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唇浅笑,不知何故,心情变得很好。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易定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没见到任何可疑人物。
“来了吗?”
“来了。”
易定风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在哪?”
“在城门那儿,骑马的那位。”
易定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队人马,不由得一怔。“敲锣打鼓的那些人?”
也难怪易定风惊异,既是盗匪余党,必是悄然进城,所以他适才搜寻的目标,专找最不起眼的贩夫走卒,却没想到会是一列喜庆的队伍。
只见为首的人骑着大马,前头有吹着喷呐的乐夫们开道,后头有抬轿的脚夫,分散两旁的护卫皆雄赳赳气昂昂,整个队伍在热闹的街市上大张旗鼓地行进着。
而那为首的正是弓长啸本人,他今日穿上红袍,头上戴了玉冠,一身喜气,把自己打扮得像是迎娶的新郎一般。
他这番招摇过市,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不像是盗匪,倒像是某家公子出行办喜事。
宫无欢怎么也没想到,弓长啸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进城,枉费他们在城中各处埋伏人手,这人却是唯恐天下不知似的,大摇大摆。
瞧他这身喜气的打扮,她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看这阵势,他像是来迎娶的新郎,你当初是如何将他骗来安石城的?”易定风转头看她,第一次见到宫无欢淡然无波的神情上有了变化,也让他察觉到异状,她只说了用计与对方相约在安石城那栋空屋见面,但没说原因。
宫无欢想了想,回答道:“他说要上门提亲。”
“你答应了?”
“是。”
“荒唐!”
宫无欢察觉到易定风语气中的严肃,她转头迎上他质疑的目光,皱了眉。
“不答应如何诱他入城?”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又不是用美色去诱惑对方,既然对方想自投罗网,她也不介意将计就计,她不明白易捕头有何好惊诧的,这种小事根本不足为奇。
瞧见她眼中的疑惑,易定风收回目光,继续望向那高头大马、身穿红袍的男人。他微眯了眼,盗匪吗?若那男人不是个笨蛋,便是这事有诈。
弓长啸不但招摇过市,还命手下散播消息,说他是来提亲的,成亲之日,还请各位父老兄弟姊妹们捧场喝喜酒。
在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们,皆对骑在马上的人指指点点,还有不少姑娘瞅着弓长今日的弓长啸英武非凡,穿着石榴红簇新的骑装,头上梳高的髻戴着月牙色的玉冠,让原本粗犷阳刚的相貌多了三分儒雅,却不失武人的豪爽气概。
崔木和杨笙两人骑马,一左一右落后半个马身跟在帮主身边,他们两人也穿着簇新的骑装,生得本就不赖,打扮起来亦是人模人样的,也有不少姑娘家害羞地看着他们,当然,看帮主的姑娘家更多。
有几个姑娘聚在一块儿讨论那马上的俊美郎君——
“不知是哪家的儿郎,生得真好看,气度好威风呢!”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有幸被他看上了?真教人羡慕。”
“说得是,瞧那挺拔结实的身子,就算不能做他的妻,能当他的妾也是好的。”
“怎么,难不成你想当他的妾?”
“若有机会,谁不愿呢?”
姑娘家一句接着一句,笑成一团,四周虽吵闹,但几位姑娘的话却传到了杨笙的耳中,他骑马挨近帮主,把这些话告诉他。
“帮主,那些姑娘家说你俊,爱慕你,还说愿意当你的妾哩。”
弓长啸挑了挑眉,神情十分自得。“杨笙你说,我媳妇听了这些话,会不会吃醋?”
“属下不知她会不会吃醋,却很肯定她若见了帮主今日的俊伟,肯定心动。”
杨笙说的是真心话,他们帮主今日俊极了。
崔木也策马过来,对帮主低声道:“帮主,有官府的人监视着咱们。”
弓长啸面上挂着微笑,低声命令。“无妨,提亲又不犯法,甭理他,吩咐弟兄谨慎行事,不可闹事。”
“是。”崔木应道,对身后一位弟兄低声吩咐,将帮主的命令传下去。
提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东大街,最后进了杨柳胡同,围观的百姓本就喜欢凑热闹,随着队伍一路跟着,实在好奇提亲的对象是哪家的姑娘?
直到他们发现新郎上门的地点竟是那栋鬼屋,众人发出不小的惊呼,好奇心更加旺盛,热烈讨论着,没人肯走。
这情况可是易定风和宫无欢事先没预料到的,随着队伍前进,他们两人也已施展轻功来到这间空屋的屋瓦上,正盯着下头的一举一动,真没料到弓长啸就这么劳师动众地上门,还引来街坊百姓。
崔木领着一名媒婆上前敲门,随着门被打开,看热闹的百姓们将脖子伸得更长。
一名小厮走了出来。“你们找谁?”
“这里可是宫家?”媒婆笑问。
“没错,阁下是?”
