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嬷嬷叹气道:“小姐这几天咳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威胁利诱的服了汤药,我给点了甜梦香,正睡得沉呢。大姑奶奶可有急事?要唤醒小姐吗?”
“不必。”言少轻遂也压低了声音,“不吵祖母了,我问爹也一样。”
言少轻带着陆霜林,转而来到静书斋,院落一片寂静,守门的依然是四喜。
她爹一向简朴,用的人不多,白天才有洒扫的下人过来,另一个和四喜交班守门的小厮三喜,目前伤了腿在休养。
“大姑奶奶?”四喜见了她,赶忙迎上来。“大姑奶奶怎么这个点来?”
言少轻轻描淡写地道:“有点儿要事要见大人,你进去叫醒我爹通传一声,就说我来了。”
四喜陪着笑脸道:“大姑奶奶,这会儿大人不在呢。”
言少轻瞳孔微微一缩。“不在?”
已过了子时,他爹跟她一样都是卯时要上朝,而她爹的作息就如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这个点不在,非常奇怪。
四喜见她面沉如水,忙道:“大姑奶奶可别误会大人上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大人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是大人的同僚老家在办丧事,大人去吊唁,在月里镇,路途有点儿远,可能要天亮才能回来了。”
言少轻面上不动声色,“原来如此。”
月里镇是离京城最远的一个乡镇,她不可能去求证,不过老家办丧事的同僚,她倒是能够打听,照她的猜测,多半是没有的事。
因为四喜不会专程去求证,也不会怀疑,所以她爹给什么理由都没差,而她爹也料不到她会来,是以在找理由上就粗糙了点,做得不够完美。
也是,她从来没有在三更夜半来找过她爹,她爹又怎么会想到她好巧不巧的就来了呢?若不是今日出了她的身世大事,祖母又刚巧睡了,她也不会发现她爹半夜不在屋里睡觉,且行踪成谜。
此刻的情况,她不得不认为,她爹长年对她和祖母的疏离,恐怕不仅是因为她并非亲生,或许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必须跟人保持距离……
她不着痕迹地又问道:“四喜,你仔细想想,大人过去曾没回来睡过吗?”
四喜挠着头想了想,“好像曾有吧,不过奴才也记不清了。”
言少轻眉角轻蹙。确实,一年有那么两、三晚有事耽搁不回来睡,也不算什么大事,没有人会怀疑,也不会有人刻意当回事来说。
“怎么了吗?大姑奶奶?”四喜搓着手,顿时有些不安了。“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言少轻淡淡一笑,安抚道:“没的事,你不要瞎猜,因为我爹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他毕竟年纪也大了,我怕他睡不好,随便问问。”
“是啊,大人确实该找个贴身伺候的人,可是大人偏生不要……”四喜也很感慨。
言少轻脸色一正。“四喜,那件事,你可有确实做好?”
四喜忙点头如捣蒜。“有有!蓝嬷嬷交代的事,大姑奶奶您的吩咐,奴才一直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让大人出门丢人。”
言少轻很是安慰地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要知道,大人一向自尊高,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奴才知道。”四喜拍胸脯保证道:“奴才伺候大人都好多年了,明白大人的性子,一定小心办事,姑奶奶放心。”
言少轻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给四喜,“给孩子们添些冬天的衣服吧!”
“这怎么好?”四喜惶恐地道:“奴才给大姑奶奶办事是应该的,再说了,蓝嬷嬷又是带奴才进府里当差的贵人,先前蓝嬷嬷已经给奴才十两银子,太多了,奴才不好再收大姑奶奶的打赏。”
言少轻温和地道:“是本宫要给孩子们添衣,快收下,不然便是当本宫是外人,本宫可要不高兴了。”
她自称本宫,这银子便算是皇后打赏的,意义格外不同,四喜果然立马就喜孜孜地收下了。
出了静书斋,言少轻就目如寒星。
陆霜林对适才那一切置若罔闻,只问道:“娘娘,咱们要回宫了吗?还是再回小楼那儿等老夫人醒睡?”
言少轻心里一片冰凉,“不必了,去大理寺。”
陆霜林看了眼将明未明的天色,夜还很沉。“这个时候去大理寺?”
言少轻露出了一抹疲惫。“如果我料得不错,今日会有大案发生,陆大人早晚会派人找我,我们先过去等也省事些。”
陆霜林蹙眉,“娘娘,恕卑职僭越,您现在精神头儿还好吗?”
