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再替你洗个头……呜……”
苏秋莲捧碰着戚无双怎么揉也揉不热的肌肤,看着她眼底的疲惫,想着她一会儿要遭遇的事情,忍不住便是泪涟涟。
只是,疲惫过度的戚无双没注意苏秋莲的泪,只在她的巧手服侍下,陷入半睡半醒间。
后来,戚无双也只隐约知道有人替她把了脉,说她染了风寒,肾气不足、精神虚耗,得好好休息……
其他还发生什么,戚无双便一概都不知情了,她只晓得自己才喊了一声“蔺哥哥”,便又让他给揽回怀里。
她将脸靠在蔺常风胸膛上,觉得此生从不曾如此舒适过。
“张开嘴巴,喝点热白粥。”蔺常风低声唤道。
“我想……”睡。
“吃点东西再睡。”蔺常风很坚持地拿起小匙喂她,直到她咽下半碗粥为止。
戚无双喝了一些粥,此时已略有清醒迹象,她扬起长睫看他——
车窗边油灯的阴影映在他的脸庞,而他的神色显得悲愤。
蔺常风抚着她瘦了一圈的脸孔,张口欲言,却还是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只是,这马车也上路一个多时辰,她身子也安顿好,实在是没有法子再隐瞒了,他们还有很多事得商量……
“怎么才几天便长出白发?”戚无双心疼抚着他的发鬓,双手落到他颈间揽着。
长出白发吗?蔺常风苦笑着摇头,因为他这几日压根儿没找过镜子。
“我没事了。”她在他下颚印上一个吻。
他捧住她脸庞,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
“无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想光明正大地娶你入门,便向父皇要求许婚,让你不得不说出女扮男装之事,造成了一切灾祸……”他红了眼眶,竟无法再继续往下说话。
“瞧蔺哥哥说的是什么话啊,决定女扮男装的人是我,招惹你的也是我,你何错之有?”戚无双笑着抚着他的脸庞,察觉掌下的冰凉,再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心里闪过一阵不安。
“发生什么事?我爹娘怎么了?”她声一沉,揪着他的衣襟坐正身子。
蔺常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干涸深眸的痛楚,让戚无双蓦地打了一个冷颤。
她摇着头,往后瑟缩了下身子,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答案。
“你爹过世了。”蔺常风嘎声说道。
戚无双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听懂了吗?”他握住她肩膀,恨不得自己能代她承受所有苦痛。
“不懂。”她木然地摇着头,指尖却陷入他的手臂里。
“你爹过世了。”他哽咽地说道。
“不可能。他身体一向还不错,最多就是吃得太多太好,几名妻妾争宠太耗心神……”戚无双揪着他的手臂,用力到全身都在颤抖,说话也喘了起来。
蔺常风紧搂住她,将脸庞埋入她的发丝里,自责到不敢再看她。
以为找出了她清白的证据,正想着日后便要上她家提亲,让她爹觉得“戚无双”虽是女扮男装,但她成就出色、绝对有成为王妃的资格,日后亦能光耀门楣,谁知道……谁知道……
“我爹是因为我的事……”她抬头看着他,声音冷静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如果我不告诉父皇你女扮男装一事,事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蔺常风望着她木然的眼,心如刀割。
“你若不说,身为巫城城主,你父皇早晚都会指婚,你还是要表态的。”戚无双像个傀儡人儿,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我爹怎么知情我被关到牢里,还有女扮男装的事情?”
“你的事不知何故流入民间,你叔叔知道之后,便上门多嘴……”他别开头,不忍心再说。
戚无双指尖刺入掌心里,身子剧烈晃动了下,脸色惨白地像是随时都要昏过去一般。
叔叔一定是到爹面前耀武扬威地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爹一时怒气攻心,才会就这么走了。
“那我娘她们呢?我叔叔对她们做了什么?我爹呢?他现在……啊!”戚无双突然着急了起来,狠狠咬到舌头,痛得眼泪都掉出来。
“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蔺常风呼吸一窒,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我不打紧。我娘她们呢?”她抹去眼泪,咽下唇里血味,只担心家人。
“我将你娘及你的妻妾全接到我府里,找了座房子安顿你爹的其他妻妾及妹妹们,还在我府里为你父亲设了灵位,对外宣称他是我未来岳父。”
戚无双点点头,颓下肩静静坐在座位上,一语不发地瞪着交握的双手。
蔺常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紧搂住她的身子。
马蹄声敲在夜里道路上,哒哒哒哒哒的声响,像是命运无情地往前疾奔的声音。
戚无双忽而揪住蔺常风的手臂,一颗泪水滑出眼眶。
“我现在是在做梦,对不对?”她问。
蔺常风摇头,也落了泪。
“蔺哥哥,其实我还在牢里,对不对?”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紧抱住他的手臂,孩子耍赖似的要他一个保证。
“对不起……我会好好照顾你一家人的。”他哽咽地说道。
戚无双睁着眼看着他,久久后才有法子开口。
“你没法子照顾我们一家人,因为……我爹已经不在了……”
她双眼一闭,晕厥了过去。
“无双!”蔺常风的心整个被紧揪起来,他抱住都冰凉无生气的身子,仰头大吼出声——
“停车,叫大夫过来!”
