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的她仅赏了老薛一眼,随即调回眸光紧盯康王爷,整人从里到外紧绷得厉害。
到底她的气势不容敷衍,傅瑾熙撇撇嘴,低声嗫嚅着,「刀伤而已,就一个不太深的小窟窿罢了,有什么好张……啊!嘶——」
他绝对不是不能忍痛之人,事实上,他十分忍得了肉身剧疼,毕竟当年为了拔毒,他无数次痛得死去活来,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又一遭,但不知为何,妻子仅是趁他松懈扯开他的手,然后代替他的手精确地按住他左腰侧上的六位,精确地为他的伤口止血,他就禁不住般可怜兮兮叫。
欸,他就是喜欢她来碰触他,原来把他弄疼了,他反倒开心。
这「喜欢受她所虐」的病症看来完全是无药可医,他喜爱一个人原来能喜爱得这般变态,其心情愿受她所虐便也罢了,更严重的是……他竟觉受若惊,喜翻了一整颗心。
穆开微自是不晓得此际的康王爷内心有多,一掐住止血穴位,她另一手就开始不客气地拉扯他夜行衣的腰绑和衣带。
「我自个儿来,你别、别……」少了腰绑,前襟敞开便罢,连裤头都松了啊!
穆开微将他的手拨开。「别乱动!」掀开他的上衣,她弯身去查看那伤口,脸色大变。
「莫怪血腥味混有异香,对方的兵器也淬了毒,你遇上谁?!莫非与那日画舫上的黑衣客是同一伙人?!
问话的同时,穆开微从怀掏出紫瓶,瓶中装着凤清澄所制的丹药。自从她在洛玉江上遇劫中毒,后又拜凤清澄为师,凤清澄便为她备上几种灵丹药,让她以防万一,也供她随时钻研。
傅瑾熙握住她抓着解毒丸硬抵到唇边的手。
「你快吃!」穆开微凶狠竖眉,瞧那气势已打算掐开他嘴硬喂。
「我吃过了呀……」傅瑾熙盯着她焦急难掩的神情,想到之前他在江边野草丛中求她吃药的那一幕,内心竟是既甜又苦,但到底甜比苦多,他微微牵唇,略哑又道,「出去前吞了一颗,刚又吞一颗,足够解毒的……
「再有,自那年请凤前辈为我拔毒之后,我的体质已然与常人不同,再毒的毒药进我体内顶多难受个两、三天就能自行代出,根本整不死我,凤前辈的解毒丸多是被我用来缓和毒性,让毒在血肉内能化解得更快些,让身体能更迅速恢复原状……所以你……你不要太担心,我无碍的。」
她当然担心他,没什么好辩驳或遮掩的,只是听他明明白白道出,穆开微双腮仍现轻红,遂抿着唇没再说话。
她收好紫瓶,见床榻上一座小柜里摆着好几个药瓶药罐和成迭的巾布,她凭着灵敏嗅觉很快找到适用于外伤的金创药粉,并利落地替傅瑾煕上药裹伤。
老薛这时终于把两个小娃儿哄安静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孩子放在榻上,赶紧张罗了清水和干净衣物过来。
穆开微很顺手地接过老仆手中那迭衣物,听到康王爷语调低柔。
「王妃还要服侍本王换衣……没想到这伤受得还挺值的,受伤受得好啊……」
「傅瑾熙你说什么浑话?!」穆开微气到又想寻他打架,无奈他这模样,她揍不下去。
他摇摇头,眉身微拧,静了会儿才出声,「不是浑话,不是……对,得把事先说了,我今晚去了左都御忠周大人家里,因抨击柳言过,周家七岁以上的男丁皆下了狱,女眷及未满七岁的孩童全数圈禁在周府,等待皇上最后的旨意,但你知道的,咱们这位皇上……」