哪个正常人听了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生母又为她犯下滔天大罪,还能这么冷静,且又到处走,现在又说要去等着案发好办案?这不是常人啊。
言少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霜林,有个词叫苦中作乐,唯有如此,我才能不去想,想那些我还没有答案的难题。”
陆霜林也叹气道:“好吧,卑职明白,不过,卑职饿了,能否买几笼包子过去等?吴记包子铺天没亮就开门做生意了,他们家的甜米粥也不错。”
她实在担心娘娘的身子会撑不住。
皇上说娘娘怀有身孕,要她平日小心照料,可她一个还没成亲的大姑娘家,又怎么知道如何照料一个孕妇?
想到她家嫂子怀孕一直吃,给娘娘吃的肯定不会错。
言少轻想想自己也该进食了,不然空腹之后就会反胃了,何况她今天要做的大事也需要她有体力。
“就去多买几笼包子带去大理寺吧!大理寺的衙役有口福了。”而她自己肯定是食而不知其味了。
陆霜林一个眼神丢过去,“娘娘请客?”
言少轻苦笑一记,“好,本宫请客。”
都察院左都御史胡笙有一妻四妾,九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且为正妻嫡出,芳龄十四,闺名胡珍儿,全家疼宠,当真是视若珍宝,今年开春已与朝阳公嫡孙定了亲,明年过了元宵便要出嫁。
如今,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血腥赤裸的陈尸在床上,被剃除了毛发,割了双乳和阴户,睁大了眼,死状甚惨。
大理寺的衙役拉了封锁线,正在胡珍儿的闺房里四处采集证据。
陆宸的双眉深蹙,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担心言少轻不适。
“你身子还好吗?”
皇上说,她已怀了身孕,要他把大理寺的案件揽下,不要让她知道,免得她过度劳累。
可今天,他下了朝到大理寺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候着他了,吴捕快接获胡府报案时,她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他想瞒也瞒不了,他不想让她来案发现场,她偏生固执,还说这是最后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来。
莫非,是往后便要专心养胎,不出宫门了吗?
“无事。”言少轻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采证。“等你的时候,我在值宿房小睡了片刻,还能挺会儿。”
“你怎么知道今天案犯会再度犯案?”陆宸也不想问她这么彻夜不眠的折腾自己是在做什么了,反正他是说不动她的,只能由她。
她不答反问,“我爹可有去上朝?”
陆宸点了点头,“言尚书从未告假过,总是准时上朝。倒是你,为何派人告假,反而在大理寺等我?是早料到了案犯昨夜又再度做案了吗?”
言少轻背脊笔直地站在那,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我已做了最后确认,现在可以去捉案犯了。”
陆宸一凛,“你知道案犯是什么人?”
“应该……知道。”
她的神情复杂得超出了陆宸能理解的范围。
他目光眨也不眨的凝在她脸上,却是问得有些忐忑迟疑,“是……什么人?”
言少轻脸色又复杂了一重。“到了你便知道。”
她必须亲手揭开此案,不能再有受害者,不能再有花样年华的少女断送在那人手里,让她们的家人哭断肠,翰林院学士张大人的千金七年前遇害,张夫人至今还走不出丧女之痛,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上大理寺问案件是否有眉目……
无论案犯是谁,她都不会任由那人再逍遥法外!
第二十章 终于一网打尽(1)
大理寺的马车载着言少轻和陆宸,陆霜林、青玉和十来个衙差骑马跟在后头,目的地是言少轻跟车夫说的,是以陆宸下了马车后,十分不解。
“不是要去捉案犯吗?怎么来你娘家府上了?”他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要接老夫人一块去?”
言老夫人对此连环案犯研究了二十多年,相信比他们任何人都想知道案犯是何人。
言少轻一语不发的领着他们进了言府大门,府里对于陆宸也是见惯不怪的,他是表少爷,又常来找老夫人讨论案卷,因此下人们见了这大阵仗进来,倒没人太大惊讶。
言少轻领着人直接往静思斋去。
见她不是往枫叶满楼而去,而是来静思斋,陆宸突然也紧抿了唇,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终于明白今日她身上少了什么了,少了往日办案的从容和笃定,她看起来很不安……
“少轻——”她在前头走得飞快,他几个箭步向前,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腕一片冰凉。“把事情告诉我,我去就好,你不要插手。”
言少轻甩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我要亲自确认!”
陆宸的口气也严厉了起来,“想想你的身子!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言少轻一楞,脸上难掩惊讶,“你么知道?”
陆宸不置可否地说:“有个默默关心你的人告诉我的。”
言少轻点点头,“原来如此。”肯定是孟太医终究是放心不下,告诉了祖母,祖母又告诉了陆宸。
她暗暗平静心神,这才对陆宸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自有分寸,若是你坚持让我在这里等你,那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陆宸只好投降。
到了静思斋院落,她的脚步微滞,看在陆宸眼里,心疼又无奈,她这样逼自己是为何?
