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别胡来。”
“那不然呢?哎呀我想到了!我可以坐上卓家送来的轿子,光明正大进卓家,再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跟第一个方法有什么两样?”他批评。
“坐轿子轻松啊!你这大虫,呆喔!”
“两位爷儿的好意,老头子心领了,一切都是小女的命。”
“听你放屁!这跟命有啥直接关系?哎呀你这老头太懦弱了,她可是你的丫头,你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护她不被卓家欺负,这才是你作爹的应有的担当!”
看着她一脸慷慨激昂,丛杰脸上肌肉一颤,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
因为这样不认命,才让她有着那如朝阳般的神气吗?
“我只知道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今天既然吃了你们的东西,自当还这份人情。照你们所说,那卓家根本是欺人太甚,让好好的黄瓜大闺女跟只公鸡拜堂,还有天理吗!没天理不打紧,遇上了我,我就是天理,我就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这世上什么叫公义!”
“黄花大闺女。”丛杰忍不住凑近她耳边低喃。
“黄花黄瓜不都一样!你这死大虫,没开花哪来的瓜?笨死了你!我在解决问题,你还为了黄花黄瓜的词儿在跟我计较!”
温喜绫大叫完,转向那老人家,意志坚定。
“就这么决定了,你们爷儿俩收拾收拾就走吧,我替你闺女儿上轿子,后头有啥后果,我通通替你们担了。”
“你发什么疯?”她的决定听来完全没玩笑意味,丛杰扯住她,恼声低吼,却见圆儿父女像溺水的人捉到浮木似的跪了下来,又哭又笑。
哎呀!头好痛,好痛好痛!他的头被这些人搞得好痛!
温喜绫气哼哼地。
“听到这种事不帮忙才是疯了哩!你也听到了,让个活生生的姑娘跟鸡拜堂,那户姓卓的才是彻头彻尾的疯!”
“那也别用这种法子,还坐轿子……”
“刚就说得很清楚了,有啥比坐轿子轻松!”
“你要去?”
“当然!”
“好!”如果能趁此摆脱这个麻烦也好,丛杰怒极反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那咱们就在这儿拆伙吧。”
“你不能走!”他不一起?温喜绫一愣,连忙喊他,“这汤面,大虫你也吃了不是吗?”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竟然用这么可笑之至的理由要把他拖下水。
但温喜绫的表情就像面对一笼才蒸好的包子,那对眼睛就这么攫着他,好像只要他敢拒绝,她随时会吞了他。
这段时间的相处,知道她虽泼辣、粗俗,却掩不去她性格里的认真自得。
更重要的,还是她对食物特有的款款深情。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与她共享过面食,便把他拖下水去!
“如果你不帮这忙,老天罚你闹肚子。”她诅咒着。
丛杰握紧拳头,却只能朝天空挥去,这女人真他妈的……
“闹肚子就闹肚子,总之不准你去,除非我死了!”他吼道。
她突然静下,未了,绷着脸恨恨的回了他一句:“那你就去死好了,没人性的混蛋!”
圆儿父女却吓傻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老人想要缓和,却让丛杰的吼叫给吓得噤声。
“温喜绫!”
“怎么样!”
“你别太过分!”
这句话里赤裸裸的警告与威胁并没有使她软化一点儿。
“哪儿过分?你并没有其它事可做!”她的声音更高亢,气他枉为一个官差,居然连点执言仗义之心都没有。
“那并不表示我要跟你一起发疯。”
“很好,你可以不要来,反正我从来就不需要你!”
后来头追加的那句话不知怎地竟令丛杰更形激狂,一对浓眉几乎要掀上头顶,这该死的丫凭什么说她不需要他?
要是没有他,他无法想像她还会惹出多少事来!她可能会被强盗断手断脚、在山林里绕不出路而被野兽吃掉,甚至还会被那个莫名其妙的调味粉辣死在荒效野外!
“咱们分道扬镳。办完这件事,我自己回苏州。”
说罢,她拉住那对仍然搞不清楚状况的父女就要进屋去。
“进了卓家,你以为你还能大摇大摆的出来?”他对她的天真感到不可思议。
“早说了我是去解决事情,不是进卓家,你耳朵真该洗洗哎!”
“你脑子有问题。”
“懒得理你!”
他跳起来,声音更大了。“温喜绫,你必须回苏州,你懂不懂?”他吼叫。
“干你屁事儿!”
“你真以为我爱送你回去呀!要不是方昔安拖着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求我,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你在一起!”
温喜绫煞住脚步,突然出手推开那对父女。
“先进屋等着。”
“公子……”
“我随后就进去。”
温喜绘嘴角一翘,眼神里的愤怒令人不寒而栗。
走回他面前,温喜绫重重的一拳挥去,丛杰偏头闪过。
眼见两人打了起来,老人心惊胆跳的喊:“两位壮士别——”
“跟你们没关系!”温喜绫大吼,旋身扬腿朝丛杰下盘扫去。
如果她还以为可以像那次在满福堂一样占上风,那就太好笑了!轻松闪过她的攻击,丛杰仍为她的做法生气。
“死大虫!好样的,我打不赢你,但对付卓家那些笨蛋绰绰有余了!今天我跟你白纸黑字的讲清楚,从现在开始,你是你,我是我,我就要我的阳关刀,你去吃你的毒菇粥,谁也甭理谁!”
