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关乎你的生命安危,你怎么可以如此轻忽?我知道你担心苑舞秋,但事有轻重缓急不是吗?」她气得忍不住跺脚。
「对我而言,现在最迫切的事就是进镇国将军府,你若不想去也无所谓,我可以代替你去。」
「人家要找的是大夫,你怎么代替我去?」瑶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两人的不同,玄勍御不会以为他骗得了人吧。
「我可以说是你的学徒,你正忙着,所以便由我代替。」他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认为会有问题,反正他笃定蝶儿指名要找戚瑶光不过是个借口,她真正要见的人是他。
瑶光猛抚额摇头,快被他逼疯了。「说到底,不管我答不答应,你就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不错,你想耗时间,自个儿慢慢耗,我自己过去。」为了进镇国将军府,他做了一番易容装扮,特意戴上人皮面具遮掩脸上的伤疤,再在背上装上假驼背,变成一个平凡的年轻人,如此便和「京馔酒肆」的玉勤截然不同,不会有人联想到他们是同一人。
瑶光不想他只身冒险,心一横,豁出去了。「要去就一起去,至少彼此有个照应,真有什么,大不了共赴黄泉。」
慷慨激昂的言词,使玄勍御的心产生异样感觉,热热、暖暖、缓缓流淌过心间,陌生中却带有熟悉感,仿佛在很久远、当他年幼之时,也曾有过相同感觉,那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怎么会不记得了?
「随你。」喉头干涩将话扔下后,率先转身疾步离开。
瑶光见状,忙提起药箱在他身后追嚷:「你不是要充当帮我提药箱的学徒吗?怎么掉头就走,连药箱也不提?」
疾步在前的玄勍御已走到小院,倏地脚步一顿,咕哝了声,不快地转头走向她。
瑶光见他回头,逮着机会叼念。「做学徒就要有学徒的模样,否则很快就会被人拆穿。」
玄勍御没好气的抢过她手中的药箱,白了她一眼。「你再这么啰嗦,我就不当你的学徒,改当你的师傅。」
「啊?」还没说过瘾的瑶光蓦然停止叼絮,惊愕的瞪大眼,他有没有说错,他们两人懂医的人是她,他凭什么当她师傅?
玄勍御恶声恶气。「不想我当你师傅,拿拐杖狠敲你的头,就快点走。」
瑶光下意识地马上抱住自己的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不想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忙不迭地漾着讨好的笑容。「好吧,我们还是照你先前所提的,我当师傅,你当学徒。」
讨好的笑容看在他眼里莫名顺眼,赫然发现,原来她并非仅止沉浸于小小的药理天地里会散发光彩,平时也挺好看的,只是他不曾注意过,心,微颤,遭他刻意漠视,抿唇再次掉头走人。
瑶光小跑步来到他身旁,见他若有所思低垂着头,让本想追问他进了镇国将军府有何计划的她噤声不语,看来到时只能随机应变了。
「我们要不要跟铁伯说一声?」忍了好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闭嘴。」玄勍御冷硬回绝她的提议。
她大胆再说。「要不跟风大哥暗示一下也好,是不是?」
听她提起近来很碍他眼的狄啸风,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黑鸦鸦,转头横了她一眼,扯开一记难看至极的笑容。「要不你留下来和你的风大哥在一块儿,岂不是更好?」
没告诉她的是,铁万山对狄啸风一再以下犯上,刻意挑衅惹恼他一事十分震怒,已于今日清晨命令狄啸风收拾行囊前往闹干旱的山西,负责主导灾民反朝廷。
见他动怒,瑶光可不敢再给建议,她头摇得如后搏浪鼓,双手快速挥舞。「为了不惊动大伙儿,我想还是我们两个自行前往就是。」
「算你识相。」玄勍御冷哼了声,别过脸杀向镇国将军府。
瑶光干笑两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不时偷瞄戴着人皮面具的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她能够敏锐察觉他正处于不开心的状态,应是为了苑舞秋的病正心急如焚吧。
她不禁开始想象等他跟苑舞秋再次重逢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想着想着,心情益发沮丧沉重,双腿宛如有千斤重,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如此,她就不用再次看到他与苑舞秋无语泪先流,凄美苦恋的画面。
唉……
***
气派恢弘的镇国将军府是玄勍御自小玩到大的地方,今日再次踏进镇国将军府,物是人非。
镇国将军府的总管见他们来到,热切领着他们进府,走过石子路、穿过长长的雕花回廊,来到君傲翊与苑舞秋所居住的院落。
此处因多了女主人,院中种植的花草树木也跟着改变,院中搭起苑舞秋喜欢的紫藤花架,甚至还搭了一座秋千,供她无聊时玩耍,玄勍御怔然凝望盛开的紫藤花架,看着那座秋千,眼前的景象与过去的回忆交相重迭,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他意气风发踩着轻快的步伐到户部尚书府的西厢,拂了满身花香去见心爱的人儿。
今儿个,见同一人,紫藤花依旧开得灿烂,拂了满身馨香,只是步伐不再轻快,他也不再是飞扬跋扈的丞相么子,时间、地点更是截然不同,这几日她的思绪为何?待会儿见到她后,头一句话要说什么?
