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温都儿吐到再也没东西可吐时,戚无双扶起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送上布巾及盛在竹筒里的水。
戚无双想起昨日与前日,温都儿也是这么吐过一、两回,心里多少有了底。
“你肚子里孩儿几个月了?”戚无双问道。
温都儿看她一眼,揪紧布巾,眉宇间有些窘蹙神态。
“两个月了。”温都儿说道。
“他不知情吧。”否则方才找人的官差不会是那般松散神态了。
“我也是上个月才知情的。”温都儿轻咬了下唇。
戚无双看着温都儿脸上的忧愁,脱口问道:“他究竟是怎么伤了你,你才会选择离开?”
温都儿长长吸了口气,双手用力紧握着,以免情绪失控。“我原本是‘温族’为了求和而送给赤木罕的奴人。如今,赤木罕却要将我的家族‘温族’收归入‘赤木族’里,若我族人不服,便要兵刃相向。我在他们之间,既劝不了‘温族’投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血洗‘温族’,只好离开……”
戚无双皱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紧握住温都儿的手。
“其实,我被送给赤木罕之后,温族早不当我是一家人了。这回前去警告,还被当初赤木罕的说客而被赶出来。如今,真的是哪里都去不得了。”温都儿神色哀伤地看着黑宝。
黑宝跑到温都儿腿边,用头蹭蹭她的头,像是要安慰人一样。
“唉,看来我这个做爹的,得快点找个工作养家活口。赚足找人替我传讯回花城的银两。否则几个月后,孩子都快生出来,你也不便长途跋涉跟我回到花城。”戚无双不想让气氛沉重,于是故作苦恼地说道。
温都儿看出她的用心,也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就请相公用完午膳之后,快快出门为生计努力喽。”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不由得轻笑出声,并互握住双手。
汪!黑宝吠了一声,站到两人中间。
两个女人同时抚着黑宝的头。
黑宝摇着尾巴,一副心满意足,看着两人也不禁咧嘴而笑。
“这阵时日最开心的就是你了。”温都儿搔搔黑宝的头。“我先去做茶巢了,多做一个,多卖一个,咱们便能早点攒足银两,好让你找到人到花城传讯给你家人和蔺哥哥。”
戚无双跟在温都儿身边,看她用粗针一针一针扯紧麻线,做着茶巢底部,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赤木罕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人,摆明了要让温都儿无处可逃。可她的蔺哥哥却因为她而被撤去所有权势,如今想找她也是不容易吧。
除非蔺哥哥答应迎娶金罗公主,回复原有的权势,他才有法子大张旗鼓地追查到她的下落吧。
“蔺哥哥是绝对不会迎娶别人的!”戚无双蓦然脱口而出说道。
汪!黑宝奇怪地看她一眼。
“我相信他不会的,毕竟至今都尚未听到金罗国和秋丰国要正式联姻的消息啊。”温都儿安慰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戚无双勉强挤出一抹笑,拍拍黑宝的头,再次拾起那颗布球丢向远方。
黑宝开心地追球去。
戚无双则是看着远方的天空,却是怎么样也安抚不了心中的担忧,只好拼命地告诉自己——
蔺哥哥是绝对不会迎娶其他女子的!
无双在金罗国“青石镇”上!
当人在“青石镇”上的御密探子鲁进回报了他这个消息时,蔺常风已经在前往金罗国的路途之中。
接到这个消息,他激动得差点落泪,但他按捺下狂喜的心情,下令让鲁进不打草惊蛇,只在暗中保护并观看是否有人处于暗处,想对戚无双不利,期望能抓到掳走她的幕后凶手。
至于他则是夜以继日地赶着路,白天骑马快奔,一到夜里则让探子驾车,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地直奔向金罗国。
因为御密身份,他每到一处驿站,总是能在最短时间内换马、盥洗再次上路。
不知九哥和探子们是否已碰面?在即将抵达金罗国的前一日,蔺常风在马车车厢里忖道。
在他先前还在为无双行踪而烦忧时,九哥早已在父皇命令下,陪着金罗公主回到金罗国,以便能在最快时间内,以皇使身份进行提亲。
父皇早算准了他会因为戚无双而屈服的,但他现在已经无心思索那些了。只要无双能平安,他什么苦都能受。
“头儿,马车要进金罗国了。要我让驿站的人通知金罗国边境的人接驾吗?”这回替他驾车的探子王伍,回头问道。
为了快些抵达金罗国,他们走的是设有驿站的官道,待会自然得循着规矩通过金罗国的边关入城。
“不用,就说我们是皇室派来协助九哥筹办婚事的使者,如此即可。”