媒婆将拜帖递上,眉开眼笑地说道:“咱们公子特来拜访宫家老爷和夫人,向他家姑娘提亲。”
小厮点头。“咱们老爷和夫人已经等候多时,里边请。”
这时群众里有大嗓门的妇人说道:“怪了,这屋子何时住人了?我家就住在对面,从来也没发现这屋子里有人啊?”
看门的小厮脸色一僵,朝弓长啸看去,见他始终笑咪咪的,一点都没把那大婶的话放在耳中。
杨笙见帮主大步跨进门坎,直接朝屋里走去,便吆喝着弟兄们把五个大箱子全抬进去。
待他们的人都进了门,埋伏的官差才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崔木和杨笙等人见状,立刻将帮主护在中间,警戒地盯着四周。
弓长啸依然不惊不怵,处之泰然,想想那日欢儿在船上与官差一同剿匪的英姿,嘴角勾起笑,对眼前的阵仗也就不觉得那么惊讶了。
弓长啸朝杨笙使了个眼色,杨笙得令,走上前拱手问:“请问各位官爷,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官差没理他,命令部下。“将那些箱子打开!”
受命的官差应声,接着一拥而上,将弓长啸他们带来的聘礼箱子全撬了开来,一箱一箱地翻弄检查。
崔木等人见帮主没有下令阻止,只好任由官差们为所欲为,只是各个都冷着一张脸,要不是帮主事先警告他们不可妄动,血气方刚的他们管你是什么官爷,先打了再说。
众人脸色不好看,只除了弓长啸依然言笑晏晏,在官差一边翻找时,还一边介绍——
“小心点,这是有名的湘绣,给我娘子欢儿做衣裳用的;这西域的丝绸最衬我娘子欢儿白里透红的肌肤,还有这凤冠霞帔,上头镶的珍珠是纯色的,可是我花了好多银子从东海商人那儿购来的;这是澄泥砚,以天然砚石雕制而成,小心别摔破,我娘子欢儿会伤心的,还有这组白瓷茶具,上头的仕女图是目前画得最精致的——”
官差每翻出一样,弓长啸就介绍一样,他声音听似不大,却很宏亮,清楚传进众人耳中,包括在屋外看热闹的百姓。
他不动手只动口,把带来的聘礼明细一一口述给众人听,这还不打紧,他一口一句我娘子欢儿,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听了,纷纷讨论起来。
“这位郎君要娶的姑娘,小名叫欢儿呢。”
原本躲在暗处没有现身的宫无欢,听得额冒青筋,神色更冷,美眸里添了怒火,这还得了?这个不怕死的臭家伙,死到临头了,还想顺道把她的名声弄臭!
易定风亦是皱眉,看对方的行径,分明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被这么多官差包围,却不见一丝惊惶,反倒坦然得很,他这气势明显就是冲着宫无欢来的,带来的聘礼一点都不含糊。
聘礼越贵重,表示男方越重视女方,易定风朝宫无欢看了一眼,见她气怒非常,不由得放下心来,好在她对那男人没有任何意思。
宫无欢再也忍不住,率先走了出去。
“姓弓的!闭上你的嘴!今日这个局是为你设的,要将你们这群水盗一网打尽!”
一听到水盗,屋外百姓们一阵哗然,这才明白为何官差老爷会将这屋子团团包围,不只屋内,连屋外都围满了官兵。
打从把欢儿逼得现身,弓长啸一双眼便火辣辣地盯着她,嘴角也情难自禁地上扬,他的媳妇就算生气,也是那么迷人好看。
突然,他上扬的嘴角顿住,因为他媳妇的身旁多了一名男子,这男子身形挺拔,劲装结束,腰悬佩刀,散发一股英悍之气。
那飞扬的剑眉、英挺的鼻梁,一身高贵的风范里有着男子剽悍的气度,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男子比他好看!
弓长啸面色不改,但含笑的眼底却多了凛冽的寒芒,如猎豹般的直觉立即让他对此人有了警觉和敌意。
不由分说,他立即以宏亮的声音昭告众人。
“在下是漕帮帮主弓长啸,不知官爷莅临,有失远迎,弓某今日特来实践诺言,领着漕帮弟兄上门提亲,求娶宫无欢姑娘。”
他内力浑厚,字字响亮,让方圆内的人都能听到他不是什么盗匪,而是大有来头的,清楚传达了两人有提亲之约,兵不厌诈,先把人家姑娘的名字昭告天下,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娶的新娘子叫做宫无欢。
第4章(1)
众人听到漕帮帮主的身分,皆是一惊。
漕帮以船运为生,可以说有水的地方就有漕帮,势力庞大。
为首的官差不由得看向身后的知县大人,而知县大人又看向易捕头,原本以为要捉拿的是盗匪,结果人家自报身家,根本不是什么盗匪。
易定风的预感成真了,打从弓长啸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地前来,他便察觉其中有异,而且他没忽略这姓弓的看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挑衅。
宫无欢既震惊又愤怒,他说要娶,她就要嫁吗?她可不是轻易让人拿捏的女子。
她走上前,面对弓无啸含笑的眼,她目光冷锐得像一把刀子。
“你是漕帮帮主?这可奇怪了,半个月前的潜江一役,官兵剿了水盗的走私船,在下当时也在船上,那时阁下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盗匪呢,如今怎会摇身一变,成了漕帮帮主?”
