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澜和辛柚罗听得面面相觑,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内幕?
「香荷是谁?」他马上追问。
向父重重一叹,目光幽远的回溯着往事。「香荷她也是向家的丫鬟,跟你娘是好姊妹,在你太爷拆散我跟你娘、把你娘赶出向家后,都是靠着香荷暗中安排我们见面的,岂料,在我们决定私奔的那一夜,她背叛了我们,让我们在不同的地方等待,最终两人都没等到对方。
「那一晚过后,我被你太爷关在房里惩罚,在关了几天后,他突然对我说,你娘拿了钱听她叔叔婶婶的话,嫁到隔壁村去了……我当然不相信,还为此逃家跑去看,却正巧看到她穿着大红嫁衣上了花轿,手上还戴着我送给她的手环……」
说到这,向父苦笑了声,嘲笑自己的愚昧,眼底也浮现哀伤。「当下我真的以为她背叛我嫁人了,赌气之下,才会答应跟允怀他娘成亲……」他顿了下,缓和了情绪再道:「一直到我成亲的第三年,香荷爬上我的床被我拒绝,她恼羞成怒才说出真相,原来她早爱慕我许久,你太爷当年答应要让她当我的妾,她才会帮忙拆散我和你娘,没想到你太爷还没兑现承诺就过世了……
「我也从中得知,你娘并没有嫁到隔壁村,听说她打死不嫁被关在柴房里,我看到的那个新娘不是她,那手环是从她手上抢来让人故意戴给我看的。后来,听说她有孕在身,被她叔叔婶婶赶了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竟误会她改嫁别人,我真不能原谅我自己。」向父说得老泪纵横,伤心欲绝。
辛柚罗跟着潸然落泪,明明不是她的事,她却深刻的感受到哀感。
是老天爷在捉弄人吗?君澜的爹娘明明相爱着,却被迫分开……
宋君澜眼神空洞,完全无法承受这真相。那么这些年来,他究竟在恨什么?思念着这男人的娘亲岂不是更冤?因为她到死都不知道,这男人并没有抛弃她……
他语气平板、毫无生气的吐出这句话,「我娘她在十年前就过世了。」
「什么?!」向父脸色沉痛,跟枪的往后一倒,狼狈的勉强扶住桌缘。「她……怎么死的?」
宋君澜缓缓勾起嘲弄的唇角。「病死的。十年前我曾到向府拦下要出门的你,表明我是你的儿子,苦苦哀求你救我娘一命,但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也不听我说话就要下人赶我走,所以,我娘后来等不及我凑医药费请大夫就死了。」
向父眼神流露惊骇,不愿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么残酷的事。不可能的,他只要看到这张如此神似玉梅的脸,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仔细回想,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接着瞠大了眼,难不成当时那少年是……
「那一年曾有个花娘带着孩子来认我当爹想诈财,我以为你也是想藉此骗钱,便没去多注意你,可是,我明明有嘱咐下人给你些银子……」
宋君澜很诧异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咬了咬牙愤恨道:「我没拿到银子。」就算是同情他,当他是乞丐来施舍都好,只要有银子,他就能救娘了。
听到这话,向父知道肯定是下人没照他的吩咐做,万般自责说:「玉梅,对不住,我居然没能救你……」
宋君澜望着这个为娘亲哀痛的男人,看得出他的悲伤是出自于真情,本想走过去安慰,但跨出一步后,又退了回去。
为何他要这么做?就算这男人不是存心辜负娘,他们这未曾谋面的父子之间也有二十五年的隔阂,两人犹如陌生人,他何须去安慰一个陌生人?
辛柚罗将他的踌躇看在眼里,为他着急起来。
他原先是想安慰他爹吧,怎么又退回脚步?是打算拒绝这份父子温情吗?不,他们父子间并没有仇恨啊,他应该要更果决的踏出步伐……
这时,向允怀突然踏进房里,他早在外头听尽一切,表情有些复杂。「爹,你们在说什么?我跟这个人真的是兄弟吗?」
「允怀……」向父没想到他会听见,被过世元配生下的儿子当面质问,还真难以启齿,僵了一会儿才点头承认。「对,允怀,他是你哥哥。」
他受到极大的震撼,一时难以接受。「爹,他是狐君,抢了日向堂好几次,怎么可能……」
宋君澜望着同父异母的弟弟,本以为抢走他的货物、他的新娘,现在再抢走他的父亲,肯定会让自己开心快活,但如今,却觉得被蒙在鼓里的他比自己更可邻,和他娘一起受到父亲的背叛。
原来并没有人亏欠他。真切的体认到这事实,他曾有的埋怨都消失了,现在反倒是他欠了向允怀一个交代。
他望着向允怀,口气有些生硬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专抢日向堂的货物吗?那是因为我嫉妒你。你这个天之骄子从没有挨饿过、尝过贫穷的滋味,我要报复你,让你的人生不那么一帆风顺,所以你尽管放心吧,我不屑你,根本不会想眼你当兄弟,也不会跟你爹相认的。」
是啊,别说这二十五年的隔阂,他可是万恶的狐君,他们怎么会接受他?
