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听说妇女戴了,还能安胎顺产呢。”他继续补充手环神妙的功效。“假若男子身怀隐疾,戴上这环,甚至可以壮阳补肾、活络血气,比喝了一百碗人参鸡汤还滋补——”
“说不定还能返老还童?”
“呵,这我可就不肯定了。”说得太离谱的话,鬼才会相信。
“你被骗了,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皇朝老百姓岂不个个身强体健,百病不侵?可我瞧他们连宫里都设有御医呀。”
被戳破牛皮,真夜却只是笑道:“至少,它编织得很漂亮,戴在你手上又好看,你就收下吧。”
此刻,接触到绳环的肌肤像有一把火在烧,又像是被蜜淋过,蚂蚁爬上来在上面啃噬。
不管真放到底知不知道这绳环的意义,她既然明白如意环的象徽,怎还能假装毫不知情地收下?可如果不收下,会不会反而启人疑窦?
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也许真夜真的只是把它当成普通馈赠,说不定带着缘的上也有一个,如果她把它看作是定情信物,从而拒绝……会不会显得她太过在意……
可恶……好可恶……竟然给她出了个这样的难题!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他怎么可以对她做出这种事!
当年他送她一把扇子,已经改变了她的一生;如今他送她这如意绳环,是要她把后半辈子都卖给他么?
“呃,”真夜注意到黄梨江脸上近乎狰狞的表情,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他不过……是送她一只如意环啊。“小梨子你不喜欢——”
“什么都不要说!”她突然恼火地低喊一声,越过她身边快步跑开,也不管后头有没有人追来,一古脑儿跑回自己舱房后,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冷静,要冷静。她告诉自己。但紊乱的心绪无论如何就是平静不下来。好气自己居然这么在意这种、这种教她左右为难的事。
和衣躺在硬床板上,纤细手指忍不住一再碰触手上绳环的流苏垂坠。
明知道万不能收下,可是……这只绳环,她一看就喜欢……是她喜欢的配色——五色丝巧妙地编织成双色绳纽,正面是红底,反而黄底,两面都有黑色的玄鸟图腾,珠绿色的明玉镶成鸟儿眼。
虽然没有配戴饰品的习惯,但做工如此精细的绳环仍然令人爱不释手。
假若这不是皇朝帝京平民男子用来求爱的饰品,而是真如真夜所说,只是个普通的祈福物,该有多好啊。
这样,她就不会如此为难,不用明明喜爱得紧,却还要装作不喜欢了。
夜已深了,这是洛津出海后的第二夜。
明儿个……明儿个清早起来,就把这绳环还给他。
至于今晚,离天亮也没剩几个时辰了,应该还没有人知道真夜送她如意环的事……这环,姑且就借戴一个晚上吧。
胡思乱想中,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何时,黄梨江辗转眠去。
睡梦中,戴着绳环的手因为海上天寒,不知不觉挪到胸口处,瑟缩着,环上玄鸟隔着衣衫紧贴着她心口。
她睡香港好,却梦见自己变成鸟儿飞上了九重天。
是玄鸟啊!
玄鸟,在天朝,名为燕,一朝失偶,终身忧伤。
在她玄离的梦境中,那魂灵化身的鸟儿在天空徘徊,攸攸低鸣。
“公子,快开门哪!”
带缘一边敲着舱门,一边急促地喊着。
黄梨江倏地从梦中惊醒,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习惯性地拢紧衣衫,便匆匆忙忙披着散发,连鞋也没来得及穿就打开舱门,一看见带缘,劈头就问:“是殿下么,他又怎么了?”
只见带缘愣了一愣,直觉答道:“呃,殿下很好啊,他要我来叫你。”
闻言,黄梨江也怔了半响,这才冷静下来,试着弄清楚当前的情况。
“殿下很好,他要你来叫我?”见带缘点头,她跟着又问:“叫我做什么?”
带缘咧嘴笑答:“公子一定想不到,那位女帝陛下要回岐州啦,此刻正在甲板上跟殿下和海童将军告别哩!殿下说,要公子赶快到甲板上去,晚一步就看不见那位女陛下了喔。不过这事说来也真奇怪,本来还以为殿下真的要把人家陛下请回咱天朝当太子妃哩,还有那位老是戴面具的宰相到底是什么时候上船来的呀?呃,公子……?”人怎么不见了?
