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慕府三个月,大抵也知道慕家在临仙城是富贵之家,虽说慕家四爷只开了家书肆,但光是顶着慕姓,想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不知凡几,再者——
“四爷和燕青不是……”
慕君泽懒声打断她准备出口的大道理。“我说了,她是我收的闭门弟子,也仅只于此。”瞧她一脸不信,他哼笑了声。“我没兴趣对自己的弟子出手。”
“那我呢?”她不也是他的闭门弟子。
“你还未奉茶,所以还不算正式的闭门弟子。”他笑眯漂亮的黑眸,在她面前摆上两张无忧无虑的饭票,就等她挑哪张。
染梅无力地闭上眼,咬了咬牙道:“我可以马上奉茶。”
一个会在书肆后院另辟屋舍,摆上各种不堪入目物品的人,心思能有多正,再者她不信他真的没企图染指燕青那个美人,否则燕青怎会在离去之前,神情那般神伤。
也许是这人对燕青始乱终弃,这种人,她宁死也不会嫁当妾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微扬起眉,煞有其事地叹气。
那神情看起来可真是正义凛然呢,既是如此……就给她第三条路走吧。
“蒙四爷看得起,但奴婢较想学得一技之长。”不管怎样,总比当他的妾好!
“既是如此……现在就先来练练你的笔功吧。”
她心头一颤。
这么快?
主屋寝房内有四面雕花描金竹门,拉开之后,便可通往隔壁的书房。
染梅坐在书桌前,提着笔,蘸墨的笔尖不断地颤着。
“你还不写?”拉了把团凤镂花椅坐在她身旁,慕君泽跷着脚等她下笔。
染梅满脸通红外加冷汗涔涔。“……四爷不是要我作画吗?”
说要她练笔功,原以为是要考她画技,岂料相差十万八千里,他是要她代笔,只因他的手伤了。
可代笔也无所谓,她对自个儿的字也颇有信心,然而问题却是出在他念出的字句,简直是伤风败俗到极点!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要一个黄花大闺女代笔写淫书!
“画是得画,不过总得先写好段子才能构图。”他说得煞有其事,还故意贴近她耳朵低哑喃着,“他说……我的好妹妹,别舔了……哥哥我……”
笔尖被她用力地压到分岔,染梅近乎崩溃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她不能忍受,虽说她是不解人事,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闺房之事,她是大致被口头教导过的,所以她自然是懂得他在影射什么,就算他故意把话说得不全,但很明显的他说的就是、就是……羞死她了!
“还是你觉得用含字比较妥当?”他虚心请教着。
轰的一声,染梅感觉她的人快要被烧毁,但她仍努力地紧抓着最后一丝清明。“四爷,其实我字写得不好。”她寻思脱逃之道,不能允许自己写出那般下流的字句。
“写得不好无所谓,横竖届时是印字,也不需要再誊写一份。”低嗓裹着笑意地催促。“要是那枝笔你不顺手,笔架上的随你挑,总是要顺手才好。”
“我……”
“只是这舔含吮吸,到底要用哪个字才适合?”他状似难以取舍地沉吟着。
“四爷难道不觉得对奴婢说这些话太下流?!”染梅忍遏不住地拍桌低斥。
慕君泽抬眼,唇角笑意未减。“何出此言?”
好特别的反应,简直像个名门千金,不允许名节受到半点玷污……为她,他特地辟了第三条路——她还可以选择连夜潜逃,那才是真正的活路,他现在可是正在替她开道,就等她自己离开。
如果她不若燕青那般好捉摸,那就只能让她尽快离开慕家。
“这用词这用字……下流!”无耻不要脸,可恶至极!
说什么当闭门弟子,他根本就是借机一再调戏她,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何小姐会对她致歉!
“染梅,一位兄长看见妹妹吃葡萄,我不过是问你舔含吮吸哪个字较合适,何来下流之说?”
“嗄?”爆发的怒火像是瞬间被大雨扑灭,教她傻愣地瞪着他。
“这葡萄甜美多汁,会舔含吮吸皆属正常,对不?”
“嗯……”应该是吧,葡萄是齐月特有的水果,她看过没吃过。
“字的本身下流吗?”他再问,口气像个为人解惑的夫子。
“这……”
“下流的是看的人的心思吧。”
“呃……”
“所以,染梅你很下流。”
她很下流?是她先入为主地认定他就是在念淫书内容?她呆住。
“所以,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他笑容满是暧昧。
“我……”绯红爬上她的俏脸,染红了颈项,她张口结舌,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硬是吐不出半句话。
“你是认为那故事中的妹子在舔什么?”他徐缓站起身,略前倾,脸庞几乎和她贴覆。
染梅摇着头,打死也不会说出她到底是想到哪去,可她还是怀疑,他根本是蓄意误导她。
说得那般暧昧,再加上他专卖淫雕品和淫画,她当然会以为他连淫书写作也涉猎。
“嗯?说呀。”
气息抚面,染梅才惊觉他已近到眼前,那双深邃魅眸像是会勾魂般地眨动,刀凿似的绝美俊脸就在她面前,噙着狂放的笑意,教她心颤难休。
这男人……太无礼、太危险了!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绝对不能!
