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轻有些犹豫,这碗宁神汤里不会加了符吧?她跟祖母在一起久了,对神鬼之说相当反感,她只信事实。
“喝吧!”宇文珑替她接过了那汤碗,送到她唇边。“这我小时候也喝过,宁静姑姑熬的宁神汤是一等一的,不会苦。”
这三个不会害她的人口径一致,她也只好一口气喝下了。
帝后两人回到凤仪宫,天色已亮,不过天空仍灰蒙蒙一片,乌云聚积在天边,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进殿之前,言少轻凝了凝脚步,她回首一扫远处的宫阙殿宇,看了一眼风雨欲来的天空,心情无端地沉重起来。
宇文珑亲自将她送回寝殿,再三叮嘱,“记住母后的话,不要上朝,等会儿朕去上朝了,你不要后脚又跟来。”
言少轻哂然一笑,“皇上,今日原就是休沐日。”
“今日休沐?”宇文珑倒是高兴起来。“那好,朕就在这里看着你,哪也不去。”
言少轻不咸不淡地道:“皇上该去御书房看看奏章了吧?昨日也耽搁了整日,皇上这阵子似乎太无心于朝政了。”
“你说得对。”宇文珑没反驳,扬眸吩咐道:“尚德海,把朕要看的折子都送来凤仪宫,朕要在这里批折子,刚好皇后也可以帮着看些。”
言少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皇上不是要我休息吗?你在这里看折子,还要我打下手,我要如何休息?”
宇文珑将她的手握在自个手里摩挲揉捏。“不管,反正朕今日要守着你,寸步不离。”
他都没法说以前被她当空气时,他心里有多空了,如今他整颗心被填满,何必要自己待在御书房里孤单寂寞冷。
“娘娘,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尚德海躬身道:“皇上在御书房里也是想着您,不如让皇上待在您这儿,皇上反而能专心。”
言少轻为之失笑。到底他在御书房都在做些什么啊?弄得尚德海会如此说,她还以为他都是专心批奏章呢,看来并不是。
“尚德海,”宇文瑭淡淡的一眼扫过去,“朕看你是不想去金陵了……”
尚德海立马高呼,“奴才想啊皇上!”
宇文珑没好气道:“想?那你还有心思拆朕的台?”
尚德海谨小慎微外加十分狗腿地道:“奴才只是一片好意,您不好说的,奴才帮您说,让娘娘明白您的心意,奴才这是忠心耿耿啊皇上,请皇上明察。”
言少轻恬然一笑,“就把奏章送过来吧!”
宇文珑打蛇随棍上,“把朕的膳食也送过来。”
言少轻笑了笑,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在凤仪宫赖一日了。
两人进了内殿,竹桑立即迎了上来。
“娘娘!陆……奴、奴婢参见皇上!”竹桑原要冲口而出的话,因见到皇上没去上朝竟又陪着主子回来,及时又住了口,还因住口得太急而明显的咽了下唾沫。
宇文珑对她这态度很不高兴,瞬间板起了脸,“有什么话是朕不能听的?”
竹桑吓得低眉敛眼,“奴婢不敢。”
宇文珑剑眉一挑,“你不敢?你分明就敢了。”
言少轻徐徐抬起双眸,“无妨,你就说吧!”
竹桑看了眼宇文珑,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陆大人派人来过了,说是请娘娘即刻到大理寺与他会合,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又再度犯案,陆大人说,娘娘一定要过去。”
她会及时打住还不是因为眼前这位真龙天子对陆大人的醋意太重,何况这次又是要把娘娘叫出宫,这皇上怎么会高兴嘛。
她不知道宇文珑此时对陆宸已经了无敌意,不过尽管无敌意,他还是听得直皱眉。
“这个陆宸也真奇怪,为何一定要你去?他自个儿就无法独立办案吗?能力这么弱,朕要如何倚重他?”
好个陆宸,真会搞破坏,他正想和少轻甜甜蜜蜜在凤仪宫里消磨一日,他却杀出来要把少轻叫出宫,这不是程咬金,什么才是程咬金?
“皇上!”听到事关连环杀人案,言少轻已经没法淡定了。“陆大人会说让我一定要去,那么肯定有他的道理,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宫?”
宇文珑顿时精神来了,“你是说,朕一块去?”
言少轻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不然你会放我出宫吗?”
宇文珑咧嘴一笑。“知我者,少轻也。”
两人接着心急火燎的到了大理寺,却扑了个空,陆宸已经等不及先去凶案现场了。
那衙役平时是见惯言少轻的,也曾见过皇帝真颜,这会儿看到皇上竟然悄无声息的大驾光临大理寺,一时吓了个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大、大人说,请、请言相去、去敬安侯府。”
言少轻心里一沉,“敬安侯府?”陆宸会让她去的地方,肯定是命案现场,所以,敬安侯府是命案现场?
她沉声问道:“遇害的是哪个姑娘?”
