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之玉听到声响,急急从对面的房里出来,「天儿,姑娘家的闺房,你别——」
顾悔抬起手阻止了孟之玉,他已从夏平口中得知杨妍雪想一走了之,心中怒火更盛,但脸上依然面无表情,紧盯着杨妍雪,「你想走可以,告知我一事。」
杨妍雪神色慌乱,求助地看着孟之玉。
孟之玉还未来得及开口,顾悔已率先直言,「你真要我当着我娘的面问你吗?」
简单一句,直踩杨妍雪心窝,孟之玉顾念旧情还将她视为恩人,只要有这份情谊在,杨家至少还能保有安稳,若让孟之玉认定由始至终她的接近只是算计,就怕恩泽不再。
两相权衡后,她只能压下恐惧,做下决定。「世子,我们借一步说话。」
顾悔闻言,大步转身离去。
孟之玉心中疑惑,皱眉看着两人的背影,询问已经回到她身旁的魏玥兮,「这是怎么回事?」
魏玥兮也是不解,但她看出顾悔并不愿孟之玉插手,所以只能安抚她莫要多想。
「我只要一个答案。」顾悔走到商驿后的小院,转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杨妍雪,「上辈子……绵绵为何亡故?」
杨妍雪抿着唇,纵使物换星移,他依然对凡事不留于心,只在意一个叶绵。
上辈子,顾悔与杜宇亦相认是在多年之后,当时顾悔从军,在军营中两人遇上,杜宇亦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看到顾悔身上的胎记,顾悔才被认回侯府。
当年这可是京城的大事,毕竟众人皆没料到多年无后的定远侯还能找回爱子,还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在数场战役之中顾悔都英勇过人,立下战功无数,定远侯府声名远播,连远在青溪镇的她都听闻定远侯世子的战功有多显赫。
后来,她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贵人来到了青溪镇,迎娶了落难时相助过他的姑娘,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人是叶绵,一个她自小便没看在眼里的病秧子。
叶绵踏上荣华富贵路,反观她却年轻守寡,最后还是仗着亲戚关系,才得以用散心的名义住进侯府。
这一世,她满心以为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提早让他们母子相认,她所羡慕的一切终将成为她的,但依然事与愿违。
「世子,我对你终究有恩。」
顾悔神情阴郁,马槊直指她的喉尖,他不是叶绵,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他手上的人命不少,再多一条对他而言并非负担。
杨妍雪惊恐地退了几步,但是尖锐的刀尖始终抵着她的咽喉。「说。」
「自刎身亡。」她看着眼前不留情面的男子,脸色苍白地道。
「胡说。」顾悔的手劲加重了几分,他不信叶绵会是怯懦之人。
「是真的。」杨妍雪感觉到他手上的马槊已刺破她的肌肤,不顾一切的说道:「她被东突厥的亡国之徒狭持,拿她相逼,她不愿令你为难,便自刎身亡。」
闻言,顾悔脸色大变。
话已出口,杨妍雪也没什么好怕的,继续说道:「我纵使有错,不过就是对你说了几个谎言罢了,并没有加害叶绵的性命,若你真钟情于她,应当感激我才是,她若不与你相遇,或许就不会死,说到底她是被你害死的!」
顾悔因她的指控而觉得手脚冰冷。
趁他失神之际,杨妍雪狼狈的退了好几步,紧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颈子。「你应该娶我,若我们成亲,我能将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你,助你避险,助你——」
「赵可立。」顾悔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冷冷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杨妍雪难掩震惊,瞬间失了声音。
她的神情给了顾悔答案,果然如他猜测,赵可立为了私欲救了他的命,主导了他的苦难,最终还逼死他所爱之人。
他从军本就是欲取他的性命,如今更是巴不得立刻让他命绝。
他唤来夏平,也顾不得杨妍雪是个姑娘家,直接将人压住。
「绵绵不让我动手取你性命。」顾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是杨妍雪未曾见过的凶狠凉薄,「我可以饶你这次,但从今尔后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我随时要你的命。」
他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塞了颗药丸进她嘴里,「你从何而来,便回归何处。」
杨妍雪一心图谋荣华富贵,他就断了她的妄想,将杨家打回原形。