第2章(2)
“染梅。”
“……奴婢在。”
“仰起脸。”他命令道。
染梅闻言,心跳如擂鼓。他要做什么?难道不管她从或不从,他都打算收她当小妾?
“奴婢不要……”她垂着脸,摇着头。
不,她就算失去一切了,也不能抛去尊严让自己嫁人为妾。
要是他敢轻薄她,她就、她就……踢他!
“仰脸!”
一股蛮横的力道迫使她抬脸,就在同时间,她不假思索地抬腿往他胯下一踹。
慕君泽霎时脸色苍白,像是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心狠“脚”辣,简直是要他绝子绝孙般。
“是你逼我的!”话落,她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就跑。
门外,向临春刚好走来,一瞧见她便吓得高声喊着,“染梅,你怎么流鼻血了?”
“嗄?”她愣住,抹着鼻下,指尖果真有抹鲜红。
“赶紧仰脸,快。”向临春急喊指示。
染梅呆滞地望着他,想起刚刚四爷也是要她仰脸……她是不是误会四爷了?
“……四爷不见我?”门外,染梅一脸愕然地道。
“四爷已休憩,我已经要小厮打扫了在四爷书房旁的客房,你就回房歇息吧。”向临春温言转达。
“可是……”她神色微慌,几经思量才道:“我伤了四爷,四爷他……”
“大夫说不打紧,四爷也没动怒,你就回房歇息吧。”
“可是我至少该跟四爷道歉,我……”都怪她不好,竟误以为四爷要轻薄她。
她从未流过鼻血,更不知道流鼻血得要仰脸,在那当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既是伤了人,自然得道歉忏悔才成。
“四爷没放在心上,这儿有我照应,去睡吧。”
在向临春的坚持之下,染梅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无用,只得回房。
然而,这一夜,她辗转难眠,无法入睡,隔天天色未亮,她便到慕君泽门外等候差遣,然而等到都快正午,还是不见他起身,这时有个小厮经过,她询问之下,才知道慕君泽早就出门了。
得知他可以外出,她的心宽慰了些许,自行在后院找些事做,同时等他回来,然而等到入夜,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同样的状况持续着。
小厮说,他几乎日日回后院主屋休息,可是她却怎么也碰不到。
“难道……四爷在闪避我?”第五天时,她忍不住自问。
她踢伤他男人最脆弱之处,四爷嘴上没提,但肯定气恼难堪,蓄意闪避她……一般大户人家,要是遇到这事,要如何凌迟丫鬟至死都无人能劝阻,可是四爷却是闪避着她。
说来,四爷是有些心慈的,对不?
第六天,她仍旧不死心,干脆就坐在他门外的走廊栏杆上。
她要道歉,非道歉不可,四爷不回来,她就坐在这儿等,万一睡着了,脚步声也定会让她转醒,道了歉后,不管四爷要如何处置她,她都甘心。
要是道不了歉,她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然而,等着等着,夜越来越深沉,她不自觉地倚着廊柱进入睡梦中,就连脚步声逼近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自然没瞧见那双高深莫测的眸不住地打量自己。
“四爷……”向临春低声唤着。
慕君泽不解。她待在这里做什么?这几日,从众人口中得知,她打扫了后院,从绮丽斋到后方的庭院,完全就像个粗使丫鬟般地辛勤干活,还一再追问他的行踪,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般蓄意冷落她也该知难而退了,是不?
说是要道歉,但难保不会是另一种手段,心知他动怒,避而不见,所以急欲讨好?可不知怎地,每每要把她想得心思深沉,他就是会想起当她看见黄金雨时,那抹恬柔笑容。
那笑容就如黄金雨,美而不艳,静静地绽放……
“临春。”
“是。”
“给她银两,叫她走。”话落,他转身进房。
向临春微愕了下,跟进房内。“现在?”夜如此深,要她现在走……
“难不成还得拣时挑日?”他回头笑得嘲谵。
他不允许她再出现企图左右他的决定。他要她走,这是打一开始的决定,只不过眼前的借口绝佳,不善加利用就太可惜了。
向临春闻言,心知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也只能走出房门外,唤醒了染梅。
染梅张开惺忪的眼眸,一见向临春,喜出望外地问:“向大哥,四爷回来了吗?”
