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闭了闭眼,还没开口,艳儿已经阴阳怪气地说:“那几个丫头真是活腻了,竟连我的男人都想抢。”
染梅眉心皱了下,直觉得这艳儿姑娘的用词……好大胆。
而且,四爷压根没反驳,那岂不是代表他和艳儿姑娘真是一对,既然都有个艳冠群芳的美人了,干嘛还招惹她?
“染梅,过来尝尝,这些菜全是大厨的招牌菜。”慕君泽朝她招手。
她朝桌面一瞧,只见上头竟是一道道熟悉的菜色,瞬间鼻头发酸。
她没想到在齐月能看到家乡菜。齐月的口味都偏重,尤其喜欢在菜里加甜味,教她总是吃不惯,而大邹口味偏辣,不管是哪道菜,蒸的炒的烤的,全都得加上一点辣。
满桌菜诱得她食指大动,尤其她今儿个至今都还没吃进半点东西,这肚子早就饿得扁扁的,可是主子都还没动,要她怎能动,再者,丫鬟岂能与主子同桌?
“啊啊,我懂了,你要我喂你,对不。”慕君泽说着,还真拿起筷子夹菜。
染梅直瞪着他,不信他真会喂自己,岂料他动作飞快,新鲜上桌的辣脍鲈鱼已经贴在她的唇上。
“吃。”他笑得坏心眼。
她呆住,没想到他竟真的喂她,而余光瞥见艳儿正挑眉打量他俩,教她这口要开不开真是难为……想了下,她退一步,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走他筷上的鱼肉再送进嘴里。这样总行了吧,她可不想成了艳儿姑娘的眼中钉。
“就说你手挺巧的。”慕君泽颇欣赏地点头,再问:“味道如何?”
“味道……”熟悉的家乡味,教她心头发酸,只能闷着声道:“还不错。”
记得家里的大厨也极喜欢做辣脍鲈鱼,这鱼得鲜美,一捞上岸就快刀处理,使得肉嫩弹牙,再沾蘸特殊的辣酱,口齿留香,爹爹也很喜欢这道菜……
这三个多月来,她忙着逃离大邹,忙着找安身之处,就已经教她用尽气力,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想起爹爹了。
那一夜,她在睡梦中被阵阵喊杀声给吓醒,家里的嬷嬷带着她要逃,她不肯,却见满身是血的爹赶来,硬是将她推出小门之外。
爹爹只交代,“你必须活着留下景家的子嗣……”
她不懂,她虽为神官之后,但她并没有承袭爹爹的能力,要她留下子嗣……
“……染梅,太辣了?”慕君泽的声音响起。
染梅猛地回神,惊觉眼前一片模糊,颊上有泪痕。
“呃……嗯,太辣了,奴婢去喝口茶。”染梅顺着话意先行退下。
慕君泽将筷子一丢,没了食欲。
“嗯哼,原来如此。”艳儿不但看出兴味,还看出端倪了。
“段子呢?”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艳儿哼了声,“我已经派人把段子告诉镜花了。”他识字不多,但是脑袋里有很多段子可用,所以把段子都交给真正的镜花去写,他算是影子镜花。
“是吗?”他垂敛眼睑,心里想的是染梅的泪。他没打算让她哭,他只是想再一次地确定她的身分罢了,没想到会令她落泪。
“四爷看起来真没精神,是不是因为那丫鬟……”
“话多的人命总是短些。”艳儿话未竟,慕君泽低声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下楼。
外头天色已暗,一楼的主厅里已有不少客官走动,花娘热情伺候着,而那抹鹅黄身影分外显眼,教他一眼便瞧见。
一个箭步向前,轻扣住她的手,她惊诧回头,见是他明显松了口气。
这反应教他不自觉地漾起笑意,逗弄般的问:“瞧见是我安心了?”
染梅没出声,算是默认了。刚才下楼,突地发现有不少人走动,目光色迷迷的打量,正忖着要回楼上,他便出现。
“走吧。”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心底因她漾着淡淡的怜惜。
这烟花之地实在是不该带她来,让她悲伤之余还受到惊吓。
难得的,染梅没抗拒他的牵引,正要走,后头传来声响,阻止两人离去的脚步。
“欸,这不是七郎吗?”
慕君泽神色未变,唯有眉头微拧显示他的不耐。
一回头,他淡扬笑意道:“许久不见,周二少。”此人的爹官拜首辅,姊姊又是皇上颇宠幸的周昭仪,教他在这京城一带俨然成了个小霸王。
“哎呀,这丫鬟长得不错呀。”周二少靠近几步,一双绿豆小眼上下打量染梅。“真巧,本少爷今儿个也带了几个美鬟到这花楼好好玩玩,七郎要不要一道?”