表面镇定如常的瑶光一直偷偷观察玄勍御,可惜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遮掩所有表情,使他看起来宛若无事,没有任何异状。
「戚大夫,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可能是怀有身孕的关系,我家少夫人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一大圈,终日躺在床上,唉!」年老的总管说到从小看到大的少夫人,不禁心疼地直摇头。
「有些孕妇确实会如此,得号脉确认情况,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瑶光响应忧心冲冲的总管。
「其它大夫也这么说,可是不论他们开什么药,少夫人吃了都不见起色,我家少爷心疼得食不下咽。」总管忍不住开了话匣子,对外人说起少爷有多爱少夫人的事。
玄勍御安静沉默地驼着背,暗地里一再留意四周情况,注意是否有伏兵藏身暗处,准备伏击他这瓮中鳖,观察好一阵子,一概风平浪静,仿佛与平日无异,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不动声色全身紧绷,随时警戒。
瑶光扯了扯唇角,并不搭腔,默默担心总管所说的话会在玄勍御的心湖掀起万丈波涛,再也关拦不住满腔爱恨情仇,狂性大发,大闹镇国将军府。
总管忽地意识到他对外人透露太多关于少爷与少夫人的事,呐呐干笑两声,佯装刚刚什么都没说,领着他们来到房门前,轻敲紧掩的门扉禀报。
「少夫人,戚大夫来了。」
紧掩的门扉被人打开,春雨见戚瑶光出现,喜形于外,连忙欢迎他们入内。「戚大夫你可来了,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快请进。」
总管目送他们入内,在门外候着,随时听候差遣。
瑶光微微一笑,尚未进到屋内,便已嗅闻到满室馨香,一进屋即见许多大小不一的花瓶中插着带枝樱花,一株株、一处处,美丽灿烂,为摆设典雅的屋内增添春天的气息。
玄勍御跟在她身后,每走一步,心就狠狠撞击一下,今日是自他返京后与她第二次见面,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呵,他真是傻乎乎的,怎么忘了自己脸上正戴着人皮面具?不管他表情如何,她都看不见了。
「请随我来。」
春雨带他们穿过布置得典雅细致、充满女主人秀丽气息的小花厅,进到内室。
瑶光紧张得心跳如擂,拚命告诉自己别回头看玄勍御有何反应,否则很容易教人起疑,强自挺直腰杆,宛若无事,维持平静的表情。
一行人已来到内室,高大的玄勍御虽然走在最后头,但他的视线已越过前方的春雨及瑶光,看到躺在床榻上明显比前些日子消瘦许多的蝶儿。
仅着白色单衣的她面无血色,看起来病恹恹的,直到看到本人,才更加确定她确实病得厉害,双脚急切想奔到她身边,将她用力搂进怀里,殷勤询问她的情况,旋即又想起她的背叛,教他倏地止住激狂的渴望。
发现有人来,苑舞秋收回迷蒙出神的双眸,虚软坐起身,乌黑如丝缎的秀发披泄而下,苍白的唇瓣捻起一朵楚楚笑花。「戚大夫。」
她轻轻问候戚瑶光,打从那日与禛哥哥分别后,内疚便将她彻底击垮,她怕被傲哥哥发现禛哥哥已经回京,尽将万语千言悉数往肚里吞,吞得她满腹心酸愁苦,将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急得傲哥哥直跳脚,请来多位大夫皆束手无策,最后在她的提议下,同意请戚瑶光上门为她诊治,其实她真正想见的不是戚瑶光,而是禛哥哥。
她不晓得禛哥哥出了什么事,为何会毁容且不良于行,她猜想戚瑶光应当和禛哥哥熟识,兴许可以从戚瑶光那儿打探到禛哥哥的事,更甚者和他碰上面,尽管明知他恨她入骨,她仍是想见他。
瑶光被苑舞秋憔悴的模样吓着,不过短短几日未见,苑舞秋竟瘦得仿佛春风轻轻一吹,就会将她卷上天,想来全是因玄勍御而起。
她走到床边,柔声和善道:「君夫人,我听说你吐得厉害,不管吃什么都吐是吗?」
荏弱的苑舞秋有气无力轻轻应了声。「是的。」
玄勍御站在瑶光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蝶儿。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瑶光执起苑舞秋的手腕开始号脉,一边与她聊天,好让她放松心情。
「目前并没有特别想吃……」苑舞秋微抬首回答,眼角余光留意到站在瑶光身后穿着土黄色布袍的年轻男子,没来由的,注意力马上放在那男人身上。
他拥有一张平凡的脸,身形清瘦,略微驼背,她仔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发现他无形中散发的气质与身上的穿着打扮全然不符,他高雅且充满贵气,与她平日往来的官家公子相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更甚者让她有股熟悉的感觉……
有可能是他吗?可是长相又不同了,身形也有差距,再则前些日子,她所遇到的禛哥哥双腿残疾,但眼前的男人双腿分明无恙,但那些都可能是欺骗世人的障眼法是不?