阳关刀?毒菇粥?那是什么东西?仍在备战状态的丛杰呆了呆,她打架打到一半没头没脑地跟他说这啥?
回过神时,哪还有三人的影子。温喜绫竟敢这样把他当成破布晾在外面?
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丛杰此刻的愤怒与沮丧,而他脑子里竟还盘旋着温喜绫扔给他的那句怪里怪气的话。
如果没猜错,那句话应该是: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吧。
他气冲冲的要进屋,两扇门板却在此时被用力关上。
从里面上门栓的声音还该死的故意弄得特别大声,他只能瞪着门板合紧时自己抖落鼻尖的飞扬尘土。
丛杰在原地气得一阵吼叫,哎呀呀呀呀,这个死男人婆!
第6章(1)
两天后。
喜服珠翠首饰红帕,卓家送到张家的礼盒中,所有新娘子该有的装扮一应俱全。
早在看到圆儿拿出礼盒里那一块比一块还火红还刺眼的行头,温喜绫就后悔了。在她豪气千云拍胸脯要帮忙的当时,可从来没有想过,解决事情的同时,她还得付出这种荒谬的代价。
她得披上嫁衣,像个真正的新娘上花轿。
反悔的话一句也蹦不出来。圆儿父女俩感激涕零、恩同再造的眼神,让她闷到几乎要内伤。
幸好在这之前已跟那条死大虫翻脸了。她噘着嘴,倔强的想,真让他瞧见她这副拙样,少不得又要被讥笑!
虽然这么想,心里头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不愿承认的是,她仍在为他的临阵脱逃耿耿于怀。
当圆儿拆下发髻,梳拢她打出娘胎就没费心整理过的长发,镜子里那个倨傲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清秀佳人。
要不是看到温喜绫的嘴角垮得更厉害,圆儿差点要为她的转变喊出声。
明明是个比主角还出色美丽的姑娘,为什么要扮成男人?
“快点啦!”温喜绫不耐烦的催促着。
长发被挽成端庄的高髻,圆儿打开卓家送来的锦盒,拿出里面的首饰,替温喜绫簪好珠钗、戴好凤冠,还帮她在胸前挂上一片厚实发亮的超大金锁。
这是啥?挂着玩意儿走路,还真会扼死自己!温喜绫吐出一口长气,想像着把金锁扔在脚下一踩再踩的画面,没防一施力,竟把那金锁捏得凹进了一块。
哎呀呀,气死人!她所谓的帮忙,是单枪匹马进卓家,畅快淋漓地打上一场架,用蛮力教训那一家子食古不化的野人。
可是像现在这样,傻瓜似的把这些怪东西往头上放,连行动都不方便,她要怎么教训卓家那些笨蛋!
闷啊!生气!呕血!可是她能站起来扯烂这身装,再说个不字吗?
想到街上说书唱本里常讲的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不是就是这样子呢?
不把自己扮成这样,哪能大摇大摆进卓家?
温喜绫深吸一口气,感觉突然好多了。
“再覆上红巾就成了。”圆儿轻声说道。
“行了!”温喜绫回神,摇手拒绝。“花轿来时我再覆上,你们父女趁现在快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圆儿在此谢过恩人。”
“走走走!”温喜绫用力闭上眼,为凤冠绷住头皮的疼痛在心里咒骂着。
“我只在卓家留七天嘿,这段时间够你们走远的!”
父女俩跪下朝她再次磕头,边拭泪边相扶持着离开了。
屋外虫鸣鸟叫、阳光灿烂,可惜山的另一头卓家迎亲队伍的乐声渐渐逼近,坏了这天籁之音。
丛杰悄声进屋,倚门沉默地望着房里对镜子坐得僵直的温喜绫。
从没见过有人能把腰杆绷这么直的;丛杰想着,要是此时突然吓她,她会不会气得摘下凤冠超他扔过来?
不过小麻雀原来也可以是凤凰。上了胭脂水粉,再加上这身艳丽绯红,终于把温喜绫的女人味给衬出来了。
如果能多个笑容,那就更娇媚了。丛杰看着她的一张臭脸,不免觉得可惜。
他这是在干什么?可别忘了,这一趟是来看她笑话的!收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丛杰为自己莫名的遐想觉得荒谬,眼前这个男人婆,可是他日夜想摆脱的麻烦精嗳。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丛杰为自己脱序的想法寻到了好借口;这一路与她作伴,他早被她的行为磨到失去理智。
看着她白糊糊的脸蛋现出比苦瓜还苦的颓丧,丛杰的阴郁一扫而空,心情变得好得不得了。
早叫她认分啦!仅凭一时冲动,硬要承担外人的是非,活该!
