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毓尧只是静静地,目光深沉而郁郁地望著她的背影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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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圆圆抱著膝盖,曲起腿坐在落地窗前。
卸完妆,也卸下了防备和伪装,此刻的她小脸苍白,脆弱得像个孩子。
乌云又悄悄聚拢在天的那一边,刚刚初绽的朝阳还能再灿烂多久?
雨,就要下了。
明明已经做完了她应该做的事,明白宣誓了她的立场,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也逐渐变灰了?
眼眶里有雨云慢慢凝结,她开始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
“居士?”美月有点不安地问:“快要十点了,今天我们要去店里吗?”
梁圆圆迅速眨掉泪水,以手背飞快抹去泪渍,清了清喉咙,刻意轻快地道:“去!怎么不去?最近生意好不容易稍微有点起色,我们怎么可以再懒散松懈呢?”
美月看著她,神色闪过了一丝异样,低声道:“居士……对不起……”
“傻瓜,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她提了一口气,想一下子站起来,却脚软踉跄了下,幸亏及时扶住墙壁。“哎哟喂呀,我脚麻……”
“居士,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是盘腿坐太久,脚麻掉了。”她挤出一朵笑,假意潇洒地挥挥手。“走,我们开店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舞照跳,马照跑,生意照做,只不过是胸口闷闷、胃糟糟,不会死人的。
她梁圆居士屹立算命界这几多年,大风大浪见多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击垮她的。
包括金毓尧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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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这样说,可是打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
不只隔天,而是连续半个月,他的声音和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应该要松了一口气的,可是梁圆圆却发现自己居然得了失眠症。
但人家失眠是晚上失眠,她却是不管晚上多晚睡,早上七点就自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著。
天生的好胃口也消失了,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毫无滋味。
美月看在眼里担心得不得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梁圆圆每天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却一天比一天瘦。
就像此刻,她对著一个丈夫有外遇,上门来求助砍桃花的中年妇女解说命理,神情义愤填膺,说起话来口沫横飞,但是谁看得出来她一整天下来只吃了一颗茶叶蛋?
美月忧心忡忡地看著她,真担心她再这样硬撑下去,终有一天会熬出病来的。
居士究竟怎么了?
就算在生意最差的时候,她还是吃得鲍饱头好壮壮,每天大著嗓门跑来跑去的,一点都没有影响,可是现在生意逐渐转好,她却变成这样……
“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美月良心阵阵刺痛,神情惶恐不安。“难道是因为我吗?是我害的吗?”
“什么你害的?”梁圆圆的脸突然近距离放地大出现在她面前,眼儿亮晶晶。“美月,你在发什么呆?李太太已经走了,下一位是谁?”
“啊?哦,对对对,下一位……”美月吓了一大跳,连忙低下头翻著面前的册子。“是一位赵先生,要问姻缘。但是赵先生说他临时加班,可能要七点才有办法赶得过来。”
“七点呀……”她沉吟著。
“居士,因为我们七点就休息了,所以我已经帮他改安排在明天下午六点,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就请他七点过来好了,反正我晚上也没事,迟点下班也无所谓……对了,你就先下班吧,我留下来等赵先生。”
“我陪你。”美月看著她清减不少的脸庞,胸口一热。“居士,不管到多晚,我都陪你!”
“傻瓜,你怕我被坏人抓走呀?”梁圆圆忍不住失笑,“放心,我梁圆居士可是在命理界屹立不摇的仙姑,拥有万人不当之勇……”
美月发愁地看著她。
该怎么告诉居士,其实她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坚强和精明?其实在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都想乘机扯她后腿,捅她一刀。
其中包括八卦婶,还有……
“乖,你先下班吧,就算去诚品K个几本书也不错。”梁圆圆微笑地摸了摸她的头。“既然来到了大城市,就既来之,则安之,找时间走走逛逛,拓展自己的视野也好。以后你阿爸如果到台北来,你也知道要带他去哪里玩,让他知道你在台北可是混得很熟的。”
“居士……”美月心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
虽然居士平常嗓门大了点,火气大了点,脾气怪了点,可是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美月霎时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她,关于——
“对了,帮我去转角的便利商店买杯思乐冰,我要芒果口味的,谢啦!”梁圆圆拍拍她的肩膀,说完又哼著歌回到自己的桌前算明日生肖运势了。
“……好。”美月看著她,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她一定会被阿爸打死,给雷公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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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点,梁圆圆咬著笔杆,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客户生辰八字发呆。
夜已经很深了,繁华喧闹的城市也逐渐静静睡去,车声和人声再也不复听闻。
整条命理街的招牌都熄灭了灯光,只剩下她的店依旧灯火通明。
她已经好累好倦了,可以感觉到疲惫侵入她的骨子深处,但她还是不想睡。
只要睡著,她就会自动在早晨七点时清醒,莫名其妙地盼望著有一个人,带著笑容等待著她飞奔而去。
“梁圆圆,你做得对,你很有骨气,你总算是快刀斩乱麻,把那些不干不脆的事统统切切切!切八段!”她喃喃自语,拚命为自己打气。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不是吗?
