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就……”她闪避着,只觉得他高大身形给她无比压力。“还不错。”
“想学吗?”
“墨染大师要教吗?”她双眼发亮。
慕君泽浓眉微扬。“他教你就肯学?”堕落得挺快的嘛。
想了下,她眉头紧锁,像是陷入天人交战。
她会挣扎不是没有原因。虽说能得到墨染指导是她一生所愿,可是画裸女图,与之共处一室习画,这……这和她所遵循的礼教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要她跨越这鸿沟,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慕君泽瞧她一时给不了答案,几不可察地笑了,拉着她。“走吧。”
“去哪?”
“带你去尝鲜。”
“尝鲜?”
“你那什么表情,以为我要带你去干什么坏勾当?”那满脸狐疑又不信任的表情逗得他微微发笑。
“四爷总是随心所欲,太过狂放,奴婢总要问清楚才妥当。”她已经被他戏耍过太多次了,防备一点是应该的。
“我可真有坏你清白或怎么了?说到底,我还没跟你算坏我清白一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他双手环胸,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我?”
“你把我看光了,是不是?”他俯近她,在她耳边低语。
那拂过耳际的热气教她缩起颈项,有把火烧进心头乱了心跳。“我……”
“从头到脚,从胸膛、腹部,还有……你全都看见了,还要狡辩?”那低哑慵懒的嗓音在她耳边缭绕着。
他的话语像把钥匙,教她好不容易封锁的记忆又再一次开启,鲜明地在眼前流连了一遍,教她瞬间涨红脸,就连水眸都像是覆着一层水气。
这人……真的是下流!
“下回记得,唤醒我时,别掀开被子,但如果你想看倒也不是不行。”他语带挑逗。“也唯有你才能如此。”
“我才不要!”不要说得好像给她特权似的,她一点都不希罕!
“不管你要不要,现在跟我走就对了。”他再伸手拉着她,转身就走。
染梅甩不开他,连走带跑地才跟上他的脚步,不住地问:“四爷到底要带我去哪?”先告诉她去处,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不告诉你。”
“四爷……”
向临春看着两人背影,不禁松口气。看这样子,染梅肯定是忘了先前的疑问,幸好四爷出手,他才能逃过一劫,也不用受四爷责骂了。
当丫鬟原来是这样的。
这是染梅当丫鬟以来,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原来她真的是个丫鬟。
“还行不行?”
“……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要是跟不上……要不要上马车?”他掀开车帘,像个温文君子柔声询问。
“多谢四爷,不用了。”她有两条腿,虽然跑得不快,但勉强还跟得上。
姑且不说未婚男女不该共乘马车,天晓得她一坐进马车会落得什么下场。
以往,她少有机会上街,要是离府也必定是搭乘马车,而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跟在马车后头,如今她倒成了跟马车的丫鬟,不觉得心酸,只恨这马车怎么跑得那么快。
这儿可是京城街道,虽说街道宽敞,但这马车会不会跑太快了。
况且烈日未下山,晒得她满脸通红,浑身是汗。
“何必客气,咱们都已经是裸裎相见的交情了。”他笑得嘲谑。
染梅闻言,左看右看,就怕他声量不小教旁人给听见,庆幸的是这下午时分,路上行人不多。“四爷自重,那不过是意外罢了。”就算她已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但只要他不说她不提,谁都不能拿这事置喙,就怕他嘴巴大,逢人张扬。
“意外吗?”他低低笑着。
要说意外也成,毕竟是因为齐千里到来,他才刻意“意外”演出的。
她都不知道,为了她,他是多么牺牲自己。
“就是意外!”要不呢。
喘死她了,明知道她已经小跑步得很累了,还要跟她说话……正喘着,却见马车已经停下,而前头是幢高约五层的楼,大门两旁有两座露台,似是供人歇脚,而门上匾额题着龙飞凤舞的“欢喜楼”三个大字。
那苍劲飞扬的字体教她微愕地瞪着。
“瞧见什么教你这般惊讶?”难道是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慕君泽下了马车,疑惑她怎能光靠门面就猜出这儿是花楼。
这幢楼以往是家酒楼,后来前任老板转营花楼,约莫八年前才被他买下,交给里头的鸨母打理,自己成了地下老板,众人皆以为他是这儿的大主顾。
“是墨染大师的字。”她指着匾额讶声问:“难道墨染大师也常来这儿?”