带缘话还没说完,黄梨江已倏地退回舱房里,锁上门,随即用最快的速度的点好门面,不到一刻钟,她束起散发,衣冠楚楚地重新出现在带缘面前。
海上风大,才扬起手将一绺发拨到耳后,眼尖的带缘不意瞥见黄梨江手腕的绳环,大惊小怪道:“公子,你手上那是——”
黄梨江错愕地用衣袖遮住手腕。“没什么——”
“是如意环吧!”带缘笑着卷起自个儿衣袖子,黑瘦手腕上也戴着一只绳环,但款式与黄梨江手上的不同。“原来殿下也有送给公子啊。”他丝毫没发觉黄梨江脸上的表情瞬间有多么奇妙。“我还道只送给我一个人哩。想想也对,怎么可能只有我有,等会儿也去问问龙大人和朱大人,说不定他们也都有哩。”
换句话说,这绳环,根本人人都有。
“带缘,”黄梨江谨慎地问:“你的环也是殿下送的?”见带缘点头,她又问:“殿下是怎么说的,关于这环的功效?”
带缘毫不犹豫地回答:“殿下说,戴上这环的人可以长命百岁,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还能退煞阻厄——”
“安胎顺产兼壮阳?”她提示。
带缘用力点头。“对对对!有够神奇。”
黄梨江哭笑不得。原来开始都是她自己想太多了。真夜根本就不知道这绳环真正的意义,只把它当成一般吉祥物随意分赠给随从们当奖赏。
她抚了抚手上绳环,不确定此刻心里的感觉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没时间仔细探究,她举步向前。
“咱们走吧,带我去殿下身边。”否则船这么大,也不知道此刻他人在甲板上哪个地方。
带缘机伶道:“公子随我来。”
麒麟笑意盈盈地站在宰相娄欢身边。
这一回,是真的要分别了。在岐州与海夷交界的海域上,她举酒向海童及真夜告别。
护送天朝使者的般只暂时下了锚,大船旁,不知何时停泊了另一艘一模一样的海船,正是岐州的水师。
“海童将军,虽然四方夷主五年才须进京一次,但你我交情不薄,你若得空时,不妨经常来京里看我。”麒麟期盼道。她难得离京一回,这趟还没走到海夷就得回头了,实在有些可惜。
“若有机会,也欢迎陛下来我海夷作客。”海童诚挚地邀请。
其实,她们俩都明白,要再相见实是困难,身为一国之君与一方之主,她们都有自身的责任要背负,无法轻言离开。
但心中怀有一份期盼,总是好的。麒麟笑道:“这是一定的,有生之年,我必定会走完皇朝每一寸国土,也必定会找机会拜访将军的岛域。”
皇朝与四方夷之间虽有君臣名分,但实际上并不插手干预四方夷内政。两方基本上可算是平等的。
“届时,海童必定恭候陛下圣驾。”眨了眨眼,海童又笑道:“或者,等陛下大婚之日,海童也将带着贺礼赴帝京?”那一天,应该已经不远了吧!
麒麟好不容易才得到她宰相的首肯,自然不会因为君臣恋情被人窥破而羞赧,她坦然又得意地知道:“好好好。”
一旁的宰相大人却有意见。“陛下,容臣提醒,大婚时日未定,还需让卜师占过吉日才行。”有时占卜的情况若不顺利,拖个两、三年也是有可能的。尽管他已经对麒麟卸甲投降,但麒麟既是君王,就仍受天命的约束。
真也也道:“至于我呢,就先预祝两位永结同心。当然,我预赠的那份礼物,要等麒麟大婚时才能打开喔。”
皇朝与天朝两国距离太远,一来一往之间,至少要花上数月,能否再有机会踏上皇朝大陆,不是真夜一个人说了就算,是以早在离开帝京前夕,真夜已经预备了一份贺礼送给麒麟了。
麒麟笑道:“我已经等不及想偷看真夜到底送了什么给我呢。”
闻言,娄欢微微挑眉。“太子早已预赠贺礼?”麒麟就那么胸有成竹?假使他一辈子不答应……
“不会的。”麒麟对心爱的太傅微笑。“我意志够坚定,那九道圣旨,不也真的把你逼来了么?太傅,你注定是我的人。”
“麒麟好不害臊。”真夜十分钦佩麒麟竟有这样的勇气。
只见这对君臣虽然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眼底深藏的情意与对彼此的关切,早已道尽千言万语。
“真夜有一天也会如我这般。”麒麟笑道。
她心里坦荡,不在乎未来史书上会怎么记写她这个威逼大臣为夫的帝王。
人,只有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她既然爱娄欢,就不容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弃自己一心的追求。
“远隔两地,我没办法夸口说,我会支持你这样的话,因为说了也没用,但我相信真夜必定会排除万难,坚定信念走自己的路。”顿了顿,她眼神温和道:“我所认识的真夜是那样一个内心通透的人,今日别后,也许难再相见,我诚心祝福你,多保重。”
真夜的确知道自己未来该走哪一条路,然而,那将是一条孤独的道路。分别在即,他不谈自己,只温声道:“你也是,保重了。麒麟,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两人双手交握了片刻,眼中有着真挚的友谊。
第12章(2)
一旁,娄欢提醒:“三天后将有日食发生,殿下届时应该还在海夷岛域,据闻海夷人不畏黑日,海童将军,真夜殿下与天朝使臣就请你尽力帮忙了。”对一名储君来说,能在日食发生时避开全蚀的片刻,还是比较令人安心的。
“相爷请放心,海童知道该怎么做。”
海女尊夫、尊地、尊海,对大自然的变化再熟悉不过。她们明白天象的变化只是某些必然的现象,日食不必然代表君王失德。但大多数的国家对日食都有些忌讳,天朝应该也不例外。
