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围成一圈,仔细比较着绳环款式的差异。
此时他们压根儿没想到,皇朝的如意环会在不久后,成为天朝王都最流行的奇物。
五日后,当他们穿过海夷岛域,来到岛域极西的临波港时,张将军已经在港边恭候使臣一行人。
真夜才上船便注意到。”张将军,为何船员们耳朵里都塞着棉花?”
那将军回答:“启禀殿下,海女的歌声太难抵抗,不塞住耳朵,只怕船员们会弃船私逃。”
“原来如此。”真夜又问了一些天朝水师在海夷岛域发生的事,张将军治军严谨,因此尽管海女歌声动人,但仅有两个船员想留在海夷,不回去了。这两名船员在天朝时并未婚娶,家中也没有人等着他们回去,因此真夜叫来了那两人,仔细询问后,同意让他们留在海夷,与岛上女子共组家庭。
最后,真夜又问起:“我交代的事呢?”他们希望这趟回航的路上,又发生先前那种脱衣验身的事。
“末将已将那鸟祭师移送到另外一艘使船上了,回程路上,殿下不会再看见他。”
“很好。那么,准备返航吧。”
返回天朝,去面对未来即将掀起的变数。
即将年满二十,在太庙前行冠礼的他,没有一件事情能逃避得了。该来的,总是会来。这段此生不会再有的海上旅程,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小梨子!”他突然喊道。
“殿下?”黄梨江飞快地出现在他视线内。在人前,她总习惯不叫他的名字,划清主徒的界线。
“小梨子。”他笑嘻嘻又喊一声。
只见他美侍读略拧起眉,方要正色以对,真夜却道:“真好,你在这里。”
“呃?”什么意思?黄梨江疑惑地看着真夜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
“我有时忍不住会想,若有一天我回过头时,你不在我身后的话,我该怎么办?”
“……”
“小梨子。”他轻唤。”小梨子,你别恼,我只是有点儿……”寂寞。
“有点儿怎么?”黄梨江难掩关切地问。
“我头有点疼,你可以过来扶着我么?”他可怜兮兮地说。
“是晕船么?海童将军的定海丹很有效。”黄梨江边说着,边要从腰际的小药包里取丹药出来。
真夜微笑地按住她忙碌的小手。”先不要忙,丹药珍贵,这一趟回程的航路还要好一段时间,你和带缘容易晕船,那定海丹你好好收着。”
“可是,你不是说你有点头疼?”
“也不一定就是晕船啊。”
“那,我去叫随行的太医。”
“不必,我知道该怎么治。”
“怎么治?”
“你肩膀借我。”
“……做什么?”她警觉起来,迟疑地看着有过太多劣行记录的太子爷。
“你先说清楚要做什么。”
真放觉得他美侍读那略带防备的表情非常有意思。
真怕以后会看不到这么有意思的表情,怕她没办法永远都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一回过头就能看见她。
“我想回舱房躺一下,床枕不舒服,想借你肩膀靠一下。”他离开甲板,果真往舱房方向走去。
黄梨江追在他身后。”你床枕是从东宫里带出来的。”
当初就是怕他会认床,才会连同他惯睡的床枕也一并带出门。之前可没听他抱怨过床枕不舒服的事。
“所以说,以前就睡得不好了呀!”真夜抱怨道。
“啊,是么?你睡不好?”所以才老是想要夜游?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真夜耍着太子脾气,娇惯起来,大步走进他专用的船舱里。
“你不讲,我怎么会知道!”黄梨江一路追进了舱房。
“我以为,你常陪我睡,应该会知道才是。”真夜往后坐在铺着软被的床榻上,耍着性子拆掉绑痛他头皮的束发,任黑发披散而下。”可见你根本没关心我。”
“我没关心你?”这话他怎说得出口!她黄梨江自四年前入东宫以来,可说为他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就连陪睡这种事,她也都做了。已经做得这么多,而他竟然嫌不够,竟还敢在她面前如此傲娇!
“不然你怎么不知道我会头痛的事?”