在大邹,自然也有人专为铺子题字,但是字体写得这般潇洒不羁,那就代表这是有交情的,要不一般都是正规的楷书较多。
“你到底有多喜欢墨染?”他觉得自己像是里里外外都被她看穿了。
他作画多,却是鲜少题字,只偶尔在诗兴来时,于画作旁题诗,但那毕竟是少数,像送往大邹的那幅“满城飞花”,他也不过顺手提了满城飞花……他突地一顿,像是联想到什么。
“是喜欢墨染的才华。”她小声辩驳着。不要把她说得那么肤浅,好似她光凭画作就会移情到画者身上。
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岂料等了好一会,等不到半点反应,抬眼望去,就见他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那阵光没有半丝慵懒戏谑,反倒专注而锐利,如刀刃般地要将她剖开,教她心头一颤。
她没想过原来他一旦敛笑,不再笑闹,竟是如此威严霸气,教她的心隐隐悸动。
“走吧。”话落,他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
染梅不解地由着他牵着,满肚子疑问,却不容许自己问出口,毕竟她现在可是丫鬟,得谨守丫鬟的本分。
踏进欢喜楼内,大厅里到处摆设珠帘屏风,隔出一处处雅座,里头不见半个客人,就连光线都微暗,只有两三个小姑娘正在洒扫着。
“丫头,艳儿呢?”慕君泽张口问着。
正在洒扫的小姑娘闻言,一个个面露娇羞,其中一个怯怯地道:“四爷,艳儿姊姊正在二楼菊房和其他姊姊们说话。”
“出了什么事了?”
“昨晚有人闹事,要买双儿姊姊初夜,艳儿姊姊没答允,对方就大闹了起来。”小姑娘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出。“虽说楼里护院把对方给逮住了,但还是稍稍伤到了艳儿姊姊。”
“可知道对方是谁?”
“不晓得,是个眼生的客官,许是路经皇城的外地商旅。”
“我知道了,你们忙吧。”
“是,四爷。”
慕君泽拉着染梅转上二楼的阶梯。
染梅直觉刚刚对话吊诡,而且他俨然是这家铺子的老板,而那些小姑娘看着他时,眸带仰慕羞涩却不闪不躲,和一般姑娘家不大相同,这里好像……
“四爷!”
门一开,染梅的思绪被姑娘家的娇声酥语打断,抬眼望去,只见房里头的姑娘一个个纱衣如蝶翼轻薄而鲜艳,底下肚兜若隐若现,发髻松松挽就,一对对桃花勾魂眼秋波直送,前仆后继地朝慕君泽而来。
很好,这里真的是花楼。带着她上花楼,四爷真是好兴致。
正忖着,感觉慕君泽往后退上一步,里头爆开一阵低吼。
“全都在做什么?!”那嗓音有点古怪,像是掐着喉咙在说话,要说是姑娘家的声音,嫌太粗了些,要说是男人的嗓音,又嫌太柔弱。
只见几个花娘立刻停下脚步,乖乖地退到两旁,那声音的主人才徐缓起身。
染梅望去,惊愕地微启小嘴。
要说燕青的美像是空谷幽兰,那么眼前的姑娘必定是艳丽牡丹,美得那般张狂,艳得如此放肆,仿佛一对上眼,魂魄就要被勾走似的。
“四爷,她是谁?”艳儿眯起大眼打量着染梅。
染梅与她对视,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气势,像是被敌视一般。
是说……她好高啊。
“她是我的丫鬟,也是我刚收的闭门弟子。”慕君泽简单交代着,像是没打算把染梅介绍于她,只朝她使了个眼色。
艳儿立刻意会,拍了拍手,一群花娘随即鱼贯离开。离去时,还不住地朝慕君泽抛媚眼,挑逗意味极浓。
然,慕君泽只是含笑点头,待人走光,便拉着染梅进房。
“楼下的小丫头跟我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你不打紧吧?”
艳儿立刻偎进他怀里,可怜兮兮地扁起嘴。“疼啊,你瞧,我脸都肿了。”
慕君泽眉头微拧了下,嫌恶地要将他推开,然想了下,还是忍住嫌恶,看见那脸颊不过微肿。“对方是不是断手断脚了?”
这一幕看在染梅眼里,像是他对艳儿不舍极了,眉头才会蹙起。她不禁咬牙切齿,瞧瞧这人,明明都有意中人了,居然还招惹她和燕青,真是个玩世不恭的恶劣之徒。
“那当然,敢打我的脸,不想活了!”艳儿撇了撇嘴,神情凶狠。
“可知道对方底细?”他佯装自然的推开艳儿,再顺手拉着染梅到一旁锦榻坐下。
染梅立刻站起,再怎么样,她也清楚自己的身分,不该与他同起同坐。
第4章(2)
“大邹来的商旅。”艳儿硬是凑到他身旁坐下。
“是吗?”慕君泽微扬起眉,注意着染梅的神情变化。
“近来不知怎地,进城的大邹商旅不少,可偏偏有的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商旅,一个个横眉竖目的,老在城里打转也不谈生意,感觉不像来行商,倒像是来找人的。”
染梅闻言,眉心一蹙,而这一幕慕君泽没错过。
“怎说?”
“听这附近的花楼鸨娘谈起,他们进门时总会问有无新来的花娘,你说这感觉像不像是在找人?”
染梅垂着眼,手心微微汗湿。她没想到她都逃出大邹了,追兵竟还会追到齐月来……本想要逮着机会就离开这恶人的,看这状况,她还是暂时先待下好了。
当然可能对方不是来找她的,但如果不是,又会是找谁?
在大邹,有谁和她一样被逼到无路可逃?