她的心紧张到快要跃出胸口,声音微颤,极力保持镇定地问:「这位公子是……」
瑶光听她问及玄勍御,心陡然一震,故作镇定回答。「他是我的学徒。」
玄勍御则是屏气凝神,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缓缓抬头,让黑沉沉的双眼对上她清灵的眼眸。
第4章(2)
当双眼一对上,望进再熟悉不过的灵魂,苑舞秋就知道他来了,她的禛哥哥来了!他的双眸对她充满指控与怨怼,他是来跟她要个说法的。
回想起过去种种,她热泪盈眶就要溃堤,为了不被春雨瞧出异样,硬是苦涩吞下,匆匆别开眼,以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春雨,我有些私事想请教戚大夫,你到屋外去候着。」
面对小姐突来的要求,春雨愣了下,毕竟她打小就服侍小姐,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张罗打点,小姐从来不会刻意隐瞒她任何事,今日突然支开她,很难让她理解,可小姐已如是要求,她唯有乖顺听命。
「是,小姐,我就到屋外候着,你若有事只管喊一声,我会立刻进来。」
苑舞秋轻轻应了声,不愿与满腹疑惑的春雨对上视线。
春雨揣着满腹疑问,欠身退下。
春雨离开后,内室仅剩他们三人,瑶光暗自推敲苑舞秋屏退贴身丫鬟的用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瞬间凝滞冻结,没有人出声,苑舞秋始终低垂着头,不愿抬头看向两人,不明白发生何事的瑶光先是看着说有事要请教她,却一声不吭的苑舞秋,再转头看向同样沉默不语的玄勍御,于看见玄勍御改变站姿,不再是扮演学徒的模样,而是目光灼灼望着苑舞秋时恍然大悟。
玄勍御看也不看她一眼,提出要求。「你回避一下。」
「好。」了然于心的瑶光离开床畔,走出内室。
果然是深深相爱过的两人,无须言语即可认出对方,她不该感到意外的。
心情无比沉重的她待在小花厅,让他们两人独处,倚着雕花梁柱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想远远逃开,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惜她躲不开,春雨与总管都守在外头,她这一逃,岂不是教人生疑?是以她仅能乖乖待在这里。
瑶光走后,内室的气氛更加凝重沉窒,豆大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啪哒、啪哒自清灵的眼眸纷纷滚落,滴在绣着成双成对的鸳鸯被褥上,烙下深深水印。
玄勍御见她无声落泪,冷冷讥嘲。「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他的冷嘲热讽惹来更多成串的泪珠,苑舞秋凄然对上他的眼,已哭到泣不成声的她唯一能说的就是。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断重复对他的歉疚,一字字、一声声,包含太多、太多被她抛下的情感,她已回不了头,也不愿回头,除了跟他说抱歉外,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做方能弥补他。
她的道歉,惹来他仰头夸张一笑。「你干么跟我说对不起?你做的再正确不过了,当我得知你嫁给君傲翊时,很想为你大放鞭炮好好庆贺,你真的非常聪明,知道谁才是最好的选择,你果然和你那对权位汲汲营营的哥哥是亲兄妹,以前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居然傻傻的认为你与苑颂杰截然不同,你说,真正的傻子其实是我对不对?」
他的一字一句像是利剑将她刺得体无完肤,偏偏她无从反驳否认,因为任谁都会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
玄勍御弯下腰,温柔的以拇指为她拭去颊上纷纷落落的泪珠,吐出最为怜惜宠爱的字句。「不要哭,你应该要笑的,像个胜利者大声嘲笑失败且一无所有的我,快,笑给我看,笑啊!」
哭得柔肠寸断的苑舞秋拚命摇头,温柔且缠绵宠爱的字句是带着荆棘的鞭子,一下接一下抽打她,将她抽出一道道无法喊痛的伤痕。
温暖的大掌轻捧娇嫩如白玉般的小脸。「为什么不笑?为什么要哭得这般凄惨?好似我欺负了你,好似我才是负了你的那一个,嘘……不要再哭了,你知不知道看你哭得泪涟涟,我有何感觉?」
苑舞秋望向不再对她充满爱恋的黑眸,一股寒意自脚底板窜升,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说不出话来。
薄唇吐出最冰冷伤人的字句,一字字如冰刃刺入她心口。「我觉得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