众人听闻,目光立刻集中在弓长啸身上,知县大人惊疑地问:“可有此事?”
弓长啸很爽快地承认。“是有此事。”
见他不否认,众人不禁讶异。
弓长啸扫了众人一眼,不慌不忙地接着道:“只怪我没解释清楚,难怪欢儿误会,且让我细细道来。”
弓长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帮里出了叛徒、丢失盐商的盐货,再将他如何潜入水匪窝,上了贼船,将自家的货找回的原委说了一遍。
听完后,众人恍然大悟,连宫无欢也没想到竟有这回事。
“漕帮运送的货物被劫,当时有向官府报备,在场的官爷可以作证,而事后找着了货物,也有向官爷告知一声,这件事只要查问一下,就知弓某所说属实了。”
知县大人立即派人去查,不一会儿,一名地方刑狱官匆匆赶来,向知县大人禀报确有此事。
宫无欢皱眉,这么说来,她岂不是误会了?她不禁朝弓长啸看去,不料他正对自己笑着,让她沉下了脸。
“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何不明说?”
“欢儿别恼,帮里出了叛徒总是不光彩,有损漕帮颜面,只能跟自己人说,我本想今日订了亲后,再跟你私下说的。”他的语气太温柔也太亲昵,令人不由得开始想象,他与她之间怕是真有什么吧?
宫无欢一噎,弓长啸这话找不出语病,让人无法辩驳,而且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她欢儿,话语中的宠溺毫不遮掩,不知道的人定当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呢!
她这下明白了,这厮是故意的,他当日不说,偏等到今日,摆明了设计她,她心中怒极,但回头一想,她当暗捕并不是为了求名,世间女子看重的脸面,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能不能达成任务。
“既然是误会,还请帮主将我的剑还来。”
“这怎么行?这是欢儿送给我的定情物。”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向宫无欢,易定风也转头看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宫无欢面无表情地说道:“弓帮主,当日我刺了你一剑,那剑插在你身上一同落了水,我来不及收回,我当帮主是盗贼同伙,一心想擒贼,所以就设了这个局将帮主编过来,如今真相大白,原来这一切是场误会,宫某在此向帮主请罪,还请帮主把剑还给我。”说完便朝他伸出手。
宫无欢可不是害羞的女子,弓长啸以为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这些话,她就会急着解释吗?他脸皮厚,她也不怕丢面子,他既然把话讲明了,她也藉此将两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一头雾水的旁人也该明白前因后果了,答应让人提亲是假,抓贼才是真,贼既然也是假的,那么这场好戏也该结束了。
她一点也不会愧疚,因为是弓长啸隐瞒在先,她也不必守诺。
弓长啸直直盯住她,在她冷漠的眼神里找不到任何女子的羞赧,她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他的求亲,可谓打他的脸。
一旁的崔木和杨笙都握紧了拳头,若不是帮主事先警告,他们早就气得大吼了,如今只能忍着这口气。
易定风将一切看在眼中,唇角微扬,他走上前,向弓长啸拱手。
“在下易定风,原来阁下是漕帮新任帮主,幸会。”
听到易定风的名号,弓长啸眼中闪过一抹锐芒,接着便被笑容取代。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易捕头,真没想到今日有幸能亲眼一睹名捕风采,久仰。”
“好说,不知老帮主可安好?”
“老帮主身子健朗,多谢易捕头关心。”
“那就好,如今看来,这是阴错阳差造成的误会,既是误会,还请帮主看在易某的面子上,别跟无欢计较,我在这里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宫无欢听了一怔,扫了易定风一眼,这易捕头居然喊她闺名?
弓长啸眸底暗光一沉,冷冷看着易定风,对方目光不移,坦然与他直视。
突然,弓长啸咧开了笑,大声道:“易捕头多心了,我对欢儿一往情深,岂会怪她,疼她都来不及了。”
宫无欢只当他在说废话,心想与其等他把剑还来,不如自己上前取回来,而她也直接这么做了,不客气地伸手将弓长啸挂在腰间的琥珀剑给抽回来。
“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宫无欢说完,也不管弓长啸会有什么反应,径自施展轻功离去。
除了易定风,没人知道她是暗捕,反正众人皆知江湖人士我行我素,来去自如,就把残局丢给那些人去收拾吧,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尽快回到京城,将名册这份大礼送给四师妹白雨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