他哼笑一声,随即整了整神态,表情变得严肃,「我潜进周府,见到掌家的周老夫人,带走这一对刚出世不到三个月的周家长房嫡孙,甫离开周府不久就被盯上,跟那日在画舫上围攻你的人不一样,我知道不一样的,因今夜遇上的……是皇上的隐棋,我见识过他们的打法,这些年暗中行事,实也狭路相逢过几回……」
穆开微五官绷了绷,双手握成硬拳,「是他们将你伤成这样?」
傅瑾熙带笑眨眸,「王妃可别小瞧本王,我与对方五、六人在暗巷交手,带着一双孩子要全身而退虽不易,却也没有太难……然,却是惊动了三法司衙门以及京几巡防营的人,‘六扇门’的大小捕快加上驻步军合围,如此一来是有些棘手了,但也勉强能避开,只是……只是……」
穆开微心中如吊十五个桶子,听得她一颗心上八下的,正要问他只是什么,傅强熙忽地撇开头,一口鲜血已呕将出来。
「王爷!」老薛惊喊一声上前,穆开微已抢在他前头扶住康王爷。
穆微惊到瞳底直颤,想也未想已一把扯下傅瑾熙染血的上衣。
方才太过专注他腰侧的刀伤口子,加上衣物仅是半敞,她根本没留意他胸中内隐隐浮现的掌印,此际一见,心脏不是七上八下,而是直接提到嗓子眼。
「……玄隐掌!」她捧起他惨青的脸,声音微颤,「你遇上我大师兄了?」
此掌法她仅见大师兄孟云峥使过。
是她家大师兄在外走踏时,偶得一机缘与某位高人相会,后来经过她聐爹穆正扬首肯,才又正式拜那位高人为师,习得玄隐掌法的精髓。
听她猜出孟云峥,傅瑾熙靠在他的王妃怀里,半敛凤止,喘着气儿胡笑,「瞧,他们那么多人合围我,隐棋藏在暗处,伤我一刀,大小捕快和巡防营摊在明面上,外加一位不知打哪儿出来的‘天下神捕’,那也才又多伤我一掌……战到底,本王还是全须全尾地溜回来,把、把孩子们也都抱回来,王妃可不准小瞧我……」
「谁小瞧你了?这是重中之重的事吗?傅瑾煕你真是……真是……」溅着血的苍颜,调笑般的目光,这样一个康王,穆开微想骂都不知怎么骂,想捶都寻不到地方落拳。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个娃娃这时被大人们吵醒,骤然大哭!
老薛只得冲去再把一双孩儿抱起来哄。
「不能在这里待着。」穋开微脑子动得飞快,看看老仆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康王爷,内心已有计较。「傅瑾熙,我大师兄‘天下神捕’的名号不是混假的,你必须得出去,你我都得出去,接下来还须布置妥当,方能保住康王府,保住这一双被托孤的孩子。」
康王爷倚着她又笑,一手依恋般揪着她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本王这条命,老早交付在你手里,一切就任由王妃定夺了……」
意思便是,他的秘密,她俱知,要他生或死,全赖她所选。
只是他是她家阿姐拿命救下的人,自己与他、与这康王府上下早已紧密牵连,她穆开微除了将这一条路摸黑走到底,还能怎么选?
把男人的一条臂横在自己肩头上,她个儿娇小,力气却是大的,不怎么费力已将康王爷修长精实的身躯撑扶着站起。
「王妃这是要……」老薛忙着哄两个娃,焦头烂额到都快哭了。
「别急,一会儿会有人过来接手。」安抚完老薛,她看向康王爷。「你则随我回正院内寝。」
康王爷乖顺地随她迈开脚步,虚弱笑道,「就说这伤……受得挺值得的,王妃冷落我这么久,如今都肯亲带我回房了,本王这心里当真……当真……」
「傅瑾熙,你要再说一次受伤挺值得的这样的话,我立时把你弃了!」怒!