逼她将药吞下后,他随即放开她,不顾她跌倒在地,拼命想将药丸吐出的模样,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十五章 从哪来,回哪去(2)
叶绵察觉顾悔自商驿返家后情绪不佳,看来他从杨妍雪的嘴巴里问出了不好的事。
对于自己的死因,说不好奇是假,只不过她不认为顾悔可以平心静气的与她谈论,所以他不说,她也不开口问。
过了几天,她的身子好些,趁着顾悔和叶谨不在,她终于可以踏出房门。
如今外头已是雪白一片,天气又更冷了,夏平正带着夏安不顾严寒在小院子里打拳,看夏安小小年纪打起拳来却有模有样,叶绵不由露出微笑。
夏安眼角余光看到她,也不理会自己的兄长,蹦蹦跳跳地到了跟前,「姊姊今日身子可好?」
「好。」叶绵伸手摸了摸夏安的头,「你打拳的样子可真好看。」
夏安得了夸赞,笑得得意,「是我太弱,才让姊姊受欺负,我会练好功夫,将来保护姊姊。」
叶绵闻言感动,抬头看着立在雪中并未靠近的夏平,不由心中感概,这个少年已隐隐有大将之风,「夏平过来,我有事问你。」
夏平听话的靠近,顾悔和叶谨天还未亮就回营,特别交代他留下来照料。
「杨妍雪如今何在?」
夏平脸上波澜不惊,老实的回答,「杨姑娘日前已返回京城,估算时日应当已进京。」
「你顾大哥如何安排杨家?」叶绵又问。
「杨姑娘返京后,一家收拾行李再返凤翔县。」
叶绵原以为得费点功夫才能撬开夏平的嘴,没料到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她不由勾起嘴角,「阿悔已经交代,若我问你便答是吗?」
夏平老实的点头。
叶绵走进堂屋,里头的火烧得正旺,并不寒冷,她坐在炕上,柔声说道:「把你所知的都告诉我吧。」
夏平知道的其实也不多,毕竟在商驿的小院时只有顾悔和杨妍雪,他虽离得不远却也没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只道:「世子让杨姑娘服了哑药,不再追究杨姑娘所做所为,杨家自侯府所得之恩泽如数收回,但保杨家上下性命。」
叶绵靠着炕桌,表情一言难尽,顾悔所为对一心想要飞黄腾达的杨家来说比夺人性命更加狠毒,但偏偏她也说不得他。
「至于谢夫子,大哥已有安排,在京城有人照料,待姊姊进京后便能与谢夫了相逢,姊姊可以放宽心。」
好一个面面俱到,叶绵一叹,「罢了,他心里痛快便好。」
夏平低着头,虽说面上不显,却也担忧叶绵再多问,顾悔交代过,不可说出他手中那阴毒的药物是从一个叫黄莺的小姑娘手中得到,小姑娘来自东突厥,却与顾悔有密约,两人协议之事凶狠,连他听闻都觉得心惊胆跳,更别提叶绵了。
顾悔在叶绵面前流露出来的只有温柔,不愿让她惧怕,令她担忧,所以外头的风雨自然只能挑着透露。
看着夏平,叶绵总算不再追问,「侯爷夫人可还在商驿?」
夏平点头,「天寒,夫人知姊姊不适,本想前来探望,但被侯爷和身边的嬷嬷阻止。」
「侯爷来了云中城?」
夏平轻应了一声。
叶绵不由想起了杨妍雪的话,上辈子侯爷夫人没有等到寻回顾悔的那一日,虽说杨妍雪有私心,但就此事上,她确实称得上对侯府有恩。
「你替我走一趟商驿传句话,就说待我身子好些再去拜见侯爷和夫人。」
「是。」嘴上虽应着,夏平却没有挪脚,毕竟顾悔交代他要看顾叶绵,他不能擅离职守。
叶绵似乎也知道他的固执,没有多劝,只是起身去了灶房。
夏安皱眉跟在身后,「姊姊要做什么交代我便是,我做给姊姊。」虽然她的厨艺比不上叶绵,但还可以入口。
「别像个小管家婆,我不会勉强我的身子,你没瞧叶谨都放心了,这世上他是最了解我身子的人,他都能安心,你们也别再草木皆兵。」
这次发病吓坏的不单是顾悔还有夏安,小小年纪的她好不容易才在叶绵的身边有了安定,很害怕失去。
夏安迟疑地揉了揉鼻子,最终由着叶绵,乖巧的跟在一旁烧火打下手。
等到顾悔和叶谨返家时,堂屋已摆上了丰富的一大桌菜,炒腊肉、炖鸡、白菜粉条……跟过年比都不差。
一桌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出自叶绵之手,顾悔瞬间冷下了脸。叶绵拉着他坐下,一别板着脸,不然大伙儿心里都怕。」
顾悔扫了一眼,夏平兄妹果然在一旁直挺挺的站着,连瞧都不敢瞧他,就连叶谨也摸着鼻子没有坐下。
他不由心中一叹,试图放柔自己的表情,「坐吧。」
夏安仗着叶绵疼爱,胆子大了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拉着自己的兄长坐下。
叶谨自然也不落人后的坐了下来,好一阵子没尝叶绵手艺,他还挺想念的,正要动筷,但看顾悔不动,他只能压下冲动。
「我花了好些心思,你可得多吃一点。」叶绵对顾悔说道。顾悔无奈,只能动筷,众人见他动了,这才敢夹菜。
看这一个个的模样,叶绵觉得好笑。
「做一桌子菜不容易,你身子不好,以后别做了。」
「我只是身子不好,并非是个废人。」言下之意是不听他的。
顾悔顿时皱起眉头,「绵绵,你——」
「食不言。」叶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快吃,不然都让他们吃完了。」