马车骤然打停,坐在第二辆马车的大夫旋即赶了上来,替戚无双把脉。
蔺常风看着怀里虚弱到连呼吸都显得无力的她,他沉痛地闭上眼,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那种只管两人相爱的光景了……
第4章(1)
戚无双受到父亲过世的刺激,大病一场,高烧数日不退,待到身子半痊愈时,已是她爹的出殡之日。
她一身女儿孝服,骨瘦如柴地跪在灵堂里。人潮川流不息,多的是往昔亲友,少不了的是对于她的身分指指点点的耳语。
依照花城礼俗,出殡这一日,每当有亲友来吊唁时,丧者亲人或丫鬟们要陪着这些人放声哭泣。
可戚无双面对着那些来丧礼看热闹的人,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是背脊挺得笔直地跪在父亲的棺木前,像根木桩似的一动也不动。
戚无双的几步外,父亲的几名妻妾带着孩子哭闹不休,将蔺常风特地请人布置的庄严灵堂吵得无一刻安宁,戚无双也没有出声斥喝。
她懂得姨娘们恐惧的心情,她们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眼下父亲尸骨未寒,她们便要被叔叔赶出深宅大院,要她们情何以堪。
戚无双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一直到所有亲友全都哀悼过并离开,屋里只剩戚家家眷及蔺府服侍的仆佣了,她仍然毫无知觉地跪着。
“起来休息吧。”始终陪在她身边的蔺常风扶着她的手臂。
“不。”戚无双摇头,仍然坚持双膝落地。
“这样跪着不能改变什么,只会弄坏身体。”几个时辰下来,她米粥未进,只像块石碑似的伫在原地。
“这是我对我爹的心意。”她坚持地说道。
“你爹会希望你身体强健,重振戚家。”蔺常风揽起她的腰,硬是要搀起她。
“不,他不会再希望我什么了。”戚无双面无表情地拉开他的手,目光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爹的棺木。
“你回头看看你爹的妻妾,还有你那些未出阁的同父异母妹妹,还有你娘……”
蔺常风指着坐在一旁,由戚无双之前迎娶的二房苏秋莲陪着,几天以来泪水不曾停过的戚夫人。
“我会为了她们而振作的,但是此时就让我陪我爹这最后一程……”
“唉呀,我苦命的哥哥啊!你死得好惨啊!”
远远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戚无双蓦一抬头,但见她的叔叔戚松正声嘶力竭地边哭边跪爬地进来。
戚无双眼里绽出火光,她朝蔺常风伸出手。
蔺常风一手握住她的手掌,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目光则是紧盯着那装腔作势哭过的戚松。
几日前,他意外发现戚家老爷的死因并不单纯。
根据他多年来缉凶追查的经验判断,他认为戚家老爷之死与戚松脱不了干系。而凶手在得意忘形或心生胆怯时,最易露出马脚……戚无双没发现蔺常风眼里的沉吟,她正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伸直如有针扎的双脚,整个人站得笔挺地瞪着戚松。
“哥哥喔……”戚松冲到棺木边,一股酒气随着他的动作飘散于屋内。
戚无双看着戚松睡眼惺忪的醉容,她握紧拳头。
“出去。”她冷冷说道。
“我来吊唁我哥哥不成吗?”戚松干啼着,眼里却无丝毫悲伤。“哥啊!你好苦的命啊!”
