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迅捷黑影落在两人面前,双臂平举地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位兄台,方才这位姑娘问你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莫非你也觉得这不过……只是一场『热闹』?」而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剑?
马希尧冷眉没作声,天飘飘则是侧首坏笑地打量着眼前,那年近三十,相貌体格都还不坏,却有些盛气凌人的新任武林剑盟盟主——「太和门」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名唤倪豪侠的男人。
「没错!『热闹看完』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喔……」天飘飘「好心」地代马希尧回答。「但他这个人说话向来保守,瞧他现在连话都懒得跟你多说,没将你这新任盟主给放在眼里,就知道他实际上的意思是,唉!此次论剑水准实在太糟糕,用『热闹』还算是客气了,更正确的说法,应该叫作——胡、闹、一、场!」
「胡闹一场?!你这小子,真真可恶!」
被当场嘲弄得面色变红的倪豪侠,霍地拔出了长剑,剑尖直指着马希尧。
「有本事就下场与我一较高下,别在人背后道人长短!」
马希尧依旧眸光冷淡,心里却很无奈。
关于这场论剑他一句话也没说,这样也能惹麻烦上身?
斜睐了眼笑得更坏的天飘飘,他不禁生起了想将这小使坏精按在大腿上,赏她一顿屁股痛打,看能不能日后少给他惹麻烦的冲动。
「嘿!干嘛这样瞧着我?向你提出挑战的人又不是我!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想使人当众难堪,也知道你向来不屑与本事太差的人动手过招,但现在人家都盛意拳拳地向你下战帖了,你好歹也勉为其难跟人家玩一下嘛!」
这死丫头在说啥?倪豪侠气得振剑往前刺去。
「喂!这位新任盟主『你好瞎』兄台,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就动手?这样不太好喔,当心日后落人话柄,说你瞎得不像话,对一个手上没武器的人挑战!」
天飘飘的话让倪豪侠硬生生煞住了剑势,反身自身后师弟的剑鞘拔出长剑,抛给了马希尧。
「拿去!是个男人就好好跟我打一场!」接着他怒瞪天飘飘,「至于你,小姑娘,饭可以多吃,话还是少说得好,当心自惹祸患!」
「怎么办?马摇摇,人家在怀疑你是不是男人耶!还有喔……」天飘飘扁嘴皱鼻,「听见了没?人家在威胁我耶!」你还不快帮我?
马希尧在心底叹息,却也不知是让她那求救,还是真让对方的无礼给挑衅着,总之他拎剑前跃,朝对方剑尖项去。
顿时,众人眼前只见两柄长剑在空中交锋,爆出了一串火花,再在一迭连声的讶叫中,对剑中的两人各自在空中翻腾数圈,飞向场子中央继续再打。
在两人甫交手时倪豪侠就吃了一惊,惊讶这看来明明比他还年轻的男人,内力深厚得吓人。
还有一点叫他愈打愈心惊的是,那年轻人一出手便是提、带、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杀,挑、爆,恰是太和剑法十五式,与他惯使的剑路一模一样。
可恨的就算是同一剑路,同样剑招,在不同人的手上施展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
在对阵了近百招后,倪豪侠的面色愈来愈呈现死灰,因为他察觉出对方不仅内力凌驾于他,就连剑法之快、准、狠、蛮,样样都在他之上,其实对方早可将他击败,但那年轻人却没这么做,也不知是存了善念,为他留个面子,还是对于这种「猫儿戏鼠」的游戏乐此不疲?
就算对方是在为他留面子吧,但在旁观战的可都不是瞎子呀!
倪豪侠不由得在心匠暗暗叫苦,早知道这样,先前就别强逼对方和他动手了,他这盟主之位可是辛辛苦苦一路打下来的,难不成此时真要拱手让人吗?