“听起来颇像……”他沉吟了声,随口问着,“怎么我来这么久了,你连杯茶也没招呼我。”
艳儿想了下,道:“你这儿不就有个丫鬟,差她去厨房端壶茶不就得了,总不会要我亲自走这一趟吧。”
“染梅。”慕君泽从善如流地低喊。
“奴婢知道了。”染梅叹了口气。
虽说不知道厨房在哪,但下楼再问人也是可以。
待染梅离开之后,慕君泽一脸嫌恶地将艳儿推开一臂的距离。“不要靠我这么近,很热。”
“四爷,您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快呐。”艳儿噘起嘴,罗裙底下的长腿爽快地抬到锦榻上,一副不伦不类的痞子样。“把你的丫鬟差离是要问我什么?”
嗓音不再憋着,是十足十阳刚的男音。
“我问你,你曾说过大邹时兴在身上作文章,或烙印或剌青,就好比你肩上有片叶子烙印。”
艳儿翻了翻白眼。“四爷,这事你说来轻松,但在大邹某些人面前提这些事,可就教人有些难堪了。”
“你说过,有些富商会在家奴身上烙上家徽,而皇族亦会在身上刺青彰显身分,那么会在胸口剌青的,是不是也属于高官重臣之后?”
艳儿这可听出兴味了。“谁的胸口上有刺青?”
“回答我。”慕君泽脸色一沉。
艳儿见状也不敢再耍嘴皮子,谁叫他欠他恩情。“一般来说,宫人不管是太监宫女皆会在肩上烙下鱼状的的烙印,唯有富商或者是王公贵族、高官重臣之后才会以刺青方式,皇族会剌上新月剌青,而其他高官则因家族而不同,我不是都那么清楚。”
像他就是富商家中的奴仆,因为受不了主子的骚扰,才会在随同主子来到齐月时逃走。因为一时无落脚处,只好扮女装进花楼,被拍卖初夜时,适巧遇到四爷,在四爷的友人起哄之下,四爷掷千金买下他的初夜,自然也发现他的男儿身。
然,四爷也没揭发他,从此成了他唯一的主顾,更在来年买下花楼,让他成了这一带销金窟最年轻的鸨娘,比较遗憾的是,他至今没机会恢复男儿身。
“神官之后呢?”
“神官之后?!”艳儿瞪大眼。“四爷怎会提到神官?神官在大邹可是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只仅次于皇族呢,听说神官之后不管男女刺的都是花,可是我无法确定是什么花。”
“喔?”慕君泽垂眼回想,那时在染梅肚兜边缘的红痕……如果是花形的刺青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突地撇唇哼笑了声。这么一来倒可解释为何她会见过他的画,既是出身位高权重的神官家族,她许是有机会可以入宫见到那幅画,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黄金雨落下时那般动容。
染梅、墨染,想来她的名字是从他的别号取来的。
这是什么样的命运,竟会让她来到他的身边,一个只凭画作就对他倾心的姑娘,要是得知他不过是个因为少年得志而害死爹娘的人,是否会感到幻灭?
下意识的不希望她发现真相。一察觉自己的心思,他不禁掀唇自嘲。
唉,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些事对现在的他一点都不重要。虽如此想着,但心底总是莫名在意。
“四爷?”瞧他神色变幻快速,艳儿一时之间也捕捉不住他的心思。
“艳儿,要厨房准备一些大邹的风味菜,顺便要人去瞧瞧我的丫鬟到底是上哪去了,竟然还没回来。”他唇角漾笑,用笑容掩饰所有心思。
十年前一幅画背上通敌之罪,教他对人难卸心防,饶是艳儿,他也不会任他猜出心思;相同的,靠近他的人皆是对他有所图,可唯有那朵白梅,完全例外。
思及她,笑意又会柔了那双冷沉的眼眸,而他不自觉。
端茶上楼,染梅内心五味杂陈还很想哭。
因为她被欺负?压根没有。事实上,在这花楼里她还挺受欢迎的,一个个艳丽夺目的花娘拉着她攀关系、塞贿赂金,就盼她今晚能将四爷留在花楼里。
至于她们要做什么,她没问,但还没傻得不知道。
反正就这样被她们拉拉扯扯,搞得她一壶茶早就凉透,庆幸的是,艳儿姑娘的丫鬟找到了她,终于解救她脱离苦海。
“不过是要你端壶茶也能端到天黑,还以为你傻得回书肆端呢。”待她一进门,慕君泽就忍不住挖苦着。
瞪着他美人在怀,染梅眼角抽了下。“谁让四爷这般受欢迎?”瞧瞧,就在她受尽苦难时,他却是和艳儿姑娘在这儿吃喝玩乐,真是可恶!
“喔,吃味了?”他饶富兴味地将艳儿推到一旁,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别吃味,右边的位置是给你的。”
染梅很想说几句话给他难堪,可是碍于他是主子,不管怎样,还是得顾及他的颜面。“我是被几个姊姊给绊住了。”瞧桌面早已摆上饭菜,她只好将凤形壶给搁在花几上,再从怀里取出被偷偷塞进的贿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