蔺常风拿出官符,一跃下车厢,继而又提神运气,待得脚步轻快一些后,他脚尖一蹬,这才跟上马儿的速度,一跃上马车前座与跟了他做事许久的王伍并肩而坐。
“头儿,你的脚步似乎生疏了。”王伍说道。
“这些时日来,忙着赶路,先前又忙着研究国境、城镇路径找人,练功自然就耽搁了。”
只是,他只要一想到无双能私下离开秋丰国审查严厉的边境,走的必定是没人盘查的山径小道。那段路拐弯曲折,稍一失神便会粉身碎骨,更别提那山里怪虫肆虐,蛇蝎蚊虻多不胜数……
蔺常风一想到她受到的折磨,胸口顿时揪拧成一团,痛得喘不过气来。
“头儿,接下来有何交代?”王伍问道。
稍早之前,才有御密探子送来了奏折,蔺常风点了灯在车厢里看着。
“皇上已增加御密编制五百人,若人手已找足、训练完成后,各地米粮油盐价格,便可由两个月一报改为一月一奏折。再者,我看过矿城干旱报告,黑炭村的村民为何死伤最多,需要进一步了解,并让医城再拨人手……”
王伍看着一脸严肃的头儿,只愿他能尽快与戚无双重逢。
头儿在探子们心里,是能和大家同甘共苦的男子汉,从不曾因为皇族身份而倨傲,大伙各地巡察缉私时,头儿也总是和兄弟们平等吃住;若是办案有功,上头赏了金银珠宝,他也总是无私地分给有功的兄弟。
因此,这回头儿要找人时,兄弟们都想帮忙,可头儿公私分明,怎么也不许他们运用特权于私事。
幸而,这一切都有了好成果,皇上下令要他们协寻找戚无双,只是头儿须得同时迎娶金罗公主,以利两国安乐。
王伍看着头儿不再有笑容的脸孔,忍不住说道:“头儿,弟兄们都很高兴你又回来了。”
“我也很高兴能回来和大伙在一起。其他诸事,就请你们多费心了,你们也知道我如今另有心急之事。”蔺常风看到金罗国的城门已在不远处,他倾身向前,恨不得能长出翅膀往前飞去。
“头儿,放心,我们会把该做的事做好,也愿你此去一切顺利。”
“多谢。”蔺常风苦笑地点头。
王伍拉缰策马快速前进,马车很快地经过金罗国城门——
第11章(1)
戚无双在弄清楚了“青石镇”以务农为主,但邻近的“雨花镇”则因为离金罗国境通关口只消三个时辰,因此大街多设食店、酒楼及贩卖各地特产的铺子的特性之后,她很快地便在“雨花镇”的一间布铺找到掌柜工作。
她瞧这布铺的货色,都不像时兴的玩意,可手工着实不差,只是店家吴老板不谙生意之道。加上前掌柜拿了钱偷跑,而吴老板还分不清楚前掌柜拿了多少银两,因此整间店都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幸好,戚无双算盘打得一等一的精,啪啪几下便算出账本做账的银两,查账清货,用了一天便把短缺的布料、银两全盘点得一清二楚。
店家感激之余,便额外拨了块地方,让戚无双摆设“茶巢”。
戚无双才上任不久,因为她原本就识货懂货,加上一张生意嘴,鼓吹妇人们将手边的布料或在其他商行买的布匹全拿来搭衣配色,店内生意很快地便好了两成不止。
“狄夫人,这块桃红锦绣及真红缎子最适合拿来制成裙子。金罗公主在秋丰国时,曾穿着一件裙幅由好几种不同颜色的绸缎组成的‘月华裙’。您这一身贵气,最适合这种装扮了。”
“你怎么知道公主穿过这类月华裙?”狄夫人好奇地问道。
“我和妻子不久前在秋丰国,远远瞧过公主便这么穿着。夫人皮肤白,若再加上你自个儿带来的这块松绿色布料,实在是衬极了您高雅的气质。”戚无双竖起大拇指,一脸赞叹之色。
“是吗?可我决定不下该栽个几件?”狄夫人喜不自禁地拿着布料在身上比画着。
“夫人先坐着喝口茶,慢慢挑选吧。”
戚无双伺候狄夫人坐下后,先自柜台里取出早上请温都儿做的茶点蜜煎果仁,又从“茶巢”拿出陶瓶,倒了一杯递到狄夫人手边。
“这是我妻子今早用中药花草熬煮的润气茶,喝来生津止渴、美容养颜,西沙国日晒太阳大,可当地妇人却是肤白似雪,靠的便是这一味茶。这味茶摆在这‘茶巢’里,几个时辰都还是热呼呼的,您喝喝看。”戚无双闲话家常似地说道。
“唉呀,‘茶巢’这东西这么好用吗?”狄夫人一看到手里这杯茶竟还冒着烟,不由得惊呼出声。
“是啊,夜里想喝杯热茶时,最是好用。我那生于西沙国的妻子说,当地贵妇都备有一只,好在寒夜里伺候夫君哪。”
“唉呀,这个‘茶巢’花色可不是那一块布吗?”狄夫人往旁边柜面一指。
“夫人心思真细,昨日镇长夫人才订购了一个与衣色相衬的‘茶巢’……”
戚无双一看狄夫人极有兴趣,自然就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之后,狄夫人在店里待了一个时辰,喝了两杯茶,吃完温都儿做的茶点,付清了两个茶巢与三匹布的银两。
戚无双送着笑容满面的狄夫人到店门前搭车,长长一鞠躬,直至马车消失在转角为止。
她这举动不只是做给狄夫人看,更是做给过路的那些夫人们瞧的。毕竟,这间布铺如今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她将每个人都视为上宾的待客之道啊!