纵然心底直叫苦,但倪豪侠仍耳尖地听到了来自同门的小声交谈——
「这是打哪儿来的小子,居然也会咱们的太和十五式?」
「瞧这个样,我怕……」说话的人把声音压得更低、更小,「怕大师兄会输。」
「暂停!」倪豪侠踉跄跳开,急急伸手喊停,大声控诉道:「你这小贼,是打哪儿偷学来我的太和剑法?」
「这可真是笑话!」
马希尧还没答话,天飘飘就已忍不住跳出来顶过去了。
「如果他真的是偷学来的,一个偷学的居然能打得那正规的节节败退?那你们不是更丢脸了吗?」
一句话让太和门众人面上都挂不住了,一个个黑了脸,活像是让雷公给打着了一样。
「飘飘,不许胡说!」
马希尧终于出声,一开口却是先斥责身旁那个老爱使坏招惹人的小麻烦精。
他的声调虽缓,却含着不怒而威的气势,颇有种与生俱来的领导人气势。
天飘飘在被骂了后,虽是吐吐小舌微有不服,但也没敢再作声。
在寻常小事上他或许会顺她,但在大原则上,尤其是他沉下脸时,她可不敢惹他。
只见马希尧面色淡然地回视倪豪侠,「在下师尊,系属太和门人。」
一句话惹得太和门人一阵哗然,却也不知是庆幸的成分多,还是愕然居多。
「怎么可能?」倪豪侠摆出了一脸不信。「我这一代是『豪』字辈的,我排行为长,而我师尊那一代则是『群』字辈,我十三岁就上了太和山,在门里生活了十多年,无论是豪字辈、群字辈的人我全都见过,从来没有见识过阁下这号人物。」
「因为我既非豪字辈亦非群字辈……」马希尧淡然再道,「我虽习了太和功夫,师父也是太和门人,但我并未入太和门。」
「胡言乱语!鬼话连篇!」倪豪侠厉声斥道,「我太和门教规开宗明义就讲了,凡我太和绝学,只能传授给太和弟子,外人不得习之窥之的。」
「教规是教规,却也会有例外……」马希尧面色不改,「而我,就是那一个例外。」
「小子信口雌黄、漫天胡扯,端的是可笑!我看你……」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太和门道袍的五十多岁长眉长者,从人群中走出来,拍拍倪豪侠的肩头,打断他底下的话。
「豪侠,话先别说得太满。」当心自个儿没法子下台阶。
「师叔,你瞧这青口小儿,明明是偷学了咱们的剑招还……」
倪豪侠话还没完,就让他师叔再度一个重拍肩头,而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收回教训徒辈的手后,长眉长者向马希尧拱手作礼。
「贫道乃太和门黎群英,阁下想必是楚王长子?」
马希尧淡然回礼,「前辈好眼力。」
黎群英涩笑摆手。
「这无关眼力,而是有本事将我太和十五式施展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当今世上怕只有我五师叔饶冠风能够办得到,而他老人家已在太和后山闭关清修数十年,向来厌倦世俗纷扰的他,一辈子只收过一个徒弟,一个破例而收的弟子,方才见你那挥洒自如的剑法,我就猜出了你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嗯,那一个『例外』了。』
「师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个环簇着黎群英的太和门年轻弟子都凑过来急声问着,只见老人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马殷曾在与杨行密等人行军对战时,将一股敌军围困在太和山上。
当时马殷部下建议放火烧山,藉此杀鸡儆猴,让敌人军心溃散。
就在马殷部下连稻草,煤渣、硝石都已布置完毕后,太和门的饶冠风潜入马殷军营,并且制住了马殷。
但他也清楚光是制住一个马殷,压根无法解决问题,马殷麾下还有着蠢蠢欲动,随时可以更换首领的十万大军。
最后饶冠风与马殷达成协议,他会率门人将马殷的敌人尽量赶下山,坚守中立,而马殷则同意管束部将,绝不可放火烧山,亦不可妄杀太和山上无辜的住民。
这协议还有一条但书,马殷可在将来向饶冠风要求一事,饶冠风不可拒绝。
一切按照协议完成,马殷饶过了太和门下众人。
可马殷之后始终没去找饶冠风,履行这项承诺。
直至此事都已过了十年,马殷突然带个十二岁的少年上了太和后山,找着了饶冠风,将孩子交给他,要他以八年的时间让这孩子学好武艺,但前提是,这孩子不入太和门下,因为这孩子身分尊贵,不该向寻常人跪拜行礼。
由于少年只同饶冠风生活在后山,与位于前山的太和门人素无来往,是以有关这段典故,只有太和门耆老及长一辈的人才会知道。
他们后来才知道马殷带来的孩子是他的长子,之所以会让这孩子远离宫廷,拜师学艺,且还不能对外声张,无非是想让他能多些自保能力,以免步上他生母后尘,死于后宫诡谲多变的尔虞我诈阴谋里。
在听完了黎群英叙述后,除了脸色更黑的倪豪侠外,太和门人个个兴高采烈起来。
原来他也是自家人呀!还是他们太和门的传奇人物,饶师叔公的嫡传弟子喔!所以,无论是大师兄或是这位楚国大皇子赢得胜利都成,重点是盟主之位仍旧是他们太和门的。
尤其方才见了马希尧那一手太和十五式使得犹如漫天生花,不禁让人又佩服又羡慕,直想立刻请他指点指点呢!
