,“带着这么点银子就离开,真是胆大包天!”而且她会把荷包藏在枕头底下,想来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他将荷包收进兜里,抿了口酒,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大有指挥一场战役大获全胜的满足感。
§第二日天光大亮,隔壁屠户娘子有事找柳盼,却见她家大门敞开,她不解的连忙走进房里查看,但见她的物品全都不见了,她惊慌的四下叫人,惊动了张大娘母子俩。
一群人找到房主那里,才知道昨日半夜柳盼的婆家人把她给带走了,屠户娘子欣慰的想,柳盼能有婆家人照应,自然是好的,可是张家母子却陷入错愕震惊,久久回不了神。
慕容夜既是“微服寻人”,自然不能留下把柄,早将一切办得周全,就连嘉定县令也不知道睿王曾大驾光临。
可怜柳盼睡觉之前还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便在一间陌生的舱室里,她吓得尖叫一声,便听得房外传来一声喝斥——
“叫什么叫!”
她本还当自己脑子发懵,尤在梦中,当她往大腿上狠掐一把,一阵剧痛传来,她这才确定自己果然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劫到了船上。
她所在的舱室一看便是底舱,连个太阳光都瞧不见,阴暗狭小,她扑上前打开舱门,便见两名胡子拉碴的带刀大汉守着,他们冷冷瞟了她一眼,直吓得她立刻关门。
等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柳盼趁着有人来送饭时想向对方套套话,偏偏她摸遍全身找不出一个铜板,只好发挥口才,好说歹说,但最终还是连一个字都没撬出来,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给得起一座金山,这人还是连一个字都不会说,喔不,是不敢说。
在整艘船最上面、最宽敞的舱房里,住着的是尊贵的睿王,此刻他斜倚在床上,喝着小酒,心情大好,之前的焦虑担忧如同大太阳下的积雪,消融无踪,还有种山大王抢着了压寨夫人的满足得意。
第十七章 捕到一条美人鱼(1)
柳盼被圈禁在船舱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定范围内解决,她都快憋出病来了。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有时免不了怀疑这是睿王的座船,对负责看守她的大汉曾多番言语试探,但这些人的嘴巴紧得跟蚌壳一样,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会说,要是她问得多了,他们便会长刀出鞘恫吓她闭嘴。
但是有时她又会自行推翻假设,慕容夜与她已经撕破了脸,而她去的地方又偏僻,离扬州又远,就算他对她还有几分留恋,也不可能带着人找过来。
这样的认知还真令人绝望,比起落到不知有何目的的陌生人手里,柳盼宁可自己是被慕容夜给带了出来,好歹还有商量的余地,性命无忧,而且不必担心会落到不堪的境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成为船舱里的一朵香菇之际,船总算靠岸了,看守她的大汉将她绑着蒙着眼睛带了出来,很快又塞进一顶小轿里,她被晃啊晃的,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
接着柳盼感觉到有人牵着她下了轿,走了一小段路,蒙着她双眼的布才被拿了下来,她眨眨眼,定睛一看,这是一处内院,前方站着约十来个丫鬟婆子,齐齐向她问好——
“夫人有礼了。”
柳盼被这些人的称呼吓着了。
一路上她揣想了无数次绑架她的人会是什么来历,最有可能的是慕容夜,看守她的男人像是军旅出身,可当初是他赶她走的,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她掳走,更何况他身边的人都叫她姑娘,可不是什么夫人。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顾家,见她一个人流落在外面,想着也许能从她身上榨点油水出来,便将她悄悄绑走,又或者是顾清蓉对她痛恨至极,想要折磨她,所以找人绑走她。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慕容夜得罪了盐商以及两淮盐务官员,有些人见过她在慕容夜身边,因此梆了她泄恨,可若是如此,没道理待她这般客气。
不管哪种可能,总之,她就是被人给绑了。
在不知名的内院住了不到半个月,柳盼便摸清楚了婆子丫鬟值守换班的时间。
也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怎么想的,每日必有人送来锦衣华服首饰,她原本就志不在此,这些东西她只是瞟一眼便抛到脑后,倒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兴致勃勃游说她梳妆打扮。
“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要打扮给谁看?”柳盼不解又带着警戒的问道。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胆的丫鬟含笑道——
“夫人若是打扮了,自然有人来看。”
柳盼虚虚瞟了那名丫鬟一眼,总觉得这口吻跟传闻中教养扬州瘦马的牙婆很像,暗藏着那么点不怀好意,更坚定了她要早日逃出去的心思。
柳盼稍稍盘算一下,便生出了一个计划,她倏地板起脸,接连掀翻了桌上好几个漆盘,上头放着的锦衣首饰等物全都摔落在地,接着她对着丫鬟婆子吼道:“别摆出这副老鸨的口气来劝我,你们肚里说不定揣着什么鬼呢,都滚出去!宾!”