那衙役又结巴道:“卑、卑职不知。”
宇文珑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别乱猜,敬安侯风流,敬安侯府的姑娘肯定也有三十来个,不会那么巧。”
她当然希望不是跟她交好的八姑娘,可是,就算死的是别的姑娘,她也不好受。
说起这桩连环杀人悬案,已延宕了二十多年未破案,京城人人知晓,从她祖母还在朝为相之时便开始了,第一桩凶案发生时,她兴许还没出生,那时验尸剖尸的便是她祖母,每一次的案卷也都完整的保留着。
这二十多年来,那冷酷的凶手每年都会杀害一名以上的女子,最少是一个,最多是三个,且专挑未婚的大户人家或官家千金下手,惯性是开春即犯案,只有今年例外,拖到如今都要入秋了,凶手才动手。
因此,她一度以为凶手肯定是死了或病了,只有这样才不能再犯案,可没想到凶手再度出现,还挑中了女眷众多的敬安侯府……
来到敬安侯府,敬安侯见皇上竟亲自到了,立即涕泗纵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还给皇上下跪了。
“皇上要为老臣作主啊!老臣的闺女死得好惨……”
其实敬安侯风流成性,妻妾成群,有三十多个女儿,他甚至想不起八丫头长什么样,也没那么多感情,可皇上亲自来了,这是家门荣光啊,他哭得累一点也值得。
“侯爷快起。”宇文珑虽然亲自去搀扶,但当下心里可是猛翻白眼,觉得自己该戴顶纱帽来才对,免得被认出来要应付这等场面。
“呜呜,皇上,老臣的女儿死得好冤,那凶手好狠的心……”
敬安侯死命抱着宇文珑的腿,这龙腿他平时是抱不着的,这时候多抱抱以后也好出去炫耀。
言少轻见敬安侯纠缠得不象话,遂沉了沉声道:“敬安侯退下,不得干扰办案。”
那锐利的眼神和清冷的声音顿时让敬安侯吓得话都说不清,他缩了缩鼻子,马上松手。
“是、是,老臣明白、明白……这、这就退、退下……”
言少轻冷然的目光转回那候着她的衙役,“带路。”
她一言不发,宇文珑悄然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都发凉了,他忍不住直皱眉。
进了院落,过了长廊,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里吗?”
衙役恭敬地道:“是的,大人,就是这里。”
画眉院——她心里已经有数了,她和敬安侯府的八姑娘黄婉孜是知己好友,来这里不只一次两次。
真的是婉儿,死的真的是婉儿……
宇文珑在心里把陆宸骂了个遍,死的是八姑娘,明知道少轻会有多难受,还把她找来?
“不去了,咱们回宫。”
她听到宇文珑闷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摇了摇头,“不,我要去。”
宇文珑叹息一声,他知道现在十头牛也拉不回她,亦知道若是陆宸没有通知她,她会恨死陆宸。
他终究还是陪着她进了画眉院,下人们都围在院子里议论纷纷,也有几个丫鬟在哭。
言少轻踏进黄婉孜的闺房,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着,房间四周都拉起了黄布做的封锁线,这封锁线还是她祖母想出来的,封锁线内便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视同罪犯,而打从有了这封锁线,案发现场也不再一片混乱了,如今大云全国的衙门都沿用此措施。
绕进屏风,室内毫无打斗痕迹,就见陆宸皱着眉,青玉在其身侧,书吏和仵作在一旁候着,几个衙役在收集证物。
她走近陆宸,问:“如何?”
陆宸凝着眉,沉重地道:“相同。”
闻言,言少轻面色深沉,唇瓣紧抿。
这表示如同过去一样,死者生前都未曾受到奸淫侵犯,同样被迷药迷昏勒毙,也同过去一样,死者浑身赤裸,都被剃光头发和身上所有体毛,割下双乳和阴部。
她祖母曾说过,凶手一定是极为憎恨女子,才会如此犯案。
可惜的是,那凶手极为狡滑高明,做案干净俐落,从来不留线索,是以至今都过去二十多个年头,也没捉到人。
祖母当初曾推估过,犯案之人可能二十多岁,若祖母没猜错,那凶手现在也该四、五十岁了,他们也曾在发现受害者之后立即封锁城门,清查所有进出者和疑犯,但始终徒劳无功。
凶手一直选择京城的大家闺秀做案,且从他来去自如看来,可见对高门后宅极为了解,她深信,那凶手一定长期藏匿在京城之中,不,或许不是藏匿,她祖母说过,那凶手平日里极可能就像一般老百姓那样的生活,可能有妻有子,家人根本不知道他犯下惊天大案,他就跟一般人一样,隐身在街市之中,任何人都不会对他起疑。
至于凶手是男人,为何不会是女人?这点也是祖母从被害人身上被剜掉的伤口深浅研判出来的,凶手是男子,而且是一个精神异常的变态。
她朝床边走过去,那里,曾是她和婉儿一同说笑谈天的地方,她们也曾一起在那张床上午睡,如今,只躺着婉儿冰冷又惨不忍睹的尸首。
宇文珑突然拉住了她,“不要看。”
“我没事。”她还是镇定的走了过去,缓缓掀开白布。
婉儿一直极为宝贝她的头发,如今,却要以这副模样入葬……
她的眼神显得有些木然,手却攥得死紧。“验过尸了吗?”