她才叫他走,他一转身,就真的将她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梁圆圆困难地吞咽下热热的泪意,小手用力搓揉自己的双眼。“还是我梁圆居士聪明盖世、高瞻远瞩吧?早就知道他根本只是来乱的,幸好没有真把他的话听进耳里,放在心上,否则他现在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偷笑了。”
也说不定兰慧心早就以温柔婉约,才华洋溢的乐坛美人之姿,彻底地俘虏了金毓尧的一颗心。
想到这里,她胸口不自觉涌上了一股又苦又呛的酸意。
现在他每天的早餐桌畔,坐的是兰慧心吧?
慧心慧心,人家连名字都比她好听一百倍,学的又是优雅的小提琴,就连古典美人的长相都硬生生把她给比了下去。
反观她,名字奇怪,脾气也坏,学的还是紫微斗数、命理八卦……
梁圆圆突然幻想起,假若在某年某月的某一个良辰美景时分,天上明月皎洁,满桌的香槟美酒,英俊的金毓尧含笑而坐,兰慧心纤纤素手,轻轻拉起一曲幽婉动人的小提琴曲子,分外增添不少罗曼蒂克气息。
而她呢?
在美丽的夜景下,她端起香槟杯,深情款款地望著心上人,开口道:“亲爱的,你最近的驿马宫不错,远行必遇贵人,可是疾厄宫有破军当道,要千万小心狂吐猛泻,以及食物中毒哟!”
见鬼了!
她想到这里,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这样还有什么屁气氛哪?
“梁圆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她捧住苦恼到快爆炸的脑袋,低斥自己。“反正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就对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就等著收金夫人给的大红包吧。
只要他能结婚就好了,管他是跟谁结啊?
梁圆圆硬下心肠,逼自己不再去想他,只要想著厚厚的红包就对了。
第十章
隔天,梁圆圆依旧开店工作到了深夜。
拖著疲惫的身体,她背对著街道弯腰锁上了店门。
昨天那个赵先生因为太满意,所以今天晚上又来了,害得她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痛哭流涕好。
赵先生是典型的追根究柢死缠烂打型客人,非但从他个人的姻缘追问到了他的前世,包括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想得出来要问她,最后甚至还要她帮助他观落阴,和他多年前死去的曾爷爷通讯息。
真是见他的大头鬼!她是学紫微斗数的,又不是灵媒。
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了,梁圆圆觉得自己顿时老了好几岁。
真要命,幸亏他没有想到要请她帮忙相亲,要不然她岂不是助纣为虐,将无辜女人推入火坑?
“唉……”为什么尽管今天生意超好,荷包满满,她的胸口还是觉得一片空荡荡的?
全身上下除了酸痛外,双脚更是软绵绵得像使不上力气,思绪也常常陷入莫名的停顿,有时候茫然地望著前方,要好一会儿才想得起来自己刚刚到底要干嘛。
她晕眩了一下,双手想抓住什么撑稳身子,可是却只抓到了一团夜晚的冷空气,黑夜当头对她罩了下来,她只听到隐约有一声模糊的低吼,然后……
就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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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一点零五分,时间如沙漏无声流逝。
金毓尧静静地坐在床沿,大手紧紧地握著梁圆圆冰凉的小手,凝视著她苍白消瘦的脸。
医生方才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她是因为营养不良,血糖和血压太低才会昏过去的。还有,她有轻微胃炎的症状,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正常进食,导致肠胃机能暂时性失调,先打几袋葡萄糖和生理食盐水补充一下水分和营养,最好能够住院两三天再观察一下……
营养不良,血糖和血压太低,甚至胃炎?