真夜倒是不怎么在意,他笑道:“我天朝对日食的处理确实相当慎重,但我个人以为,日食的发生未尝不是好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往往,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唯有时时省察自身的作为,才能避免无谓的灾祸。”
闻言,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沐清影带着岐州的水师将领一道走了过来。“陛下、相爷,船已经准备好了。”
娄欢点头。“有劳州牧了。”
“这是应该的。”沐清影恭敬地说。“小司马会代臣护送明光太子到海夷岛域。”他抬起头看了海童一眼,又道:“海童将军,后会有期了。”
“州牧心里想说的,应该是‘后会无期’吧。”海童语带嘲弄,正想撇开脸时,就见到真夜身边那位美公子急匆匆往这儿赶来。
真夜也看见了。只一瞬间,海童就明白这位太子是如何看待那名女公子的。
这才是真正记挂一个人在心上的表现。
瞧,黄梨江才刚现身,真夜眼底的神采已跟前一刻完全不一样,只不知他自己知道否?
匆忙赶到甲板上的黄梨江,一到场就发现自己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不禁有点严谨起来。“呃,殿下,您召见小人?”
“可不是,”真夜凝视他仓促理装的美侍读,调侃道:“哪有主子都起身好一会儿了,带在身边的侍读却还在呼呼大睡的道理,更别说,我们是客,皇朝君臣是主,如今主人要离开了,客人怎能够不出来道一声再见?”
尽管,她若真的睡晚了,也是因为他让她一整夜心绪不宁。
然而这些理由都不能成为借口。没反驳真夜,黄梨江恭顺地向皇朝君臣行礼问候:“陛下、相爷,请恕小臣来迟。”听说沐清影也将跟随麒麟返回岐州,她又首:“沐大人,这段时日,承蒙您照顾了。”
沐清影微笑颔首。
麒麟则笑道:“小梨子,你确定不归化我朝么?以你这般人品,在我皇朝定能飞黄腾达,一世显贵。”
“承蒙陛下厚爱,但小臣在天朝一样能有飞黄腾达、一世显贵的机会。”
尽管早知道黄梨江会这么回答,可麒麟还是想逗逗她。
“要不,真夜你留下来,我是皇朝第一位女性帝王,应该也有权力像过去的国君一样,坐拥后宫众多美男。”话还未说完,连娄欢都微微皱眉,但麒麟丝毫不以为意,只笑着问:“如何?你若愿意留下,我就在后宫里给你留个位置。”
真夜不答反问:“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问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美侍读黄梨江。
“说实话,殿下在天朝未必能像在皇朝这般逍遥自在,若能成为麒麟陛下的后宫男宠,必然十分惬意。“她这席话说得过于轻松了,这不是平时她会讲的话。果然,她接着说,“可惜身边天朝陪使,我们有责任护送殿下平安返国。”她回头呼喊:“带缘!”
众人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带缘与龙英、朱钰站在一块,手上还拿着一捆粗绳,仿佛随时准备冒着死罪“以下犯上”。
“殿下是要随我等回国,还是留在皇朝,当一名后宫男宠?”
“呵。”真夜笑了出声,忍不住伸手揉乱少女头发。“麒麟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黄梨江怎会不明白麒麟与真夜不是在开玩笑。可是身为随从,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转过身,她再度恭身行礼道:“小臣逾矩了,请陛下见谅。”
麒麟大方笑道:“真夜身边有你为他设想,我很替他庆幸。“不喜欢打官腔,她走上前,握住黄梨江双手,低声说着悄悄话:“小梨子,好好照顾他——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
“呃,陛——”
“叫我麒麟。”
黄梨江叫不出口。麒麟用眼神再三催促,她才勉强喊了一次。“麒麟……”
“好听极了!我就爱自己名字从别人口中喊出来的感觉。”麒麟乐道,不意探触到一个绳状的东西,她了然于心道:“啊,是如意环呢,你可知道绳环的功效?”
黄梨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麒麟附耳低语:“戴上这环,可以长命百岁、退煞阻厄,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你好好保管,日后定然能验证它的神效。”说罢,她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走回娄太傅身边,愉快地道:“可以回去了。”
娄欢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宠溺道:“谢天谢地。”
再三告别后,他带着麒麟与沐清影一起登上另一艘船,准备返回歧州,预备救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