“二少,我……”
推却的话尚未开口,周二少已讥剌地打断。“七郎可别说这花样你没玩过,想当年这京城附近的花楼你哪家没踏进过,有哪个花魁没玩过,说到底咱们还是穿过同双鞋的兄弟呢。”周二少的嗓门不小,掩过了丝竹声,引来旁人注视。
慕君泽眸色微黯,感觉牵住的小手轻颤了下,连带地扯动他的心。
多年前的荒唐事就非得在这当头掀开?原以为自己不在意她是否知晓,事实上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是如此地崇拜墨染,墨染在她心底俨然像是个神人般,要是她知道神人如此不堪,心底作何感受?而他,在意的是破坏了墨染在她心底的地位,还是纯粹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曾是那般颓废荒唐?
“听说你近几年收心了,独钟艳儿,可一个艳儿岂受得了你折腾,要不咱们今晚找几个花娘,再加上你我的美鬟一道乐一乐,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周二少说着,目光淫秽地望向染梅。“本少爷不介意和你穿同一双鞋,只想知道那丫鬟压在身下的滋味。”
说着,他动手要扯染梅,几乎不假思索地,慕君泽腾出另一只手扣住他。
然,一出手,他随即愣住,暗道,糟了!
“欸……你的手不是伤得连动都不能动了?”周二少诧异地道。
第5章(1)
周二少话一出,就连染梅也不解地看着慕君泽。
他总说他的右手疼得紧,就连大夫也说他手伤得严重,可如今瞧来,这手像是一点伤都没有,这……到底是谁在说谎?再者,怎么觉得四爷的手伤似乎还藏着内情?
“七郎,你这手伤该不会是假的吧?”周二少突地笑眯眼,反扣住他的手。“你看来想要提笔压根不难呀。”
慕君泽微笑,正打算应对,身旁的人却先窜出,截了他的话。
“这位周二少,烦请你先放手,我家四爷的手伤未愈。”染梅虽面有不快,但语气仍客客气气。
虽说她也觉得四爷的手伤似乎没像大夫说得那么严重,但这个周二少的态度令人不愉快,有几分找碴的意味,要是四爷不方便回嘴,那就让她来。
周二少将目光搁到她身上。“放心,他的手这么有劲,肯定可以带着你这丫鬟和本少爷的丫鬟一起玩乐。”
面对那猥琐的言行,染梅神色不变地道:“我家四爷得回府了,还请周二少放手。”
周二少轻哼了声。“少假清高了,谁不知道慕家四爷阅人无数,风流成性,依本少爷瞧,你八成也是他的通房,肯定是夜夜欢愉,如今不过是大伙一起玩,有什么大不了的,慕家四爷也不是没这么玩过。”
他故意放声吆喝着,引来旁人目光,顿时一阵窃窃私语,更让慕君泽隐忍的怒意高涨着。他不想把事闹大,可一旦退让,面临的就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这玩过又如何?周二少刚刚也说了,我家四爷已经收心,既已收心,过往不究,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道不同自是不相为谋,还请周二少独自寻欢。”染梅故意扯开喉眬硬是压过了窃窃私语,坚定的语气让所有指指点点全收敛,原本喧闹的正厅突地鸦雀无声。
那瞬间,慕君泽好似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又快又急,像是脱序。
而他明白原因。原来尽管知道他的过往她也不介意,在她心里,知错能改,自是既往不究……这一刻,他安心了,也心动了。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暗指本少爷上花楼寻欢是恶事不成?”周二少气得脸红脖子粗。
“奴婢没那意思,但要是周二少执意这么想,奴婢……”
“二少,这丫鬟被我给宠坏了,出言不逊还请海涵。”慕君泽怒火褪尽,勾起轻佻笑意。“眼下我得去找镜花拿手稿,镜花的手稿再不完成,我书肆的门坎都快被踩平了。”
“镜花?”提到镜花之作,就连周二少也稍稍消弭火气。
他凑近周二少小声道:“这回打算出精装本,届时我一定会替二少留一本。”
“喔,既是如此,我就不耽搁七郎了。”要知道镜花虽专写淫书,但用词华丽不粗俗,在文人墨客眼中为上品,他自然也得要附庸风雅,要是能有本精装本,足以证明他的品味,也因而愿意将染梅的出言不逊暂抛脑后。
“告辞。”话落,慕君泽立刻拉着染梅离开这是非之地。
染梅一踏出欢喜楼,才发觉自己的态度似乎太过放肆,不知会不会给主子带来麻烦,不由偷觑他一眼,却见他面露笑意。
“饿不饿?”他笑睨她道。
那笑意像是会感染似的,教她也跟着笑眯了眼。“饿了。”
“走。”
“去哪?”
“尝鲜。”
又尝鲜?隔壁也是花楼呀,难道说……染梅看向隔壁,心想该不会隔壁也有他的红粉知己?
“想到哪去了。”他好笑道。“是那头。”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一家酒楼,不禁眉笑眼开。两人走向酒楼,点了一桌菜,而她注意到菜色里有不少辣味,不禁喜笑颜开。
“坐下吧,在外头不需太拘礼。”
想了下,她便怯怯地坐下。“四爷也爱吃辣?”