无视于众人的兴奋神色,马希尧淡淡启口,「黎前辈,既然一切都已经说清楚,请恕在下告辞了。」
「你要走?」黎群英讶问道。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送一个小使坏精回家。
听见这话不单是黎群英和太和门人,在场几千个人都忍不住开口说话。
「那么这盟主之位呢?」
「谁有兴趣就让谁去当吧,我没兴趣。」马希尧表明立场。
「但是……」
「可这按比赛规矩……」
「规矩是说得以胜出者方能居之的……」
「不想当还来打?这不是摆明了来捣乱的吗?」
「倪少侠既已被打败了,还有资格当上盟主吗?就怕有人会不服气。」
「难不成这一切还得重新比过?」
众语纷扰,个个都有话抢着要说。
马希尧只是神色平淡地抛去长剑,健臂一展,抱起了那灵瞳转呀转的,仿佛对于眼前热闹意犹未尽的天飘飘,施展轻功,几个轻盈起落后便跃离众人眼前,并在各自坐上爱马后,毫不恋栈地驾马离去,只留下身后一堆扰攘。
在跑远了点距离后,天飘飘忍不住转过头,好奇的问着马希尧。
「嘿!马摇摇,你真的对盟主之位毫无兴趣?」
别客气喔!如果真的想要,咱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当个盟主,策动一群人打架,嘿嘿!这好像还满好玩的。
马希尧懒得回应,连眸光都没瞥向她,迳自策马奔驰,天飘飘见状,嘟高嘴再开口。
「不说话?连声谢谢也没有?丝毫不感激我让你在人前出了个风头吗?」
马希尧终于肯偏转过视线,他将绝影策近小红马,眸光淡然的看着她。
就在天飘飘以为这个闷葫芦终于要吭气的时候,却见他只是伸出大掌,往她的小红马臀部重重一拍,以催促小红马加快速度来作为他的回应。
第六章
乌龙观
大殿里头,在送走了最后一组客人后,仁义、仁慈各自捉了张藤椅过来,神色满足地躺在椅上闲话家常。
他们任由身旁几个侍童及小徒儿们,有的收拾神坛,有的清扫大殿,还有的就是站在他们身旁帮忙摇扇。
瞧瞧!身后有人帮忙摇扇,手边有杯冰镇乌梅汁,更棒的是他们各自私藏的金砖已到达了只要一个不慎,就会将人给活埋的地步,又不需多去费神打理这已上了轨道,且还有个「商业之神」当活招牌的乌龙观。
呵呵,想来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一定能像他们如此惬意快活吧!
「阿慈呀,」闭着眼睛的仁义唤着躺在一旁的师弟,「你……快活吗?」
「当然!」
同样也闭眼歇息的仁慈,肥脸上大大的笑容,几乎从左耳延伸至右耳,将那张肥脸给切成两半。
「在听到『珠玉行』的老板说要捐钱给咱们,帮那尊『商神』穿上金衣、戴上金冠,甚至还要帮袍配上一支小金杖时,呵呵呵,谁能不快活呢?」
他们的大徒儿天骧游还真够本事,不仅让自己成了吴越王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高超的经商本领让人给敬称为「商业之神」,更让他的出身地——乌龙观,人气高涨。
凡经商者,无下千里而来,请他们俩「商业之神」的师父卜个吉凶,改个商运。
为人父母者,无不来请教他们,究竟是怎生教养出个这么会挣钱的徒儿。
为了「与人方便」,他们索性请雕刻师傅阿强按着天骧游的模样,用香檀木刻了尊商神方便人家来跪拜求愿,并指称他家徒儿实乃商神转世,所以才会那么工于算计,那么聪明,活像一只会生金蛋的金鸡母。
「可我在想呀,」仁义想了想后蹙起眉头,「除了金衣金冠金杖外,不如再给它添双小金靴吧。」
「赞成赞成!」听见成串金字,心头早已是「金」花怒放的仁慈,也想出了个馊主意,「我还有个想法,赶明儿个让阿强多雕几尊,约莫商神五分之一大小的小神像,广开方便门,让信众们以捐钱的方式,将小神像请回家里去供奉。」
「哇哇!这个主意更赞!」赞到了他几乎能听见功德箱里,那哗啦啦的银子响亮声了。仁义竖起拇指大赞,「还是你这家伙的脑筋转得快,」尤其是在挖人钱的时候。
「彼此彼此啦,师兄的脑子也不差呀!」仁慈难得会客气起来,「现在回想起当年哪,真是要感谢梦中神人,指点咱们养了个游儿,这才能让咱们现在如此快活。」
「听神人的谕示绝没错,除了老大,咱们那个老二也算是挺懂事的了。」仁义笑得心满意足。「娶了老婆后,听了他大师兄建议,开了间名闻遐迩的『流氓馒头包子连锁店』标榜坏人吃了洗心革面,好人吃了脱胎换骨,老人吃了春天再现,小孩吃了骨骼强健,女人吃了媚力百倍,男人吃了如龙似虎,弄得谁都想吃,在诸暨、杭州、扬州、润州等地以加盟方式,和人合开了二十几间分誧,钱挣多了还会三不五时地送回来孝敬咱们。」
「至于那老三,也能算是安定下来了。」仁慈没好气地扁扁嘴,「虽说对于这小子的成家立业我可是丝毫不期待,总想着能再多玩他两年,可是,唉!师父不比媳妇呀,他硬是要和隔壁老杜那丫头成亲,小两口现在开开心心地在城外山脚下开了间木头厂,听说生意还很不赖呢!」木头卖木头,果真是名副其实。
「那当然,依老三的执拗性,做什么都是全力以赴,再加上他媳妇的精明脑子,想要不成功都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