“呃……”向临春有些为难,想了下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交到她手上。“走出书肆,斜对面有家客栈,你不如先到那儿住宿一晚。”
染梅闻言,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然后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四爷的闪避是要她有自知之明的离开,可是……“我卖身契在慕府,怎能随意说走就走。”
“四爷也是慕府主子,自然能取消你的卖身契。”向临春语气艰涩地道。
“喔……”染梅垂下眼。
原来当个丫鬟并不容易呢,她是个多不称职的丫鬟,竟连主子都不要……既是如此,她又何必为难四爷。
看了眼房门,有灯光从门缝倾泄,她起身扬声道:“四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可四爷说得对极了,是奴婢见识短浅,才会一再先入为主地误解四爷,四爷明明是救了奴婢、帮了奴婢,可奴婢却是一再害四爷受伤,真的是非常的对不起。”
话落,她朝门的方向欠了欠身,如她所料地等不到房内人的响应,她徐缓抬脸,脸上有着疲惫又自责的笑。
“奴婢这就离开,不让四爷为难。”说着,朝向临春欠了欠身,将锦囊还给他。“我身上有之前小姐打赏的碎银,不碍事的。”
“可是……”
“虽说认识时日不长,但是这段时间也多谢向大哥的照顾,谢谢。”她由衷道谢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临春直睇着她的身影,突见她腰间掉了东西,迈步拾起,却发现那是个小巧锦囊,可是轻得不像装了银子,打开一瞧,他不禁微愕。
想了下,他没追上前,反倒是举步迈回慕君泽的寝房。
染梅越走越急,尽管书肆后院的灯火极为稀少,可是今晚的月光极亮,亮到可次为她照路。
她加快脚步,好似身后有毒蛇猛兽追赶,直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暂缓了脚步。
额上汗水不断滑落,她三番两次抬手抹去,却分不清楚滑落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是种说不出的难堪,进慕府时,她就一再告诉自己,必须谨守丫鬟的分际,毕竟好不容易觅得藏身之处,她不想轻易离开,可谁想得到她竟犯了错,惹恼了主子……
向来觉得自己谨遵父亲教诲,不管在哪儿总是行得正,可是,她的成见却让她错将君子当小人,这一点她很难释怀。
就算她道歉了,四爷也不接受,才会默不作声,相应不理……她难过地垂下小脸,突觉有异物飘落在发上,以为是虫子,吓得胡乱拍打之际,才发觉原来是黄金雨的花瓣。
她抬眼望去,借着淡柔月光,鹅黄色的花串在树叶间随风轻摆,她凝睇半晌,缓缓地勾出笑。
这黄金雨在安慰她呢。
仿佛从那摇曳的花串间得到力量,教她不由低吟出声,“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可我说,自在飞花并非梦,无边丝雨无须愁……是啊,我走得过,我可以的。”
一个躲在暗处的人直睇着她半晌,才垂眼看着手中的锦囊。锦囊里头唯有几片晒干的黄金雨花瓣,他认得出那是她谨慎包在手绢里的残花,即使已凋零,却锁住了最美的颜色。
临春说,她不取分毫,他当她作戏;又临春将这锦囊交给他,锦囊里的残花让他惊艳尽管凋零也可以如此美丽。
是爱花之人,才会花上心思锁住这色彩,是饱读诗书之人,才吟诵得出方才的词,又得要有几分聪慧和经历才能有新的注解。
他太多疑了吗?是他对人都太过防备了吗?
所以,她的道歉是出自真心,而非任何讨好的手段?
忖着,眼见她又从地上捡拾着残花,还未细想,他便已出声——
“谁家的丫鬟半夜不睡,蹲在那儿捡什么?”
染梅闻言,惊诧抬眼,就见他从暗处走来。
“四爷……”她低唤着,拾起的残花掉落一地。
“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么?”他扬笑问。
“不是四爷要奴婢走的吗?”她艰涩启口,双手在身前不安绞扭着。
“有吗?”
染梅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却见他转身就走。
“我累了,正要睡,所以需要一个替我盖被子的丫鬟。”
她直盯着他的背影没动,而他走了几步,察觉她没跟上,不禁咂着嘴。“不够机伶的丫头,听不出我已经原谅你了吗?”
染梅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四爷不要奴婢走了吗?”
“再看看。”他语带保留。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奴婢犯了错就该领罚,四爷要是愿意留下奴婢,就得说清楚。”
“所以要你盖被子了,不是吗?”他啐了声。
这丫头到底是出身何方,怎会被教养得像个老古板,比夫子还像夫子。
“盖被子是罚?”天底下有这种罚法的吗?
“就看你怎么盖。”他故意说得暧昧。
染梅直睇着他,想了下。“奴婢明白了。”
又明白了?慕君泽摇头失笑。
她运气不错才能遇上他,要是遇到其他会色心大起的主子,恐怕她早已难逃魔掌,能遇上他,真是她的造化。
姑且不论她到底是在哪见过墨染之作,就让她暂时留下吧。
一回房,慕君泽理所当然让她为自己宽衣,一躺上床,就中规中矩地等着她盖被子,然,等了好一会,却等不到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