“回避回避!大官人要过街了……”
戚无双正直起身时,几匹健马正飞快地驰过道路。
为首的魁梧男子骑着一匹赤红健马,戚无双一看也不免咋舌起来。
因为这名男子的身形几乎是寻常女子的两倍不止,一人一马像野火燎原地往前飞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伫足观看。
随着快马的接近,戚无双更加看清楚男人深刻得像是雕刻出的刚硬面容一一对火红的眼眸。
火眸?该不会是西沙国的人吧?传闻西沙国赤木族人都有这么一双红眸。
戚无双正猜测着男子身份时,却见那一人一马朝着她直扑而来。她慌乱后退,却不小心跌倒在地。
她睁大眼,感觉马蹄扬起的风尘已直扑眼前,她当下干脆眼一闭,等着被马踹中……
一阵热风止于戚无双前方,一道雷声大的命令轰得她头皮发麻。
“这个‘茶巢’是这里卖出去的吗?”
戚无双抬头,但见方才那名红眼剽悍男子手拿“茶巢”坐在马上,身形高壮如山似地挡去所有光线。
“是。”戚无双一看到他心急如焚的神色及一身迫人的气势,心里便猜到了这人的来历。
他是赤木罕!
赤木罕亲自出马,代表他远比温都儿所想像的还在乎她。只是,温都儿既然不想再见到此人,那她当然不会让这个人有靠近的机会。
“你打哪儿得到的‘茶巢’?”赤木罕居高临下地看着人问道。
“这是我娘子做的。”她万万没想到赤木罕会因为一个“茶巢”而上门,看来得小心应付了。
“娘子?你自己看起来就是个娘儿们!”赤木罕不屑地将这人从上到下打量一回。
“阁下若是有事要相问,这种态度是榨不出半个字的。”戚无双转身就要走回店里。
“升斗小民一个,也敢这样跟我说话!”赤木罕跃身下马。
戚无双才感觉有团热气拂过身前,便已被他挡住去路。
“都说金罗国是有法纪的地方,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她冷冷说道。
“我不是金罗国的人,他们的法关我屁事!”赤木罕冷哼一声,傲然火眼里有种目空一切的神态。“你娘子在哪里?她怎么会做这个东西?”
“我娘子刚怀了身孕,正在家里休息。阁下拿的这个‘茶巢’是县府二夫人数日前向我娘子订做的。”戚无双故意误解对方问话,因为想挫挫对方傲气。
“你他姥姥地一堆屁话是想搪塞我吗?我是问你娘子是跟谁学会做‘茶巢’的?”赤木罕失去耐心地大吼出声,一旁侍卫则随之上前包围住戚无双。
戚无双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胆子也被磨了些,冷冷瞄过侍卫们一眼,双臂交握在胸前,冷冷问道:“我为何要回答你?”
“你若回答得让我满意,我便将你这整间铺子的布都买下来。”赤木罕说道。
“成交。”戚无双心里暗喜,可脸上不动半分喜色。“‘茶巢’是一个西沙国姑娘教她的。”
“那姑娘呢?”赤木罕双眸红似火,高大身形铜墙铁壁般地朝她逼近。
“她几天前便离开金罗国了,说是要回到西沙国去了结一些前缘。”戚无双说道。
“她当真回到西沙国了?”赤木罕大吼一声,再次逼前一步。
“她是这么说的,而且看起来很伤心哪。”戚无双只庆幸她平时见多识广,否则早被赤木罕这张恶脸给吓到说不出话了。
“你和他很熟?”赤木罕眼里冒出火来,狠瞪着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饶是戚无双见多识广,被赤木罕这一瞪也不禁头皮发麻了起来。
难为了温都儿要陪伴这样一个野蛮人!她还是喜欢蔺哥哥那种斯文、不怒而威的男子。
“回答老子的问题!”赤木罕脸色一沉,粗声催促道。
“我和那姑娘不熟,是我妻子告诉我说,那姑娘先前住在我们那里,夜里睡不着,起来对着月亮叹气。”温都儿确实喜欢看月亮。
赤木罕双唇一抿,铜目铁面的面孔更显峻厉。他一弹指,随从连忙拿出一小袋金子。
“买下你店里所有的布,其余的全打赏给你。”说话之间,赤木罕已一跃上马,勒起缰绳,像是一刻也不愿再等。
戚无双挑眉,还没习惯这种被人当成平民百姓打赏的感觉,但她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她接过金子,也不道谢,转身走回店里。
赤木罕多看了她一眼,策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