“你说话老是颠三倒四,谁会信你。”
“……小梨子,我真的有点头疼。”头疼是真的,不过此刻主要是因为束发太久的缘故。但这一点,她不必知道。
见真夜脸上果真有那么一丝痛苦,绞着手,片刻,她旋过身。”我还是去叫太医——”
“别,”真夜一个箭步上前,手臂圈住亟欲离开的侍读,长腿同时一扫,踢上舱门。”不要麻烦,陪我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好一段时间没与她同睡了,等回到天朝后,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被人熊抱住,又听他语气有些哀求的意味,不该心软的,但黄梨江还是叹了口气。”好吧,可是只能躺一会儿喔。”否则太子和侍读大白天就窝在舱房里睡觉的事,若被别人知道了,铁定往歪处想。
真夜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答应了。
黄梨江回转过身,催促着有些呆愣的他,往后头床铺退去。
看着黄梨江俯身为他整理被褥时,真夜良心有点忐忑地道:“小梨子,我看还是算了,你的名节……”
“我哪还有什么名节可言。”该睡的都睡过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名节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她又不嫁人。
“话不能这么说……你毕竟是个……”真夜顿了一顿,才道:“是个名门子弟。”
她哪里还管得著名不名门。当她陪着真夜走完这一趟海路后,就算出身名门也不能改变她是真夜的侍读这样的事。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尽管真夜确实是个不怎么样的太子,但他待她极好,她也是明白的。
这叫她怎么开口,说她将离开他去赴考科举,不想一辈子只当一个没有力量的东宫侍读。
手脚爽利地铺好被褥,她脱鞋上床,扯掉束发,拉开软被一角,坐在床沿。
“快来呀,你不是想躺一会儿?”她催促道。赶快躺完,赶快放她走。
明知道他的小梨子心里没有邪念,纯粹只是一时心软。
然而他是个即将成年的男子,而她又是个美人,此刻不仅披垂着一头极美的青丝坐在他床边,甚至还叫他”快一点”,实在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蠢蠢欲动啊。
“你在磨蹭什么?快过来呀!”等不及他迟疑,她倏地起身,拉着太子爷一起滚上床铺。
将自己的手臂与肩膀大方借给真夜枕着,黄梨江半命令、半威协道:“要是等会儿你还会头疼,我就要去找太医过来了喔。”
“小梨子,别这么急。”真夜埋首她颈边,哭笑不得地道:“慢慢来会比较舒适。”
“我跟你睡,又不是为了我的舒适。”全然没想到这番话有多么引人遐思。
“那不然,是为了什么?”真夜悄悄将手圈上她纤细的腰身,略翻过身躯,让两人得以并肩躺在床铺上。
“当然是为了你的舒适啊。”不然她何须这么牺牲!
若非他说头疼……以前他也说过头疼,可当时她没相信……真夜说起话来,有时实在难分辨话中真假,但他晚上确实睡得不安稳,也许他说早起时会犯头疼,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带缘虽然伺候得十分周到,但这位大爷不见得每一件事都会让人知晓。万一他真有头疾又不说……等一会儿还是去找太医过来看看吧。
心又软了。不仅让他枕着她的肩,另一只空闲的手还主动探进他发丝里,按摩他紧绷的头皮,令他连连发出愉悦的叹息。
“啊,小梨子,好舒服。”她果真伺候得他极为舒适,让他差点就要忘记了该把持的分寸。
她以指腹细心揉摩着他可能犯头疼的部位。”老是像个孩子一样,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好。”忍不住嘀咕。
真夜从没感觉这么轻松愉快过。他由着她嘀咕,也由着她宠惯他,她的每一个碰触,都温柔得教他几乎为之心痛。假如他不是太子,不是生在看似富贵奢华、实则人心险恶的皇家里,只是一名平凡人,可以尽情一切去实现年少时的梦想,该有多好!
“……小梨子,你喜欢我送你的如意环么?”尽管不该问的,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指尖动作稍停,她没费事去看还戴在自己腕上的绳环。
“你是说那人人有赏的绳环?”回过神来。指尖抚过他长柳似的眉峰。这是一对毫无霸气的眉形,却意外地符合真夜的性了。
“呃,是啊。”人人有赏……
“谢谢。”
“为什么道谢?”
“很好看,我喜欢。”既然人人有赏,她也决定只把它当一般馈赠来看。
“那,好极。”真夜放松地闭起眼睛,困意无预期袭来。”我睡一个时辰就好,别让我昼寝太久……”这是他入睡前最后说的一句话。
我明白。她心里如是说道。但真夜已经睡着了,她不想吵醒他。
做个好梦吧,真夜。
这趟漫长的海路之行像一场梦似的,等回到天朝,就是该醒来的时候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