丫鬟婆子伺候了她这段日子都是安安稳稳的,见她突然间发怒,都有些不知所措,赶紧退了出去,紧接着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从里面关上,她们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如是者三,丫鬟婆子便悄悄议论,这位可能是被关得久了,心里不痛快要找人发拽,谁都不愿意伺候这么个煞神,此后便只按时送水送饭,不再像之前那般严实的看着她了。
就这么过了六、七日,这天到了半夜,柳盼将枕头塞进被窝里,假装是她在睡觉,再悄悄打开了后窗翻了出去。
这院子阔朗,前面栽着竹子,后窗下却是一片水塘,她刚来之时与伺候的丫鬟闲聊,得知这片水塘是引了外面的活水进来,她本着不成功则成仁的精神,闭着眼睛感受水流的方向,果真教她感觉到了,她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
入水口极窄,幸好她身形苗条,勉强可以通过,她逆流而上,游出院子之后,感觉到水渐深,似乎是一条活水分了好几条支流往院子各处流去,她不由得在心里暗赞这家主子心思奇妙。
柳盼不知自己游了多久,正暗喜即将重获自由之时,她似乎撞上了一张网子,还未明白过来,便听得上方传来一声欢呼——
“可逮住了!”
她顿时浑身僵硬,急忙窜出水面,随即便被一张渔网给网着,悬在半空中,拉着渔网的是四名精壮男子,她被放到岸上,周遭顿时火把大亮,一件大氅当头罩下来,将她全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柳盼的眼前是一双男子的锦靴,她心一突,缓缓抬头,就看到面无表情的慕容夜。
老实说,他待她温柔的时候是真的很温柔,但是他生起气来还是很吓人,总有种杀气外露的错觉,不过她自从失去自由之后,窝了一肚子的火,如今罪魁祸首自己送上门来,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正要指责他无耻至极,竟然敢派人掳了她回来,一路上让她担惊受怕,没敢睡过一场好觉,可是她才说了个你字就蔫了。
她整个人都陷在渔网里,全身衣服又湿透了,根本没办法利落的站起来,慕容夜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不怒自威,不知不觉间便让她的气势弱了下来。
“都退下。”慕容夜对她的怒气视而不见。
“是!”四名男子齐齐应答后便散了去。
待没有其他人了,慕容夜这才蹲下身掀开她身上的大氅,将她从渔网里解救出来。
他自始至终神情都相当平静,仿佛派人绑了她这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要不是她确信自己根本没离开那座院子,就连她都要怀疑是自己错怪了他。
“慕容夜,你绑我做什么?!”
“你是本王的女人,不绑回来,难道让你在外面招蜂引蝶,给本王戴绿帽子不成?!”
一句话差点将柳盼的鼻子都气歪了。
在她的想法里,她与他谈了一场没有未来的恋爱,况且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们都腻了一阵子了,说不定他对她也有了厌倦之意,赶她走之时,她正好借驴下坡,两人痛痛快快分了手,此后各自安好,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哪知道他竟然做出这种有失格调的事情来,还认为她会给他戴绿帽子,这根本是对她人格的污辱,是污辱!
“我以为我跟王爷已经达成了共识,咱们只算是露水姻缘。”
慕容夜的下巴线条忽然绷紧。“是不是露水姻缘,得由本王说了算!”他弯腰将湿漉渡的她抱了起来,再用大氅裹住了她,往她这阵子住的院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