喀啦一声,温喜绫扭下凤冠上一颗硕大的珍珠,鬼魅似的迅速转身,朝他狠厉的扔去,差一点就击中丛杰的门牙。
“你笑什么?你这死大虫,滚!”温喜绫龇牙咧嘴,恼声骂道。
“我笑了吗?”他接着珍珠,愣愣的问。
对上镜子,丛杰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咧嘴笑得毫不收敛。
“失心疯!连自己是哭是笑都不知道!”
他咳了咳,走上前,眼神贼贼的瞅她。
“我笑,是因为你看起来真像……”
“啥?”她睨他。
“像黄瓜大闺女。”他笑嘻嘻的说。
“你去死!”
“啧啧,新娘子骂粗话,真难听。”
“那就滚远一点别听!”她护着凤冠站着,气咻咻的吼道。
“我来送嫁,怎么说也算朋友一场。你这么赶人,不合礼数喔。”
“送你个鬼!”她又从凤冠上狠狠地扯下一颗珍珠,再次瞄准他那张惹人嫌的嘴。
“嘿!别一直骂粗话,今天你可是新娘子。”他皱眉。
“新娘子个鬼!如果你肯帮我,我会这么生气吗?我警告你,这是江湖人的道义,你没良知,就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尽管她一再警告,丛杰还是停下了想逗她的冲动;他提了张板凳在她面前坐下,脸上表情仍是那么愉悦。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他连破了大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
“你嘴上那是什么?”
她霍然抬眼,对着镜子狐疑地瞧了半天。
“口红啊,比你吃了糖葫芦还红。”
她举袖想抹,一到唇边却被他握住。
“胭脂要是弄花了,还怎么上花轿。”他说,没有嘲弄,反而像是对她叹息似的,带了些无奈,又有些怜惜;温喜绫急急抽回手,两片红霞飞上她的脸。
“哼!”她扭过头去。
“你脸上那又是什么?”他温柔的问。
“什么什么啦!”她不耐的,心思却忍不住又跟着他的问题绕。
大虫今天真反常,说话的方式比今天她被迫得穿这身新娘装还讨人厌,弄着她的心怦怦作响,整个人不对劲透了。
“脸绷这么紧,圆儿姑娘替你擦了浆糊吗?”
丛杰一本正经的说完,之后再也掩不住的大笑出声。
“去你妈——”
迎亲乐队在门外奏得震天价响,打断她没出口的粗话。
“死大虫,咱们骑着驴子看唱本,走着瞧!”她咬牙切齿的,起身向出门,却被丛杰拉住。
“没有新娘子这样出去的。”他涩声说道。
“你烦死了啊!那我要怎么出去?”
取来桌上的红巾,他仔细的替她覆在凤冠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喔。”他说。
展开红帕,仿佛也展开了被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情在丛杰眼前如泼墨画一般,清幽幽的晕开。
多少年前,有个让他誓言要相爱相守一生的女子,也是这般垂首任他为她覆上红巾。
他目送她走向另一个深情男子。
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种椎心的痛楚,眼前,酸楚的情绪竟在此时从胸口蔓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哑的声音中掺着一丝哀伤。
“大虫说什么滋滋滋啊,哎呀盖着我的脸,我怎么走路啊!”温喜绫仍哇哇哇的抗议着。“这吃人的规矩,连成亲都要虐待女人,穿成这样还得蒙着脸走路简直混蛋透顶!”
“大部分的女人在这一刻都还满欢喜的。”丛杰眨眼,覆在眼前的迷雾霎时散了。
“去!我才不当那些笨蛋。”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呼吸拂动了红帕,软软地摩挲着她的脸,很舒服,也很令人心安,温喜绫的所偶烦躁情绪奇迹似的沉淀了。
她咬唇,不懂这种怪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大概是凤冠把她脑子压坏了,她竟然迫切想知道丛杰到底是在叹气还是在偷笑。
“喜绫儿?”
“什么?”她仰头掀开红帕,眼睛对上丛杰的。
怪怪的今天他特别爱惹她生气,偏偏她又特别想瞧他的样子。
吵翻天的音乐停了,喜婆大摇大摆的进门开,尖着嗓门催促:“张老爷子怎么不在门口等啊?于礼不合啊,这要是误了时辰,那可不得了!”
“咦?你是哪位?张老爷子呢?”喜婆上上下下打量着丛杰。
“我是?”
“远房表叔。”新娘松开红帕,抢着回答。
“我没这么老吧……”他抗议,非常不乐意与她年纪差怎么一大截。
“张老爷子呢?”喜婆觉得怪,仍在屋里张望着。
“说误时辰出大事的是你,眼前啰啰嗦嗦的也是你,不烦啊!”
喜婆被骂得噤声,代娶的卓家管事也在门外连声催促。
“快上花轿吧!”喜婆上前扶她。
走没两步,温喜绫就被凤冠的重量及喜婆无法配合的脚步弄得跟舱。
“妈的!真是个死人玩意儿!”她低吼,推开喜婆,两手上举护住凤冠,那模样像是个醉酒的人像极力稳住重心,颠颠倒倒的往轿子飘去。
看着喜婆听闻那句粗话时几乎要翻白眼昏厥的表情,丛杰想大笑,却只能痛苦的逸出一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