“是你害死了他。”戚无双咬牙切齿地说道。
“冤枉啊!害死我哥的人是你这个不肖女啊!若不是你女扮男装,你爹怎么会被你气到身亡,乡亲们过来评评理啊……”戚松趴在地上,拍打着地面,用力放声吼叫了起来。“我苦命的阿兄啊,你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事情原本可以顺利解决的!要不是你到我爹面前胡乱瞎说,他怎么会气成那样!”戚无双上前一步,想揪住戚松,把他踢出灵堂。
蔺常风挡在她身前,握住她肩膀。
她与他对望一眼,懂得他不要她失了面子的用心。
蔺常风走到戚松面前,高大身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张畏缩的脸。
戚松看着十四皇子不怒而威的姿态,身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你若有你装哭的一半真心,又怎么会在我岳父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将我岳母及额娘们全都赶出家门?”蔺常风声调平静,可一对黑眸却冷峻得让人不敢逼视。
“那是……那是我……”戚松被吓得结结巴巴了起来。
“全花城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凭空得了我岳父及无双这些年努力挣来的家产,还敢到灵堂放肆,是想我岳父在夜里找你算账吗?”蔺常风目光炯炯地看着戚松,高昂声音则传遍了整个灵堂。
戚无双一语不发,只用一对黑幽幽的冷眼,索命阴魂似地紧盯着戚松。
“我……我是好心想告诉我哥……”戚松冷颤连连,急忙从腰间掏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口酒壮胆。
“善恶到头终有报,你的报应很快便会到来。”蔺常风目光始终没离开戚松,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心虚。
“你……你和无双又没成亲,这是我们戚家的家务……”戚松仗着酒胆,咕哝地回了一句。
“大胆戚松,你方才说什么?”蔺常风黑眸一瞠,皇族气势足以让人胆颤心惊。
“小人什么也没说。”戚松吓得趴在地上,猛磕起头来。
“没说什么正好,没瞧见戚老爷就站在你身后瞪着你吗?奉劝你日后最好别走夜路,免得遇到想找你算账的人。”
蔺常风板着脸说完,正好一道冷风吹进灵堂内,白色祭幡顿时高扬而起。
“哥哥,我没害你,你可别把帐赖在我头上啊!”戚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到腿软,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始终不敢回头。
蔺常风专心看着戚松身后,那目光专注得像是正在与某人对望一般。
“戚老爷要我对你说两件事。第一,你做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第二,全花城都知道戚家家产是靠他挣来、靠无双撑起场面来的,你好自为之。”蔺常风沉声说道。
“我没有害死我哥哥……”戚松头皮发麻,抱着头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戚无双怒火一起,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这样就走了?你不是来耀武扬威你那不劳而获的戚家家产吗?戚家六间铺子,够你再赌个一阵子了!”
“你这逆女,以后别想叫我一声叔叔,自此生老病死全没干系!别想贪我家产一分!”戚松又喝了一口酒后,站在门口大声喊完,不敢等到蔺常风开口,便落荒而逃。
“蔺府的人听好了,以后不许这个人跨入我蔺府一步。凡是蔺松去过的茶坊餐楼,日后我也一概不去。”蔺常风沉声说道。
此话一出,大伙便知道戚松这辈子也享不了什么福了。
蔺常风贵为王爷,茶楼、餐馆们捧着银子请他上门指教、拉拾名气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戚松和蔺常风过不去呢。
蔺常风低头看向戚无双,她正搂着他的手臂,倚靠着他,正是她往昔习惯的姿态。
“财富权势虽说是富贵浮云,可对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来说,还真是容易让人感到痛快。”戚无双仰头看着他,清瘦脸孔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蔺常风望着她的笑意,他胸口一拧,更加揽紧了她的腰。
“我认为戚松撑不了不多场面的。到时候,咱们再把戚家铺子一间一间给收回来。”
戚无双用力点头,唇角笑意更甚,眼里也开始恢复光采。
“蔺哥哥……”戚无双扯扯他的手臂,附耳对他问道:“你真看见我爹了吗?”
蔺常风神色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一向伶俐的她,怎么会不清楚那不过是吓唬戚松的手段罢了。
戚无双看他表情怔愣,她勉强扯动了下唇角。
“我知道你那是唬人的,只是忍不住会想……你若真见着了我爹,替我这不孝女说上一句抱歉。”她嘎声说道。
蔺常风鼻酸,瘁地低头看向地面,竟无法再正视她的双眼。
戚无双的娘戚夫人闻言,忍不住也是一阵泪涟涟。
而戚夫人这一哭,戚老爷的几房妻妾们也全都哭天喊地了起来。
“都怪我,当初就不该让无双女扮男装。”戚夫人揪着手绢,哭倒在苏秋莲肩上。
“无双若是不女扮男装,大老爷这些年怎能如此快活?”苏秋莲及戚无双的几名妻妾们连忙上前安慰道。
“请戚夫人及诸位姨娘放心,我会负责照顾你们。”蔺常风说道。
“她们是我的责任,我要自己扛起这一切。”戚无双仰头,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她发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戚松知道她戚无双是她爹调教出来的好人才,绝不会被他这匹贪狼轻易打倒。
蔺常风握住戚无双的肩膀,从她异常坚定的眼神知道她的悼将在这一日终止。戚松的出现,刺激了她振作,如今该是他放手让她独自奋斗的时刻了。
“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因为他眼下还有其他事要烦恼。
因为他那日替戚老爷入殓时,意外发现了戚老爷手上的蛇花斑纹。
这事表示戚老爷也中了蛇花之毒。只是,公主人在宫里,御医正巧用了解蛇毒的剂方,而戚无双的爹没有。
一连发生的两桩蛇花毒害案,绝不只是偶然。
若是下一回,毒手伸向戚无双,那他是决计没有法子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