今日下了朝,皇上才又再度秘密召见他,这回跟他说的是昨夜紫华宫发生的事,他自然十分震惊。
他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的母亲是他姨母,他从来就没听过她不是他姨母亲生的风声,这件事怕是连他母亲也不知道。
皇上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理由,无非又是要他看着她,如今她怀有身孕,加上身世的打击,寻常人早倒下了,她却还撑着,不但撑着,甚至来办案,这不是在折腾自己不然是什么?
言少轻已经走到廊下。
“四喜,通传大人,就说我与陆大人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是!”还有这么多衙差同来,这等阵仗肯定是天大的事。
四喜奔着去了,很快的,他出来道:“大人让姑奶奶和表少爷进去。”
言少轻回头对衙役们说道:“尔等在此候着,一炷香之后进来。”
“是。”
言少轻和陆宸走过去,叩了门。
言禾的声音很快传来,“进来。”
言少轻推开书房门,就见言禾坐在书案后,桌上有几本书和一杯茶,他正在写奏章,手里还拿着笔,精神矍铄,一双鹰目精光内敛,就跟平时一样,角落那盆半人高的冬青树也还在。
见了他们,言禾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什么要事?”
“很要紧的事。”言少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就是女儿想问问父亲,二十多年来杀害了那么多姑娘,夜里睡得着吗?”
言禾手里的笔啪地落下,他神情像被人掮了一巴掌,久久无法言语。
终于,他缓缓靠到椅背上,看着她,“你是怎么发现的?”
言少轻徐徐说道:“我在遇害的狄姑娘房里嗅到了雨墨气味,那一夜,我正巧回来,要给祖母请太医,祖母说父亲也染了风寒,所以我来问问您一同诊脉可好。那时,我在这里嗔到了同样的雨墨气味。
“于是,我吩咐蓝嬷嬷买了桐香粉,桐香粉的香气极淡,寻常人分辨不出来,但我可以分辨得出来。我让蓝嬷嬷对四喜说,我无意中发现您有鞋臭,穿出去会丢人,让四喜每日不着痕迹的往您的每双靴子里洒桐香粉。
昨夜太后身边的静宁姑姑揭了我的身世,我夜半回来要找祖母,祖母偏巧睡下了,我便来找您,可您不在,而今日,我在胡珍儿的房里嗅到了桐香粉的味道。”
言禾喃喃地道:“原来如此……你终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他的瞳孔骤然充满了怨恨。“若不是你娘亲坚持要扶养你,也不会引出我的杀机!”
言少轻突然心跳极快。“您这是何意?”
“在你眼里,就认定了我是杀人魔对吧?”言禾的声音虚飘。“就是杀人魔也有成魔之路,你知道我的成魔之路是怎么来的吗?你以为,我生来就这么古怪没人性吗?”
言少轻平静的看着他,“您说吧,我会听您说完。”
言禾的表情变得狰狞,眉毛高高的扬了起来。“你当然要听完!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造成的!”
陆宸面色发沉。
推算他姨丈开始犯下连环杀人案时,少轻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婴儿要如何害人,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那么您就说说看,我是如何让您成魔的。”言少轻的声音清冷如故。
言禾瞪着她,眼中流露出一种她未曾见过的凶光。
他慢吞吞的问:“你在嘲笑我吗?”
她益发静定地道:“我没有嘲笑您,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是啊,你当然不认为你会有错了。”言禾阴着脸。“我幼时身子弱,被我祖父送到万林寺习武强身,未料那表面众生平等、满口佛家真善的住持方丈却玷污于我,我想求救,但求救无门,我告诉了上山看我的爹娘,他们却不相信,以为习武太苦,我只是不想留在山上就造谣方丈,我告诉同房的师兄,他却说刚进师门时与我遭遇相同,也帮不了我,劝我乖乖由方丈摆布,等方丈找到下一个替代品就会放了我。
“我每夜被方丈折磨,他脱我的衣服,用各种恶心的方式折腾我,我很痛,哭喊也没有用,没人会救我。我整整忍受了十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为何明明有父有母,却像弃儿似的无人闻问。
“终于,我得以下山回家,参加了科考,取得了功名,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韩氏为妻,又同时纳了两名姨娘,可是,洞房花烛夜,我发现我无法行房,韩氏劝我莫心急,慢慢琢磨,总会悟出门道,但过了半年,她也急了,坚持找了个江湖郎中来,那郎中说我少时纵情声色,以至于元阳不济,无法让女人受孕!”
言禾突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悲愤万状地说:“我从来不曾涉足花街柳巷,我会元阳不济都是那个不是人的方丈造成的!他对我予取予求、使劲玩弄,害我不再是个正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