顾悔一扫,果然看三个小的低头猛吃,就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他不由面露嫌弃,添了碗鸡汤放到叶绵面前,「快喝。」
「嗯!」叶绵一笑,替他夹了一筷子的腊肉炒冬笋,「这腊肉我腌得可好了,你吃点。」
夏安嘴里吃着美食,眼睛放光直盯着眼前赏心悦目的一对,至于夏平和叶谨则是当做没看到,只想赶紧吃饱下桌,不要在这里惹人嫌。
叶谨吃饱后起身,「我先回房去收拾。」听到他的话,叶绵的身子明显一僵。
叶谨突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冷光射过来,一抬头果然对上了顾悔阴森森的目光,不由有些为难,「这不早晚得让叶绵知道吗?」
叶绵回过神,开口说道:「没事儿,你去收拾吧。」叶谨闻言,立刻飞也似的转身离去。
夏平也吃得差不多,跟着站起身,不忘把俨然在看戏的妹妹给拉起来。
「大哥!」
「去帮我收东西。」
夏安虽然爱看戏,但相较之下大哥还是较为重要,于是乖乖的跟着夏平出去。
堂屋剩下两人,沉默片刻之后,叶绵才开口,「这次要去哪里?」
话才出口,她便失笑,「瞧我问这傻问题,这不是我该知道的。」
军事命令至关重要,一切保密为上,不论是顾悔或叶谨,在家都不谈论军中事务。
顾悔放下碗筷,伸手握住她的手,「此次我是为永绝后患。」
只是一句话,叶绵却心领神会。
皇上原本打算接受和谈,但顾悔与他所领的一骑玄甲军却上书秦王,让秦王转念,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决定趁势而起,一举击溃已经千疮百孔的东突厥。
顾悔从军是为了除去赵可立,此人是他心中的刺,除了幼时的恩怨外,更多是为了杨妍雪口中的上辈子。
那是他未曾经历的人生,但单是想像他便心慌得无以复加,他看多了生死离别,就连自己的一条命都可以随时失去,但是叶绵不能有一丝差错,所以赵可立得死,东突厥得亡,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信念。
「去吧!」叶绵抬起头,轻吻了下他的唇,「我等你,不问归期,只待君归来。」
她的脸色因大病一场还是带着苍白,但双眸熠熠生辉,对他满是信任。
顾悔眉眼染上温柔之色,扫去以往一身的清冷。
第十六章 厚葬黄莺(1)
京城孟家富贵却人丁单薄,孟之玉成亲后好不容易得一子,偏又丢失,原以为所有财产终将归旁支所有,但或许真应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孟之玉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去了趟云州又带回来儿媳妇。
儿媳妇生得娇小可人,虽是乡下出身,却是有主见的,到了京城也没想着回侯府或住进孟家。
孟家产业不少,平时孟之玉并不管事,只是一年三节召各管事回话,叶绵进京后独爱行杠生意,孟之玉也由着叶绵,纵使听闻闲言闲语,她也未曾放在心上。
年轻时,她一个姑娘家都做得来倒追夫君的事,如今京中盛传儿媳妇抛头露面的耳语,她更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她没料到,叶绵不仅对行杠的营生感兴趣,前几日还陪着许嬷嬷夫妻至京郊卜宅兆,挑阴宅,回府时绣花鞋和裙襦都沾了泥,她却乐在其中。
今日一大清早,因孟窑送来一批冥器,叶绵早早便去了城郊。
京城厚葬之风比其他地方更为盛行,还有不少人家为了场丧事耗尽家产也在所不惜,随葬器物除了实物和往生者生前使用器物外,更多是陶俑冥器。
此次的丧主是京城有些名望的人家,秉信厚重为孝,不惜花费巨资,历时三年,这才修好了墓穴,备好陪葬品,就等着发引送葬。
回来后,叶绵有些疲累,许嬷嬷连忙给她泡了茶,让她休息会儿。
胡子花白的魏少通见状,连忙说道:「君儿啊!为夫也渴了。」
「自个儿倒。」许嬷嬷看了他一眼,年纪一大把也不觉得害臊。
魏少通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就算许嬷嬷没好脸色,他也不在意,喝了茶还一副好学的拿着相书上前,「君儿啊!这上头写着啥?」
「自个儿瞧,我知道你懂。」
「这不是年纪大,有些遗忘了吗?」魏少通脸皮够厚,有了回应更得寸进尺,「君儿啊,自小我就听我娘说,你比我还有能耐,果然还是我娘看相有一套,给我讨了你这么个好媳妇。」
许嬷嬷被他说得脸一红。这个老家伙,也不看看一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张嘴就是胡说八道,这可是做生意的地方,他不觉得丢人,她都觉得没脸。
许嬷嬷不想搭理魏少通,偏偏他来了劲,一张嘴说个不停。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过了段苦日子,许嬷嬷看来比魏少通苍老,但是五官依然能见年轻时的美貌,她待人温和,笑容可掬,任何人都能与她自在融洽地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