那仵作连忙向前回道:“是的,大人,卑职已验过尸了。”
她接过仵作呈上的验尸单,看了片刻,将那验尸单交还仵作,深吸了一口气道:“回刑部剖尸。”
她才说完,便失去了意识,因为宇文珑一掌由颈子劈昏了她,在她软绵倒下之际,抱起了她。
众人一时都惊讶得不敢动,只有陆宸文风不动,像是知道他为何如此。
宇文珑对陆宸道:“让别的仵作剖尸吧,她虽然坚持要做,但她肯定受不了,朕先带她回宫了。”
陆宸点了点头,“微臣明白。”
第十五章 一案接着一案(1)
言少轻醒来便看见宇文珑的脸,她有一时的恍神,但很快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惨死的婉儿,她心神一颤,半撑着身子便要坐起来。
宇文珑没把她摁回去,反而扶她坐起来。“该做的,陆宸都派人做好了,尸体剖验了,验尸单也送来了,你要看,我会让你看,不过你昨天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先喝碗白粥再看。”
言少轻这时反而没有真实的感觉了,她眼圈发红,带着些微期待的看着他,焦急的问道:“婉儿真的死了吗?我是不是在作梦?”
“不是作梦。”宇文珑覆住她的手,苦笑道:“楼祯在陪安知骏那小子喝酒呢,咱们要不要也去?听说安知骏那小子哭得淅沥哗啦,八姑娘又没有跟他许下什么誓言,也没跟他订亲,不过是他自己对人家有意罢了,他却是哭到不能自已,说这一切都怪他,若他早些把八姑娘娶进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豆大的眼泪突然从言少轻眼里滑落,她拭掉了眼泪,语音微哽,“说得对,凶手不会对已婚妇人下手,若是他早娶了婉儿,婉儿就不会死了。”
她想到婉儿说的,最想嫁人,想离开那个让她糟心的侯府,想和夫婿举案齐眉,生个胖娃娃……这些回忆让她更难受了。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宇文珑无奈的看着她。
她知道,若死的不是八姑娘,而是敬安侯府的其他姑娘,她不会这样说。一样都是一条性命,她平时也不会这么没理性,但知己的惨死让她耿耿于怀。
“我会喝完白粥。”
正当宇文珑稍感放心时,又听她说道——
“不过,我也要去刑部验尸房,我不想让婉儿孤零零的在那儿。”
宇文珑眉头紧蹙,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今日你不许去,关心则乱,你做不好的,不如暂时放空,让脑子休息休息,说不定能找出破案的脉络。”
言少轻垂下眼眸低吟道:“但是,我在这里觉得闷,好闷好闷,只要想到婉儿的死状,我就快透不过气来……”
宇文珑凝视着她悲怆的双眸,“我带你出宫走走。”
“我不想被一堆人跟着。”如果那样,她宁可留在这里独自消化她的悲伤。
“不会,我向你保证,只有我们两个。”宇文珑将搁置在矮桌上的粥碗拿起。“我喂你喝粥,喝完了,咱们就出去。”
喝完了粥,宇文珑唤多兰进来为言少轻更衣。
因为要秘密出宫,言少轻原想扮做男装,宇文珑却执意要她做女装打扮。
“你穿男装,咱们反而引人注目,我搂着你,对你稍微有些亲密举止都不是,咱们像寻常小夫妻一般的出去不是很好吗?”
这是他在花灯节那日就有的想望,今日总算能够实现了。
他说的在理,言少轻便依了他,让多兰给她做了寻常少妇的装扮,并从衣箱里取了她未出嫁前做的一套衣裳穿,头发则简单绾了个松散的髻。
她换好了衣装,宇文珑又将她带回啸龙宫,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自己也在内殿更了衣,一副江湖侠客的装束,那同样是他未做皇帝之前最爱的装束。
他正在揽镜自照,那长镜是西洋船运来的物品,她则在身后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由得勾起她当年的少女情怀。
那时,若在茶楼的文学会与他不期而遇,他就是这副装束,且一定簇拥着楼祯等人,总像是没看到她似的,越了过去就上楼,让她也只好低头敛目的快步走过。
“我问你,”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他。“以前在茶楼遇到我的时候,你真的没看见吗?”
“什么没看见。”宇文珑的嘴角扬了起来,了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腰际扣。“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打听到你会去,我才特意过去的,不然你当我那么爱喝茶,没事就去那间茶楼啊,他们的茶难喝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