「弃」这个字深深刺中康王爷的心,他边走边忍不住碎碎念产,「王妃想怎么弃我?难道又想提‘请旨和离’一事吗?本王今夜就把话撂在这里,说个一清二楚,你听好了,绝对不会有那种事发生,本王绝不允那种事咳咳……咳咳咳……绝对不允咳、咳咳——」
心绪激切,受伤的心脉被牵支,惹得他扶着墙剧咳。
「傅瑾熙,你闭嘴!」穆开微心急心焦心疼,狠话说不出口,只能腾出手帮他抚胸拍背。
第十一章 处置康王爷(1)
康王府正院内寝房的那个暗道入口,在康王爷的秘密被自家王妃探得彻彻底底后,没两天,那暂被封住的入口就重新打开了。
那一面收放不少古玩的墙面恢复原状,只要碰触机括,随时都能轻松开启。
这一深夜,穆开微扶着康王爷就从暗道走回正院内寝。
当那面装饰成古玩架的墙门往旁滑开时,兰姑和夏秀、夏香睁睁目睹事情的发生,三人惊到掉下巴,三张嘴皆张得既圆又大,忘记要合上。
兰姑到底年长些,见多识广性情沉稳,见康王爷身染血污、步伐蹒跚,立刻上前帮忙搀扶,而穆开微没等夏秀和夏香回过神,腾出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名武婢推进暗道,郑重下了指示——
「里边的密室还有两人需照料,你们姊妹一人负责一个,老薛就在里头相候,他会教你们该怎么做……别傻傻杵着,快去!」
「嗄?啊!是!」姊妹俩以为还有两名伤成像康王爷这般的人需救助,登时抬头挺朐,转身往暗道另一头疾奔。
兰姑什么也没问,一切凭本能行事,她只却穆家早已和康王府连系在一起,尽管知道她家小姐尚未跟康王爷成为真正夫妻,但两家与两人早是祸福相依,康王府或康王爷真出了事,必要拖累小姐与穆家,她不能容忍那般的事发生。
「告诉我,王妃想怎么做?」帮忙将康王爷扶上榻后,兰姑问得直接了当。
「重中之重,先将王爷的伤势稳下,然后……先下手为强,在别人登门之前,先将事闹大。」穆开微随即附在兰姑耳边,低声交代一番。
「成。」听完,兰姑点点头,跟着就旋身快步出了正院。
傅瑾熙合眼盘坐在榻上,抱元守一努力调息抑下乱窜的血气,兰姑甫离开,他缓缓掀睫。「你都跟兰姑说什么了?」掩不住内心好奇。
穆开微还在为方才他在密室里把自个儿闹到咳嗽咳不停的事着恼,咳到后来竟又呕血,她不气才怪。
「王爷不是打算任凭我处置吗?」她咬咬牙。「本王妃自当要好好处置一番。」粉嫩的脸对他露出凶狠相,以为很凶很狠,实不具说服力,倒有一番柔软味儿。
傅瑾煕屏气挑眉,感觉自己似乎……彷佛……好像……要受虐了,怪的是,他不觉惊惧,却还隐隐期待着她来虐他。
这绝对是病,绝对没错,他绝对病得甚重啊甚重。
欸,这无可救药的病入膏肓……
今夜快马加鞭赶回帝京,「天下神捕」的玄铁令一出,即便早已关上的帝京城门亦要允他通行。
一返京就遇贼人夜行,惊动与他渊源甚深的「六扇门」捕快们出击,连巡防驻军亦起骚动,身为「天下神捕」的孟云峥岂会袖手旁观。
但他出手后,却发觉一众隐在暗处的黑衣客亦虎视耽耽。
皇上的隐棋!
他对他们并不陌生,与这一任的年轻隐棋头子亦曾私下会过几面,如今隐棋埋伏在左都御史周大人的宅第四周,此为皇上的本意?抑或皇上听从了某人之意才行此事?