宋君澜的自白不啻是道轰隆隆劈下的巨雷,震得向允怀答不出话,向父更是满脸痛苦,不能接受这说法。
「说什么傻话!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可以不认祖归宗?」
他冷漠的看着眼前的老人。「你没听清楚吗?我是狐君,是日向堂的敌人。」
向父摇了摇头,冲动地向前握住他的手。「就算是狐君又怎样?你是玉梅的儿子,会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而且我也听说了,狐君是义盗不是吗?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你就回来吧,爹会好好补偿你的。」
宋君澜怔忡地盯着覆在他手上那双满是皱纹的手。这人为何不鄙视他、批评他的作为?这样他才能更理直气壮的挥开这双手啊。「有意义吗?我们之间是那么的生疏,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是比较轻松?」
「有意义的。你都可以不当狐君,鼓起勇气去寻找另一条生路了,为何不试着和你爹重新开始?就算生疏又怎样?你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肯定能找到最好的相处方式,而且,我相信你娘一定也很希望你能跟你爹相认。」辛柚罗忍不住插话。
一直像个旁观者守在他身边的她,清楚看见了他对亲情的期待与退缩,她想为他做些什么,想拉他一把。
宋君澜看她说得激动,一张粉脸红扑扑的,不禁回想起儿时娘总爱说他长得太像她了,如果他能像他爹该有多好,那么,她就能借着他的脸思念他爹了。
娘是如此深爱着这男人,在九泉之下,肯定也是盼望着他们父子能相认吧……
向父见他没响应,以为他无动于衷:心急的把小儿子拉来帮忙。「允怀,快要你大哥回到向家认祖归宗,他是你哥哥啊……」
向允怀仍处于震惊之中,无法相信自己和他竟是亲兄弟的事实。
「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宋君澜。」他忡怔回道,在看到父亲一遍逼开心的念着他的名字时,他心底的某处也塌了软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辛柚罗捏了捏他的手臂,微笑的传递给他鼓励的眼神。
他胸口涌上一阵暖流,在一记深呼吸后,重新面对他的父亲。「我愿意认祖归宗……可是,曹县令在通缉我,我会连累你的……」
第9章(2)
听到他愿意认祖归宗,向父自足欣喜若狂,转头希冀的看着小儿于,「允怀,你一定有法于帮你大哥的,对吧?」
向允怀在父亲的苦苦请求下终于回过神,恢复了平时的沉稳镇定,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解决的法子。
「曹县令做过的缺德事不少,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弊端,只要一件件的挖出来,逼他认罪,他就无法为所欲为了。」
当然,他也考虑过现实面,曹县令若追查到是他救了宋君澜和辛柚罗,定不会放过他,因此他不能坐以待毙,得先出手将曹县令的势力和官位连根拔起才行。
宋君澜没想到他会想出先发制人这一招,还真有点钦佩他。
察觉到投来的视线,向允怀平静的回望。「你呢?想帮忙吗?要是伤势太重没办法帮忙,也不用勉强。」
他愣住,没想过自己竟会有要和他通力合作的一天,一时很难适应。
「君澜!」辛柚罗看他沉默不语,拉了拉他的袖袍。有过一次前车之鉴,她还真担心他和向大哥会一言口不合的打起来。
虽然前嫌尽释,但斗了多年,宋君澜还是本能的想和向允怀分出高下。
他是绝不会输给他的。
宋君澜高傲的抬起下巴道:「我能做的事可多了,我可是你口中的狐君,有什么事难得倒我?」
曹县令除了强娶民女、苛征税收外,四年前还挪用朝廷提拨下来建造路桥的工程款享乐,导致路桥在偷工减料下承受不住水灾的摧残而断裂,惨死三十多余人,当然,在有人顶罪下,他完全幸免于难。
于是,向允怀找上当时顶罪入狱的那人家属,他的家人皆为儿子抱不平,指证历历儿子是受到曹县令的胁迫才答应顶罪的。
但,捉到这把柄还不够,必须还得找更强、更严重,连他的靠山都保不住的弊端,免得春风吹又生,几年后曹县令又再度作威作福。
这时候宋君澜出马了,他和阿智等人负责轮流盯着曹县令的动向,费了一番工夫终于被他们捉到狐狸尾巴,曹县令竞和贩卖私盐的头子勾结,牟取暴利。
贩卖私盐,逃避缴纳沉重的盐税获利可是重罪,若能上报,曹县令这下想翻身都不可能了,因此,他们兄弟分工合作找起证据,也找上准备辞宫返乡的邓师爷。
宋君澜对邓师爷是心存感激的,要不是邓师爷的帮忙,他和辛柚罗也无法顺利脱困,所以他想救邓师爷,让邓师爷逃过这桩私盐案别受波及,当然,前提是邓师爷必须要与他合作,帮忙找出曹县令贩卖私盐的证据。
由于邓师爷也不希望看到更多百姓受害,很快便答应和他合作,只是宋君澜和向允怀也担心他们找齐证据呈上去,可能会反被左相一派的人吃案,功亏一篑。
但也许是老天爷想帮他们一把,没多久便传出左相因错判国事而惹皇上震怒的事,所有朝中忍耐左相嚣张作风已久的臣子们纷纷趁机扯他后腿,将他过去做下的一件件不得见光的肮脏事全呈给皇上。
想当然耳,曹县令与人勾结贩卖私盐一事爆出,自身难保的左相也保不了他,甚至还有人拿这件事来质询左相是否有包庇,非得闹到让左相垮台,再无翻身机会为止。
而在各方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刑部便派官兵至曹县令的府邸押羁他,早一步接到探子通知的曹县令正在收拾家当,顾不得妻子和几名美妾都还在睡梦中就想连夜逃走。
他从金库里拿出一迭迭银票,心想得带多一点才有办法东山再起,可没一会又顿了下,像想到什么似的搥胸。舅舅都失势了,他要怎么东山再起?