这半个月来,她究竟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目光痛楚地注视著她,心下翻腾如刀割。
最近一方面因为欧洲分公司方面公务繁忙,所以他飞到巴黎出差一个多星期,另一方面也想让她冷静几天,好好认真去思考、看待他俩之间所发生的事。
所以他故意狠下心,硬逼自己不和她联络。
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
若不是他今天晚上再也止不住多日来苦苦折磨著的思念,从下午六点就开始守候在命理馆的对街路旁,坐在车里,隔著车窗遥望著店里的她,他也不会知道她竟然工作到十一点才下班,而且清瘦得连走路都会摇晃,更不会知道她竟然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晕倒。
天,他差点来不及接住她坠落的身子。
紧紧搂住失去知觉的她,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裂成了两半。
一瞬间,他几乎失控狂吼!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她这么久、这么远?为什么不能每天都守在她身后,暗暗地关怀著她的一举一动?
他真该死。
“圆圆,都是我的错。”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指尖怜惜地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我早该知道以你的硬脾气,你是绝对不可能先低头向我示弱的。”
她长长的睫毛紧闭著,一动也不动。
“只是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睁开眼睛,正视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情感呢?”他苦笑著。
难道他暗示的,表现的还不够?
不,应该怪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心动过,也从来不需要去追求、讨任何一个女孩欢心,所以他对这方面可以说是异常的驽钝。
“我连让你看见我的真心都做不到,事业成功又有什么用?”他懊恼地喃喃自语。
一直以来,都是女孩子前仆后继地向他示爱,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为爱情烦恼。
可是自从这个嗓门比谁都大,精明古怪却又热情可爱的“梁圆居士”闯进他的生活后,他的人生就像一脚踏进了最奇妙丰富又神奇的魔衣橱里,开始了一段他从未想过的精采旅程。
被她逗笑,被她气怔,被她搞得晕头转向又莫名怦然心动。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不怕他,还能和他抬杠,跟他大眼瞪小眼,甚至撩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深沉情感和欲望。
在认识她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那么浓烈、热切的情感,他会渴望一个女人渴望到连呼吸都隐隐作疼。
但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拚命漠视他俩之间奇妙的联系和情感,只是一个劲的要将他推入别人的怀里。
“唉,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低低叹息,眼神又爱又怜又苦恼地凝视著她。
他缓缓地拉起她的小手,放到唇边温柔地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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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圆圆睡得很沉很沉。
印象中,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入眠,这么舒服过了。
也许是身旁有种让她潜意识里放心的、安稳又暖洋洋的力量,她仿彿间又感觉到了那一股熟悉、教人安心的体温,隐隐约约又嗅到了似曾相识的男子气息,那揉合著淡淡的古龙水、干净的,醇厚的香味。
他的味道。
她紧皱的眉头松弛开来,嘴角漾起一抹甜甜的微笑。
空气中弥漫著香甜的果香味,水蜜桃、草莓……还有暖暖的,阳光洒在空气中的味道。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他在对她笑,深邃的眼底盛满了欢愉的喜悦……
她又梦到那一天的他了。
在河滨公园,没有烦恼,没有责任,没有压力,只有快乐的笑声。
如果可以回到那一日,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不必想起她的职业道德,不必担心辜负金夫人的期待,不必记得那报复的原始源头,不必害怕对不起被她点选去相亲的那些女人,也不必提防他对她的好,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叔公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是她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远?她可不可以只看眼前?只享受当下?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再也不想做那个深谋远虑、无所不知的梁圆居士。
她只想当单纯傻气,一个劲往前冲,就算爱过、爱错、后悔也在所不惜的梁圆圆……
“圆圆?圆圆?”有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唤。“要不要起来吃点鸡粥?”
鸡粥……热腾腾的……又香又滑口的……他曾经带她去吃过的鸡粥……
刹那间,她所有麻痹了的味蕾又苏醒过来。
梁圆圆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她饿得受不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好饿……我要吃……”
金毓尧大喜过望,急促地唤道:“圆圆,我在这里,你饿了对不对?这里有你最喜欢吃的鸡粥,我喂你吃一口好不好?”
她恍恍惚惚地看著他,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你来了?又要吃早餐了吗?”
他感到一阵狂喜的鼻酸,眼眶有些泛红,欣慰地轻咳了一声。“嗯,对,吃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