孟云峥不及厘清思绪,因引起骚乱的贼人武艺确实是高,臂中抱着两只襁褓还能与众人周旋,他想拿对方问话,都还是让对方逃脱。
虽然称不上什么奇耻大辱,但身为「天下神捕」的自傲之心多少是被伤着,更引起他久违的争强之心,誓要寻到此贼人不可,而「六扇门」的一众捕快和巡防营的驻兵步军一见是他,全都自动自发地跟随上来。
追踪再追踪,线索止于康王府高墙外。
孟云峥虽知康王妃是自家亲亲师妹,刚正不阿、凡事谨严的脾性依然令他亮出「天下神捕」通行无阻的玄铁令牌。
结果倒令他颇为满意,因康王府的人尽管讶然却毫无抵拒之态,确认他的玄铁令埤之后,一名小仆往里边通报,另一个则领着他还有身后一票捕快和步军们,直直就往府中正院行将过去。
但他们一行人甫接近正院,刚刚去通报的仆人气喘吁吁趵回来,急喘道,「王妃……王爷……那个……咱们家王妃发话了,说既然是‘天下神捕’孟大人亲自率人查案,康王府里就这一点儿地,各位尽管查个底儿掉,无妨的,就是……就是王妃那儿还有点事得跟王爷好生谈谈,无暇见客,望各位包涵。」
师妹无暇见他?孟云峥一怔。
望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好几名仆婢挨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正院,孟云峥即问,「康王府两位主子深夜不睡却在谈事,把仆婢们也闹到不能睡吗?近来贵府府中究竟出何大事?」
「没事没事,孟大人多虑了,咱们康王府能有什么事呢?」从书阁出来的老薛突然疾步过来,替那名小仆答话。
但,仿佛专要打老薛那张老脸似的,才说没事,正院门外的仆婢们却在这时发出声声惊叫,好几个还就地寻找掩护。
若康王妃是旁人便也罢了,偏偏是他唯一的师妹,孟云峥一想到活泼可爱、潇洒豪气的师妹嫁进皇家宗室可能受到的委屈,在王府里可能遭受到的欺负,他心头火就腾腾直冒,此刻还管得了什么,就算前头是皇上的寝宫他都敢闯,何况只是王府正院。
「孟大人、孟大人千万留步啊,孟大人,您听小人说呀!」老薛喊得声嘶力竭,如何也挡不住孟云峥的流星大步,而一众捕快和兵勇约二十多人亦紧跟其后,纷纷踏进正院外厅。
「各位躲好!」、「别愣杵着,找东西挡挡呀!」、「好自为知,别惊着!」
门外的王府仆婢们一声一句叮咛,今晚打算夜搜康王府的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何事,一幕银雨忽然从与外厅相连的内寝房里喷出。
「小心!暴雨梨花针!」孟云峥首当其冲,但这般暗箭伤不了他,张声大喊是为了提点身后众人。
他顺手扯掉帘子,一阵疾旋,瞬间将大量喷出的银针打落,然,还是有几根「漏网之鱼」喷到他身后,尾随他的几名汉子挡得惊险,闪得及时。
「师妹,谁敢负你?你……」孟云峥丢开收满银针的布门帘子,才闯进内房半步,人就僵了。
少掉那团花云锦绣的布门帘子遮掩,里边两扇精致的本阁门扉亦大大敞开,来人完全能将寝房中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而就是一下子看得太清楚,孟云峥以及挤在他身后的一票大老爷们才会惊到目瞪口呆。
哪里是康王妃被负了?康王爷才是「惨绝人禀」的那一个啊!
虽是寝房,房中还设有小花厅、古玩轩室等等,宽敞无比,此时里边跟外厅一样皆灯火通明得很,一屋明亮中,康王爷有榻床不躺,整个人成大字形到在地上……啧,不是喔,似乎……康王爷并非不想躺床榻,而是被康王妃打趴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