“偶尔。”他看她大快朵颐,举措间不失优雅。
“这道菜很好吃喔。”染梅尝了道菜,虽说不是大邹风味,但也是道口味特别的菜色,动手开始替他布菜。
慕君泽为此有些意外,也许当日在黄金雨之下,他的心早已经蠢动,只是强自克制着罢了。
“哇,吃得好饱。”离开酒楼,染梅一脸满意。
这顿膳食,肯定是她来到齐月之后,吃得最饱的一餐了。
“上马车吧。”马车已在酒楼外等待,他开了马车门,伸手准备拉她一把。
染梅有些犹豫,却又听他说:“都同桌用膳了,何必在意同车共乘。”
如此说来似乎也有理,染梅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失礼了。”
“何来失礼?”
拉着她上马车,马车徐缓驶回书肆,一路上他不住地打量她往外观看的笑颜,听着她像个未见过世面的姑娘问:“这儿有夜市吗?”
天色都暗了,但却处处灯灿如昼,微热夜风带来市集上各种热炒的气味,伴随着阵阵精神的吆喝声,让人得以感受齐月的盛世。
“到天亮之前可都是热闹非凡。”
“真的?”她面露向往。
“下回带你来。”
“真的?”她调回目光看向他。
“当然。”
“那奴婢就先谢过四爷了。”她喜悦扬笑。
慕君泽直睇着她的笑颜,犹如鬼迷心窍般不断地贴近她。
她没有闪避,当他又要戏弄自己,直到他的唇贴上自己的,她才错愕地瞪大眼,想也没想地将他一把推开,不断地抹着嘴。
“四爷太过分了!”她推开马车门就要往外跳。
“染梅!”
马车这时刚好停住,他往外望去,才知已到书肆门口,就见她头也不回地跑进书肆旁的小门。
颓然坐在马车内,他拧眉暗恼,自己怎会像个毛头小子唐突了她……而她抹嘴的动作,说明了对他只有嫌恶,他不禁苦笑着。
守礼如她,必定视他为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吧……
那晚从欢喜楼回书肆后,染梅再也不敢直视慕君泽,然而他却变本加厉,举措更加放肆,有时惹她恼火,她只能憋着,因为只要有反应,就等于输了!
四爷真是太恶劣了,原以为他人还不错,他却无端端亲吻了她,说是戏弄也太过,不过那是会毁她清白的。尽管先前在四爷房里,衣襟系绳松开一事后可说是清白不再,但那是意外。
这次他亲吻了她,直到现在那唇瓣的触感还困扰着她,她无法理解他为何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尽管如此,日子还是得过,庆幸的是,她终于有机会提笔作画,即便他只是想要考她,但可以随心所欲下笔,对她而言真是件无比欢愉的事,唯一让她提不起劲的是——
“不对,这胸得要再浑圆些……”
笔尖滑了下,她抬眼横瞪,就见慕君泽正站在燕青身后,指导着燕青作画,他握住燕青的手,胸膛前倾得几乎贴在燕青的背上……这是轻薄吧!
不是她要说,四爷真的是可恶至极!
已经有艳儿姑娘那红粉知己,亲吻了她,还招惹燕青姑娘,更糟的是就她这几日观察下来,燕青果然是对四爷有意,否则怎会毫不反抗,而且总是神色羞怯地任他上下其手。
在这种状况底下,就算她有心铲奸除恶也使不上劲呀。
燕青都没拒绝了,她能说什么?
所以……深吸口气,屏气凝神地再次专注在自己的画作上。她作画不是为了得到夸奖,也不是特别想给谁看,纯粹是满足自己罢了。
“燕青,这姑娘家的胸部得大些才好看,要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画,要不要回房褪去衣裳好生研究一番?”
那噙着邪谑笑意的声音,教染梅手中的笔顿在纸上压成分岔,晕黑一片!
“染梅,那坨乌黑是什么东西?”
“我……”话未出口,便见他已经徐步走来,一把拿起她未完成的画,她要阻止已来不及。
慕君泽注视她的画作,唇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随即从笔架上再取来一枝笔,蘸了墨,动作飞快地在画上勾勒着。
“四爷!”染梅想抢画,可是他的动作太快,不过才几笔,她那满城飞花竟藏了个裸女!而方才晕黑的那一块,竟成了裸女的发……
“染梅,你知道画作可以让人看透画者之心,对不?”他说着,依旧飞笔描绘着。“你只画风景,代表着你内心空寂,渴望自由,真是太惨了。”
染梅眼皮抽动,不敢相信他能一脸正经的满口胡言。她内心空寂,渴望自由?最好是!
面对已经无法补救的画,她很干脆地放弃,看着他如何让裸女蜷伏在树荫下。
这人……无怪乎那日在欢喜楼会被那人那般诋毁!许是他阅人无数,才能信手拈来就画个裸女,只是,这裸女……她疑惑地微眯眼。
是她错觉吗?为何她觉得这画风像极了墨染?
“喔,你看出来了?”瞧她看得那般专注,慕君泽发觉她确实是被他给染黑了,从一开始的非礼勿视,到眼前的堂而皇之,果真是个可以调教的狠角色。