可恶!他怎会那么倒霉的被揭发贩卖私盐的事,他的不幸都是从未君澜和辛柚罗被救走后开始蛇。
听他的属下说,当时真是活见鬼了,他们两人竟是被戴着狐君面具的人救走,但他压根想不到那个假冒狐君的人是谁。
至于最初调查到他贩卖私盐的人,似乎是向允怀底下的人,他不明白,他跟向家无冤无仇,还曾经帮忙找过辛柚罗,为什么向允怀要捅他一刀?
而不只是向允怀扯他后腿,连邓师爷也背叛了他,竞在辞宫前一天挟带他贩卖私盐的账册离开,就是那本册子将他的罪行全数揭露,没有起死回生的余地。
这些可恨的人,迟早有天他会找他们复仇的!
什么影子?处在盛怒中的曹县令怱地瞄到左侧有道影子闪过,登时鸡皮疙瘩爬满了手臂。他好像看到一道人影……还是鬼?
冷不防地,一张银色狐狸面具脸孔从屋梁上倒吊突然乍现在他面前,吓得他往后一退,手上的包袱咱地落了地。
「还记得我吗?」来人跃下身站定,面具下抿紧的唇微掀,吐出冰冷的音调,令原本就微带寒气的夜更冷了几分。
曹县令瞪大眼,结巴了,「狐、狐君?!」这人定怎么进来的?不对,他怎能怕了这人?他深深吸了口气,逞勇道:「宋君澜,你竟敢自己送上门?来人啊,快进来捉人!」
但,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除了他的嘶吼声外,什么都没听到。
怎么回事?守在金库外的人呢?曹县令心里不禁发毛。
「他们都被我的人解决了。」宋君澜隐隐扯起笑弧,透出邪恶的笑意。
解决?曹县令心脏一跳。「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得快点逃了,绝不能待在这地方受这人的威胁。
宋君澜向前一跨,一脚踩上他脚边那只绣着全线的华美包袱,被塞得饱满的包袱顿时被重重踩扁,他见状忍下住吞了口口水。
「怎么不说你做了什么?竞狠心到想置我跟柚罗于死地?」冰冷的音调飘荡在森冷的空气中,那双狐狸眼更加凌厉地锁住他。
曹县令心惊胆颤的往后退,砰的一声背脊紧贴到柜子,没有退路了。「是我不对,我不敢了……」
宋君澜轻轻地微扬唇,语气令人毛骨悚然地回道:「来不及了,有人不会放过你,大概再两刻钟,就会有官兵来捉你了。」
他瞠大眼。「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跟向允怀连手了?
有可能吗?要不然他真的想不出向允怀捉他把柄的原因,只是宋君澜劫定了辛柚罗,照理说向允怀应该很痛恨宋君澜才对,这两人怎么可能连手?等等,他好像漏掉什么……
他倒抽了口气,倏地想起向允怀最近向辛家提亲,对象却是辛柚罗的堂姊,难不成……是这层关系让两人连手的?
宋君澜看得出曹县令在想什么,他一点都不想解释。
「我会把字写漂亮一点的。」他再度开口,语气和缓许多,但曹县令却因为这句话脸色刷地惨白。
他不想再经历被脱光光示众的恶梦了!
「不!别这样,官兵就要来了,狐君大爷你就放了我一马吧……」他挤出讨好的笑,心里可恨得牙痒痒,知道宋君澜不可能放他走,他得自己想法子逃出金库。
看到右边矮桌上有只花瓶,他立刻冲上前双手抱起花瓶,转身朝宋君澜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